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7章
江嶼暫時躲在不遠處叢林之中的一棵樹後, 坐下的一瞬只覺整個人仿佛徹底被掏空了力氣一般,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是身體靠在樹上, 小口喘着粗氣。
藥效漸甚,他看見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都透着不正常的潮紅色,皮膚的溫度更是燙得不正常, 身下的某處更是從脊椎骨傳上一種不可明說的躁動,仿若螞蟻在骨髓中噬咬,泛上潮浪般脹痛又磨人的酥麻。
而在剛剛拼死的打鬥中, 右手腕又不可避免地用力,如今已經腫到不成樣子。
他将頭部狠狠向身後的樹幹撞一下, 以免在這極端危險的狀況下昏死過去, 全靠最後一絲氣力咬牙撐起已不清醒的神智。
此時, 卻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江嶼緊咬住牙關, 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殿下?”魏東邊走邊喊着,“七殿下?”
聽出這是剛剛救過自己的魏東的聲音,但江嶼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即使是狀态全盛之時他也不會斷然透露給陌生人自己隐藏的行蹤, 更何況現在他身上沒有佩劍, 服過藥粉,全然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狀态。
“七殿下, 我知道你在這。”魏東的聲音逐漸靠近,“我對你并無惡意, 殿下是否記得前些天進城之時救過一個女子,正是家妹。我無以為報,只願能在此時助殿下脫困,我老家就在這附近, 殿下至少先将手上的傷處理一下。”
江嶼屏住呼吸,并未應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卻又錯過他藏身之處,繼續向前搜尋去。
待魏東終于走遠,江嶼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對方并沒真正發現他的位置,否則不會一邊說“我知道你在這”,一邊向前繼續找。
對于魏東的動機,他一直頗有懷疑,對方看起來像是這夥人的頭目,雖說救過自己好幾次,但每次都是生死關頭才肯出手。對于其他人給自己灌藥,甚至掰脫手腕的行徑并未加以阻止,顯得有幾分奇異。
而在魏東說出那女子是家妹的時候,他則篤定了懷疑。因為之前與女子分別之際,對方分明告訴他說,家中有一兄一妹,而兄長在幾年前病逝。
他無力地靠在身後,在極端的痛苦中低聲念過一個人的名字。
“蕭向翎,你再不來,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蕭向翎自從看到那抹可疑的血跡之後,便馬不停蹄地向回趕,連着數個時辰都是精神極度緊繃的狀态。不知來由的血跡讓他惶恐不安,所有情緒都被焦躁與急切充滿。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如此極端的情緒,而每次極度的喜悅亦或是絕望,也都是那一個人帶給他的。
前世江嶼的死狀更是讓他宛若驚弓之鳥,哪怕想到一絲江嶼受傷的可能性,便覺五髒六腑都被刀血淋淋攪過一般陣痛。
蕭向翎首先排除人在皇宮內的可能性。
若這真如他猜測一般,是江嶼求救的信息,那他此時必定受了傷,并且由于某些原因無法動筆寫字,而情況緊急,只能以血跡的形式代替。
如此猖狂而威脅意味十足的傷害,并不會明目張膽地在皇宮中發生。
他在皇宮附近挨個人問詢,是否看見江嶼,或是否看見有狀似馬車的工具飛奔出去。百姓見他一臉急切,而過往的馬車又實在太多,大多都随便指出幾個路線。一個時辰下來,通向四面八方的馬車都有,他完全無法判斷江嶼到底向哪個方向走去。
就在此時,一個用鬥笠遮住面孔的姑娘從後方與他擦身而過,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蕭向翎猛地擡頭,卻只看見她迅速在人群中消失的背影。
他飛速走到一個偏巷處,打開剛剛對方塞給他的紙條。
——西北方向,山洞。
“他怎麽樣?”魏東滿臉黑線地走進洞中,低罵了一聲,踹翻腳邊的石子。
“還有氣,但是燒得太嚴重了,怕是……”
魏東探頭過去一看,只見一張臉直至頸部都被燒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血管都成焦糊狀,僅剩着一口微弱的呼吸。
“操。”
“魏哥,人沒帶回來?”一人驚怒道。
“沒有。”魏東将目光從那血肉模糊的臉上移開,吐了口唾沫,“不知道是真沒找到那小子,還是他着實過于謹慎,四周都找遍也不見人影。傷成那樣,我就不信他能跑多遠?”
“這又該如何是好,人沒到手,我們反而搭進去一個人。”
“是道長給的法子不靠譜,江嶼沒那麽好騙。”魏東皺眉說着,“我剛剛已經跟道長說了這件事,他會派人到周圍搜查。”
他微眯起眼睛,神情狠厲,“我給過他機會,他卻沒要,現在驚動了道長那邊,他無論如何活不過今晚。再不濟,他被強行灌了那烈性藥,若是得不到纾解,照樣能逼得心脈碎裂。算了,不差這一時。”
“那咱們兄弟的命就這麽算了?”一人憤憤不平道,“不過是碰了他幾下,就被那瘋子按進火裏……”
——嗖
話語未盡,一支銳利的箭矢瞬間破空穿來,急速擦過洞內壓抑沉重的空氣,随後徑直插在火堆中間。準度、力度、穩度都恰到好處到了令人驚悚的程度。
所有人渾身霎時滲出冷汗,拔劍警惕道,“誰!”
