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法器

第5章 法器

容晚來目光所及之處是一截白淨纖細的臂腕,正緊緊環繞着一個人的脖頸。

他嘗試着收回自己的爪子,卻發覺順着那截臂腕收回來的是修長的人類手指。

容晚來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覺得自己的腦子還理解不了目前的狀況。

正困惑間,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從頭頂響起,是熟悉的:“晚來。”

容晚來擡起頭,對上了定止清冽的雙眸。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張了張嘴,模仿着平日裏聽到的赫連塵對他的稱呼,發出聲音:“師……師尊。”

定止看着他,道:“叫定止。”

容晚來于是道:“定止。”

那一刻,定止數百年從來無悲無喜的情緒突然有些崩潰,這熟悉的一聲輕喚恍若繞過千山萬水無盡年華而來,險些勾下淚來。

他喉嚨一梗。

容晚來看不懂定止眼底的那種神情,就睜着一雙幹淨清澈的藍眼睛,專注地望着他。

兩人就這麽靜靜對視了許久,定止擡起手,撫上了容晚來的臉頰。

雖然他掌心的溫度有些冷,但容晚來還是覺得被他這樣摸很舒服,于是也擡起手,摸了摸定止的喉結。

定止神色忽然一頓。

容晚來剛才便看見定止的喉結有微微滾動,覺得好奇,又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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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定止的嗓音突然有些啞。

容晚來“啊”了一聲,連忙抽回了手。

定止話剛出口就醒悟自己說太重了,容晚來剛化形定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大概就是因為好奇。

他于是拉過容晚來不知所措的小手扣在手心,輕聲道:“晚來,你化形了。”

“化形?”容晚來有些遲鈍地重複了一遍。

“你現在是人形,與我一樣。”定止解釋道。

容晚來愣愣點了下頭。

他突然感到脖子上有一個涼冰冰的東西,垂下眼,就見是一個銀色的物件。

容晚來好奇道:“這是什麽?”

定止回道:“長命鎖。”

容晚來“哦”了一聲,把長命鎖放在手心掂了掂。

他沒有看到定止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神情。

“這是做什麽的?為什麽我以前沒有。”容晚來又問。

“保平安的。”定止不太想多提這個話題,于是道:“晚來,你先穿個衣服。”

他把容晚來從懷裏放在床榻上,給他裹上被子,而後起身,在背包裏取出了一套白袍。

“有些大,你先湊合着穿,明日回清微院讓浮陽宮的裁縫給你做一套。”

他把衣袍給容晚來套上,定止也沒想到自己的衣服容晚來穿上會這麽大,袖子露出長長一段,像是飄逸的水袖,鎖骨和胸口大片肌膚從衣襟中露出,配上他那張仰起的茫然小臉,還有微微顫動的耳朵。

定止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幹。

“定止。”容晚來不安分地動了動,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尾巴好像被這長袍蓋住了,能不能把它拿出來。”

定止換位思考一番,這才發覺毛茸茸的尾巴被衣袍蓋住着實不太舒服。

他想了想,問道:“晚來,我用法術把你的耳朵和尾巴隐藏起來可以嗎?”

“可以嗎?”容晚來道。

定止點頭。

容晚來于是掀起了衣袍。

“……”

定止覺得自己有必要教會一只狐貍不要引誘他人。

他使了法術,把容晚來的尾巴和耳朵隐去,給他把衣服裹好,問道:“要睡覺嗎?”

容晚來點點頭。

“謝府應當還有多餘的空房,我去讓謝晟給你找一間。”

容晚來怔了片刻,慢吞吞道:“定止不和我一起睡覺了嗎?”

“你現在是人形,我不便同你一起睡覺。”

容晚來沉思片刻,嘭得就變回了狐貍。

定止的長袍把他埋了個嚴嚴實實,容晚來費勁才從衣服堆裏探出半個腦袋,一只耳朵還被壓得耷拉着,長命鎖也随之變小,卻依然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眼巴巴望向定止:“那現在可以了嗎?”

“……”

定止深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的教育狐貍之路道阻且長。

“睡吧。”定止滅了燈,上床。

容晚來像往常一樣在定止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用大尾巴當被子蓋着自己,閉上了眼。

定止心裏鬥争了一番,到底還是怕他冷,于是把狐貍團子抱進了自己被窩。

容晚來往他懷裏縮了縮,很是安心地睡着了。

對于定止來說卻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第二日,容晚來還在賴床時,定止便出門找了趟林蘇,對她說蠱妖的事讓她和赫連塵先盯着,容晚來化形了,自己要回浮陽宮一趟。

他費了老大勁才阻止了林蘇去看容晚來。

待容晚來醒來化為人形後,定止和他去集市随便吃了點早膳,就回到了浮陽宮。

“你先回清微院,我去找一下翎言。”定止把容晚來送到院門口,道。

容晚來乖乖點頭。

定止來到翎言的院子時差點兒和他撞了個滿懷,翎言腳步一剎,定睛看向來人。

“我正要去找你。”

翎言擡手勾住了定止的肩:“宮中有人彙報說你與一個長相俊秀的男孩子一起回了清微院,我想想,那是不是你的小狐貍?”

