第57章

第55章

江淇的書房內燈光晦暗, 他皺眉看向一旁的坐在椅子上的夏之行,神情愈發陰恻。

若是對方中蠱,自是任他擺布, 然而蠱蟲沒有女子血喂養的這幾天,夏之行的狀态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僅經常牙關顫抖, 額頭冒冷汗,甚至一天偶爾有幾次會短暫清醒過來,只是不出片刻就會昏過去。

他心中有鬼, 是真的怕夏之行某天真的完全清醒過來,想起他這段時間做的全部事情, 怕是會直接将他痛斥一番, 随即以死謝罪。

江淇自認為是一個極其需要他人支持的人, 內心柔弱得很。以至于每當夏之行出現些許異常表現之時, 他都握緊佩劍,緊張地看着對方,打算在對方清醒着說話前, 便一劍捅過去。

房門開合, 道士走進來。

“大師。”江淇皺眉, 臉色不太好,“幾天前你就說那女子該到了, 可如今卻還是沒有消息。再如此拖下去,夏之行真的恢複神智, 又該如何是好?”

不想那道士聽此,竟是直接跪下身來,惶恐道,“還望陛下恕罪, 只是那女子被押往京城的途中竟自己跑了,搜遍整個京城都沒尋到。微臣……微臣定繼續派人尋找,掘地三尺。”

江淇腳下一個踉跄,險些癱坐到座位上。目光良久才有了焦距,他絕望道,“那若這女子一直找不到,豈不是……”

“倒也并不絕對。”道士跪在地上緩緩開口,“除了生辰八字完全符合的少女心頭血,将青壯年的整個心髒搗碎,血汁喂進去也是可行的。”

江淇幹嘔一聲,險些沒吐出來。

“江嶼那邊,辦得如何了?”江淇換個話題。

“陛下不用擔心。”道士笑道,“已經安排好了,這回定不會再出問題。”

與此同時,江嶼剛剛回到寝宮中,回憶着前幾日與江淇的會面。

他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江淇,一共有三個原因。

首先是要确定江淇對他的态度。他走後府上被嚴加看守,路上又派出軍隊堵截,必是心懷不軌,但當他質問之時,又以其他理由搪塞。足以說明,因為某些他還不知道的原因,江淇非要讓他死。

但另外,江淇性情向來膽小懦弱,而今雖對江嶼起了殺心,卻不敢當面對質。行事也有些畏手畏腳,所以這些陰損點子,絕大的可能性是他身邊的道士出的。

其次是要确認夏之行的情況。昨日一見,發現他似乎只有偶爾的間隙才能短暫地清醒片刻,卻又處于怔愣的狀态,大概是控制人神智的蠱蟲導致。聯想到回程路上救下的那名女子,大抵是目前蠱蟲缺乏飼喂的養料,效用才會逐漸減輕。

最後,是用話故意激江淇。他對江淇說“圍在我府上的士兵,我也會挨個好好感謝的”,但凡神志清晰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威脅意味來。如此江淇定會撤走他府上包圍的士兵,但會由于慌亂倉促采取其他行動,這也正是探尋江淇動機的良好時機。

江嶼在認真思考事情的時候常會全身心投入,甚至對自己習慣性的動作沒有意識。等到緩過神來時,他已經坐在桌案前,将案上那盞溫茶喝了大半。

他看着那半空的茶盞,眉頭逐漸鎖起,喊了幾聲顧淵的名字。

無人回應。

不好的預感霎時從心底升起。

顧淵知道他不喜涼,一向都是用熱水泡茶,只有在江嶼想喝時才會倒進茶盞中,從不會這樣放在桌面上任其變涼。

大概是這幾日頭腦過于疲憊,又或是由于從北疆忽然回到京城有些恍惚,竟連如此基本的細節都沒注意到。

江嶼猛地站起身來,試圖将茶水吐出來,卻在起立的瞬間眼前一黑,雙膝發軟,一陣天旋地轉,雙手堪稱倉促地撐在桌面上,才沒讓自己徑直摔到地上去。

在極度的恍惚中,他看見幾個陌生人從門外湧入,手中持着刀劍,來意不善。他用顫抖的手拔-出軟劍,緊緊握住拳頭,直到指甲深深刺進皮肉中感受到刺痛,才勉強清醒些許。

那幾個人見江嶼明顯服過桌上被下了藥的茶水,便二話沒說沖過來。本來想着江嶼這幅幾乎站不穩的樣子已是強弩之末,便有些掉以輕心,甚至想赤手空拳地将人綁走。

卻沒想江嶼竟在這明顯的狀态實力懸殊下,猛地朝眼前最近的人刺去。

江嶼此時只覺那藥效極狠,渾身不住地冒冷汗,四肢和軀幹都在由于脫力不斷顫抖着,眼前的景物不斷旋轉,連耳邊的聲響都變得渺遠而模糊不清。

他狠狠咬一口舌尖,同時全然憑借耳邊的聲響和身體的本能向前揮劍,在混亂中似是刺中幾個人,但同時自己身上也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