魏東朝衆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同時拔劍緊貼石壁向外走去。
他們所處的位置距離洞口有一段距離,路程蜿蜒曲折,更何況洞內光線暗沉,人站在洞外勢必不可能将內部事物瞄準。
也正因如此,他才料定剛剛那支箭不過是盲射。
而就在他起身還沒走上兩步的時候,卻又有一箭猛地射進來,這次箭矢緊貼着他的鬓發迅猛劃過,随即以極大的力度打在一旁的石壁上。
魏東猝然停下腳步,面色發白,連聲音都顯得有些顫抖。
“誰!”
此時他所站之處已經離洞口不遠,他只覺一股大力忽然帶着他的手臂向外拉去。他本身體型健壯,肌肉有力,但在此人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
下一刻,他雙手被反剪按壓在身後,同時一把冰涼的刀刃從下方敏捷竄上來,抵住了他的脖頸。
“江嶼在哪?”蕭向翎冷聲問着。
“我他媽哪知道,老子自己都找不着!”魏東不認識蕭向翎,一想起江嶼就覺得身心煩躁,語氣生硬。
蕭向翎把刀刃緩慢移動些許,殷紅的鮮血便從脖頸處淌了下來。
“重新說。”
話音未落,一人便驟然從角落中沖出,手中提着粗重而帶刺的鐵器,擡手就要往蕭向翎的後腦砸去。
千鈞一發之時,衆人竟沒看清蕭向翎如何動作,只聽“砰”一聲巨響,鐵器轟然砸地,地面上甚至掙開了裂紋。
而蕭向翎的手卻已經緊緊攥在他脖頸之上,另一只手還穩穩持着匕首抵在魏東頸上,從頭至尾一絲一毫也沒抖過。
衆人本想邁向前的步子僵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涼意後知後覺地從脊髓內升起。
蕭向翎動作之快,力度之大,只需要動個念頭輕微用力,那人的脖頸絕對會直接被擰下來。
這是什麽人,又為何要來找江嶼!
正僵持,洞內忽然傳來一聲極低的呻吟。
衆人回頭,正是面部被燒傷躺在地上的刀疤臉,如今臉上已經被燒得血肉模糊,甚至完全看不出之前刀疤的痕跡。
似是由于半夢半醒間的劇痛,他極低地哼了一聲。
“江嶼那厮真是斤斤計較,不過就是說了兩句碰了兩下,就被燒成這樣……”一人輕聲嘟囔一句。
他只是無意說出此言,但這話卻仿佛觸動了什麽機關似的。蕭向翎驟然擡起眼皮緊緊盯着他,那冷冽的目光宛如一把淬毒的彎鈎,以一個淩厲的弧度徑直向他心口刮去,看得他周身泛寒。
蕭向翎甩開魏東,緩步走到刀疤臉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他面目全非的臉。
“說了什麽?”他語調低而冷,“哪只手碰的?”
在不知情的衆人眼中,蕭向翎這是路見不平,為殿下拔刀相助。但他那目光又不像是單純的厭棄與折磨人的爽快。
眼中的怒氣濃厚得讓人瞠然費解,而那複雜的目光中又夾雜着一絲難以明說的憎惡。
地上那人似乎沒聽見,又極其難聽地嘟囔一聲,像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髒話。
蕭向翎卻猛地蹲下身去,強行将人的下颌掰向自己,咬牙道,“問你話。”
被按到臉上的傷口,刀疤臉痛到哇哇亂叫,好不容易等到對方松手,倉促回答,“我就譏諷了他幾句!哪只手……我哪記得哪只手啊……”
“記不住。”蕭向翎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與平時的神态大相徑庭。
他将劍尖抵在刀疤臉的右手上,冷聲道,“既然記不起用了哪只手,就都廢掉吧。”
刀疤臉還沒來得及順口氣,就乍然察覺自己右手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尖銳的叫聲在整個石洞內回響。
劍尖刺進那人手背中,又在骨內用力旋轉了半圈,刀疤臉的尖叫聲陡然變了調,聽上去異常凄厲與驚悚。
一群人大多只敢打打嘴炮,哪裏見過這等這不見血不休的架勢,見狀紛紛向上前将人拉開,卻又在看見蕭向翎泛紅的雙目之時猛然停住。
“蕭……蕭将軍。”忽然有人低聲叫了一句。
所有人在此刻擡頭,如夢方醒地盯着蕭向翎,魏東渾身更是猛地一顫。
蕭向翎的大名在整個京城無人不曉,雖然未曾目睹其長相,但他在北疆的戰果最近卻是傳得神乎其神。
相傳江嶼與蕭向翎二人素來不合,見面就打,而如今蕭向翎指名道姓來尋江嶼,又是打算對他做什麽?
正思索,魏東卻仿佛忽然想起什麽般,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顫聲道,“蕭向翎。”
他終于明白那時江嶼口中意味不明的話是何含義。
不是小小裏。
是蕭向翎。
江嶼在意識迷茫的之時,念的是一個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