定止“嗯”了一聲。

翎言頓時眼睛亮了:“那個可愛的小玩意兒化形了?快,帶我去看看。”

定止從他的話語裏聽出了一分不懷好意。

他道:“沒門。”

翎言“啧”了一聲:“何方狐貍精能把我們定大長老迷成這樣,作為你的摯友,我得幫你把關把關。”

定止道:“你才是狐貍精。”

他拿掉翎言搭在他肩上的胳膊,側過臉看向後者,認真評價:“倒真像個狐貍精。”

翎言:“。”

他道:“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定止:“那還是別了。”

翎言“啧”了聲,而後道:“言歸正傳。所以你既不讓我看你的小狐貍,又不老老實實呆在你的清微院陪他,來我院子做什麽?”

定止道:“晚來剛化形,法力還是太弱,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回去,我不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打算給他挑件法器護身。”

翎言訝然:“百寶閣那上千種法器都不合他心意?”

定止道:“不合我心意。”

翎言:“。”

定止繼續道:“我知道你最近從紫凰林得了一柄玄冰煉成的軟劍,與晚來很是契合。”

翎言:“所以呢?”

定止:“你可以把它送給晚來。”

翎言:“我覺得不可以。”

定止:“你又用不上。”

翎言已經習慣了定止這态度,剛想說你拿去吧,卻突然間念頭一轉,道:“契合不契合,得我見見才知道。”

定止瞥了他一眼。

他道:“那你随我來。”

雖然是熟悉的地方,但容晚來是第一次以人形的模樣進來,先是乖乖地在定止床榻坐了一會兒,而後藍眼睛就開始四處轉悠,站起身來動動這兒動動那兒的。

以往定止練書法時容晚來就會蹲在他的墨硯旁看,看無聊了就開始舔毛,偶爾還會趴在旁邊睡着。

第一次見定止拿過印章在落款處蓋了個章,容晚來覺得好好玩,于是趁定止不注意也把爪子伸進墨硯,而後在“晚來天欲雪”前兩個字上也蓋了個爪印。

——定止給他洗了半個時辰的爪子。

狐貍樣子的時候容晚來只能在定止的書法大作上留下個爪印,現在就不一樣了,他眨巴眨巴眼,走到書桌邊,學着定止平時的姿勢,也拿起了毛筆,目光投向宣紙。

容晚來又覺得自己不是一只簡單的狐貍了,他能看懂紙上的字。

他想別的狐貍應該不會一化形都能這麽無師自通。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一字一頓地讀出定止的字,而後歪起了頭。

認識倒是認識,就是不懂意思。

容晚來思考片刻,于是模仿着定止的字跡,在後面歪歪扭扭寫下:心悅君兮。

突然,他耳朵動了動,感到院門外有些許動靜,一個陌生的氣息正在往這邊走來。

容晚來放下筆,推開門走了出去。

果然是容晚來從未見過的面孔,他站在走廊下,和來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後,那個男生突然跪在地上,叩首行禮同時驚喜大呼:“恭喜師尊練成返老還童之術!!”

把容晚來吓了一跳。

他慌忙向柱子後面縮了縮,愣愣地看着這莫名其妙的人。

“倒也不必行此大禮。”一個聲音從院門外響起,翎言不知道從哪兒摸出把折扇,悠哉悠哉地扇着,身後跟着定止。

容晚來嗖得跑到定止身後去了。

“衛楠。”定止道。

衛楠回頭,看到定止後明顯一怔,傻愣了半天,慌忙站起身:“師尊!”

“回去探親如何?”定止問。

衛楠摸了摸鼻子:“都好着,謝師尊關心,這位……這位是師尊新收的小徒弟嗎?我……我看着他穿了師尊的衣服從師尊房內走出,腦子發蠢就以為是師尊……”

“不是。”定止道。

“這是你師尊的小狐貍。”翎言插話。

“翎宮主。”衛楠對他行禮,但顯然沒懂翎言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去找你。”定止道。

衛楠點頭道“好”,再次行禮後離開了清微院。

“那是我的二弟子衛楠,大弟子此行較遠,待他回來後我再與你介紹。”定止對容晚來道。

怎麽這麽多弟子。

容晚來有點不開心,悶悶應了一聲。

“小狐貍你好呀。”翎言彎起眼尾,笑着給他打招呼。

容晚來還是狐貍的時候見過翎言,但對他的印象和林蘇差不多——都愛逗弄他。

于是他敷衍道了聲:“你好。”

“怎麽還害羞了?你是小狐貍的時候可沒這麽腼腆,一天到晚兇巴巴的還不讓人摸。”