江嶼忽地感覺眼前一花,雙-腿瞬間沒站穩,剎那間便有長劍徑直沖他眉心刺來,速度之快甚至劃出了破空之響,但在江嶼眼中卻只是一團全然分不清路徑的白影。

眼看着劍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江嶼腦中卻有些空白,甚至連意識到此事本身都有些遲鈍。他只是微合上眼,手中的劍也不知何時掉落在地上。

就在劍距離眼前堪堪幾寸距離之時,卻忽然被猛地掃開,模糊間江嶼只看一人似是擋在自己身前,又聽見一些嘈雜的只言片語。

“你別攔着!”一人喊着,“這小子他娘的一劍刺穿了我們弟兄,用他小命來償!”

“你瘋了!道長千叮萬囑,只可将人帶走,不可傷人性命。我們只拿錢做事,休要将所有弟兄都卷進去。”

“帶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人不死也殘,早死晚死有什麽區別。”那人大聲嚷嚷,“不如就在這先廢他一只手!”

耳中最後一絲聲響也如潮水一般倏然遠去,江嶼只覺額頭一痛,終于徹底倒在地上。

江嶼大概是被痛醒的。

耳邊皆是嘈雜的講話聲音以及噼啪的火苗聲。他的臉似是離火堆的位置極近,汗水将額前的碎發全部打濕粘在臉上,但他卻仍然感受到渾身無法遏制的寒意。

地面冰冷,此處大概是個山中的石洞。

頭痛欲裂,他試探着動了下四肢,卻發現雙手被反剪着捆在身後。而右手腕處傳來鑽心的痛感,令他幾乎窒息,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石洞中幾個士兵正圍在火堆旁嬉笑,見江嶼醒了,便都在他身邊圍成一圈,居高臨下地看着人略顯狼狽的模樣。

江嶼手腕處的刺痛鑽心腕骨,卻又被極不舒服的姿勢捆在身後,額角的冷汗成縷地順着蒼白的面孔流下來,嘴唇近乎沒了什麽血色,連擡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然而這幅樣子在別有用心的人眼中,卻是勾人至極。

像是高高在上的谪仙終有一日墜入泥濘中,明明已經痛到無法忍受,卻還要咬牙死撐着最後一根傲骨。

這種隐忍而壓抑的脆弱神情,在周圍這些士兵眼裏便是變了一番味道。叫人想把最後一根傲骨也生生折斷,肖像他緊咬着的唇瓣或是何許滋味,平日裏清冷的嗓音呻-吟起來又将是何方光景。

“小美人,手腕還疼嗎?”一人蹲在他身前,極端病态地笑道,“別擔心,沒斷,就是不小心脫了臼,廢不了。不過若是再捆幾個時辰,可就說不定了……”

他朝江嶼極為輕佻地伸出手去,想去摩挲那被冷汗浸濕的蒼白皮膚,同時賤兮兮地說道,“你求我,求我就幫你解開。”

四周傳來一陣哄笑。

江嶼頭腦亂成一灘漿糊,但還是勉強分辨出自己的處境。

綁走他的幕後主使者是誰尚無定論,但是江淇的人概率最大。而眼前這群士兵敢對自己指手畫腳,甚至掰脫了手腕,定是這主使者放了狠話,直接要他的命一了百了,以絕後患。

蹲下身那名士兵回頭朝衆人笑着,手幾乎要接觸到江嶼的臉。而就在此時,他卻忽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只見連眼睛都很難睜開的江嶼,竟是狠狠咬住那人的手背,鮮血順着嘴角流在地上。

那人猛地向回抽手,一下竟然沒抽回來,他一邊拼命尖叫着,一邊用另一只手朝人臉上甩了一下,留下明顯的紅痕。

見江嶼還沒有松口的意思,他揚手想一拳打在對方小腹上,卻在中途被身後人死死攔住。

還是在府中,替江嶼擋劍那名士兵。

“你說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我肉都快被咬下來你沒看見嗎,再攔我把你一塊砍了!”

那人并未理會他的威脅,一只手依舊死死攔住他的手臂,淡聲說道,“道長刻意說過要把人命留下,你下手如此不知輕重,真出了什麽事你擔得起責任?”

那人又氣又痛,急得臉紅脖子粗,剛想出言反駁,幸好江嶼也在此時松了口。

雖然此舉并非他有意為之,更像是脫力半昏迷狀态的下意識之舉。因為江嶼松口後便緊閉上眼睛,頭部也微微向下垂着,俨然一副毫無生機的樣子。

那人連忙把手抽出來,此時手背上的血肉已是一片翻起模糊,若是再咬上一會,整塊皮肉非教他給咬下來不可。

被咬那名士兵低低罵了一句,最終卻還是一臉憋火地走了。

江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勉強擡眼,終于看清今日兩次救他脫圍之人的面孔。毫不意外的是,此人的臉普通至極,他完全沒有印象。

他想開口說話,卻連發出一絲聲音的力氣也沒有,最終只是微不可察地朝對方點了點頭,動作小到幾乎看不見。

那人卻只是用極其複雜的神情低頭看江嶼片刻,随即錯開目光,隐下眸底的晦暗不明,對周圍人說道,“到時辰了,該去找道長上報近情,還要取些藥物。”

他冷冷注視那手背受傷的士兵一眼,話中意有所指,“道長給我們的藥粉是三次用量,被你們全倒進那一碗茶水裏面,還真當不用顧忌人性命了不成。道長若是想要他現在死,何必叫我們折磨拖延時間?一群蠢貨。”

受傷那人仍是不服氣,卻又着實對道長懼怕萬分,良久終于說出一句,“那我們都走了,他逃跑怎麽辦?”

“不會。”他回答果斷,“來回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你們去,我守在這。”

衆人陸續出洞,唯有那人沉默着背對江嶼,坐在火爐旁。

江嶼全然不知那人的用意,直覺似是表明對方對自己并無惡意。

倘若在平時,他定不會因此便對一個人放松警惕。但現在已是千鈞一發之際,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插翅難逃,而他也只有一種方式能向外尋求幫助。

他試着右手用力,卻霎時痛到眼前一黑,牙關顫抖,無奈之下只能用左手在身後摸索。

雙手被反剪的角度刁鑽,關節被別在中間,完全用不上力。他咬着牙在腰間探尋許久,才摸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此時剛剛被火苗烤幹的衣裳再次被冷汗浸濕,整個人宛如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他側躺在冰涼的地面上,手中竟是握着不久前沈琛再次寄給他的香料。

他試探着将身體向前移動一小段距離,卻由于右手腕下意識用力而痛出一聲極低的悶哼。江嶼立刻擡頭看向洞口背對自己那人,卻見他并無反應。

剛剛的響聲極輕,在火苗的掩飾下更是常人難以察覺,但江嶼剛剛分明看到那人身體一頓,但轉瞬間便放松下來,自始至終并未回頭。

見此,他便幹脆沒什麽顧忌地向前蹭着身體,在火苗幾乎已經竄上背後袖口之時,将那塊香料擲入火中。

做完這些仿佛掏空了他最後一絲氣力,只覺五髒六腑都被一-股亂竄的郁結之氣攪着,讓他暈眩得極想幹嘔。

一-股異香逐漸從身後的火堆中傳來,但江嶼的意識也逐漸渙散。他半阖着眼睛,一邊覺得火旁滾燙火熱,一邊又覺得體內寒冷難耐。

不知過了多久,似是有一只鳥撲閃着翅膀落在他面頰上,而面前的光線被遮住,像是有一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江嶼原本的打算是在傳信鳥兒身上做些線索,但此刻竟連擡擡手指的力氣也分不出。他急促地喘着氣,拼命找回神智試圖想着面前之人打算做什麽。

那鳥兒在他面頰上栖息片刻,爪子不安地撥了撥江嶼潮濕的面頰。良久,見江嶼并沒有搭理它的意思,便在他嘴角輕啄了幾下。

江嶼睜不開眼,但他似是覺得面前的人蹲下身來,将那小東西捉走,毫不客氣地扔了出去。

不出片刻,洞外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像是那些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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