翎言擡手,摸向容晚來的腦袋,手指一動,就把定止的法術消除了,容晚來的狐貍耳朵和大尾巴露了出來。

翎言扯了扯容晚來的狐耳尖尖:“真可愛。”

容晚來騰得炸起了毛,抓着定止的衣袖躲到他身後去了,兇兇瞪了翎言一眼,表示他現在很生氣。

“哎呀,小狐貍不讓摸了。”

翎言頗為死皮賴臉,繞過定止就還要揪容晚來的耳朵。

容晚來又秦王繞柱般躲到了定止的另一邊,緊緊扯着他的衣袖,堅決不讓翎言摸。

“翎言。”定止伸手拽住了他:“再鬧你就回你的院子去。”

翎言“啧”了一聲:“好吧,我不逗你的小狐貍了。”

“晚來。”定止道:“你願意拜翎言為師嗎?”

容晚來愣了一下,睜着大眼睛看向定止,很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個念頭。

定止繼續道:“雖然他這個人看起來很不靠譜,但他也是靈物化形。他是鳳凰。”

“這便是我選擇來浮陽宮的原因。”

翎言道:“對,若是什麽豬狗雞鴨化形,定止長老必定是看不上的,畢竟是人都有愛美之心。”

說着,翎言拿過扇子扇起了額前一縷碎發,揚起了桃花眼。

容晚來覺得他并不像鳳凰,倒該是只花孔雀。

也不該叫他宮主,更應該叫公主。容晚來于是決定,以後就喊他翎公主,反正他聽不出來。

定止淡淡瞥了翎言一眼。

翎言絲毫沒有搭理定止的警告,繼續大言不慚:“小狐貍,你看你長這麽可愛,跟着我保證不會埋沒你的容顏,把你培養成禍國殃民第一狐貍精,不是,傾國傾城第一美男子。”

定止面上露了點嫌棄,突然有些後悔提出讓容晚來拜翎言為師了。

誰知容晚來從他身後探出腦袋,認真看了看翎言,搖頭:“我不想拜師。”

不等翎言和定止說話,他扯了下定止的袖子,緩慢眨了下眼:“定止,我想拜你為師。”

翎言和定止皆是一愣。

翎言先回過神,“啧”了一聲:“果然是你養大的狐貍,還真黏人。”

定止卻半晌沒說話。

容晚來在等他的答複,一直卻沒有得到回應,有些失望,耳朵都耷拉了下來:“你不願的話就算了……”

定止張了張嘴,遲疑片刻後道:“不是不願,我……”

“你什麽你,都這個世道了還在意那麽多幹什麽?”

翎言沒好氣道:“你看人家耳朵尾巴都耷拉下來了,你鐵石心腸啊忍心拒絕這個小可愛?你不要的話我就帶走了。”

容晚來第一次覺得翎言這人還有好的時候。

說完,翎言趁機摸了一把狐貍耳朵。

容晚來又覺得翎言不好了。

定止垂眸看向容晚來,後者湛藍色的眼眸傳出一絲希冀,指尖有些緊張地捏着定止衣袖。

定止嘆了口氣,道:“我能教你的肯定不如翎言多。”

容晚來認真道:“但是翎言會把我的毛摸禿。”

翎言:“噗——”

容晚來又道:“我不需要學到很多東西,我就想跟着定止。”

他語氣突然有些悶悶不樂:“而且定止已經有了那麽多弟子,也給弟子們教了很多東西,多我一個應該不怎麽礙事吧,我會乖乖的。”

翎言擱旁邊點評:“空氣裏怎麽突然多了一股酸味。”

定止艱難地做了一番思想鬥争,終于道:“那好吧。”

容晚來的耳朵瞬間就立了起來,身後的尾巴跟着搖了搖,很是開心。

他問:“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你師尊了?”

翎言調侃:“小狐貍,你可是我見過第五個有資格直呼定止大名的人,怎麽你還喜歡喊人家師尊。”

容晚來朝他吐了下舌頭。

翎言比定止透徹,原先他便覺得容晚來肯定更願意跟着定止學習,就看定止能不能過去心裏的坎了。

不過,他就知道沒人能拒絕賣萌中的小狐貍。

定止願意收下容晚來,他比定止都開心。

翎言笑眯眯道:“晚來,浮陽宮規矩,拜師時師尊必須送弟子一樣禮物。你師尊收藏了那麽多好東西,快找他要一個。”

定止于是向他伸出手:“玄冰軟劍拿來。”

翎言:“?”

翎言:“是你收弟子不是我收弟子。”

定止:“我不管。”

翎言:“?”

他一次發現,定止還是個無賴。

“謝謝翎宮主。”

既然已經當了定止的弟子,那容晚來知道自己一定要聽話,先斬後奏,先行道謝。

“。”

翎言咬牙,從儲物器取出了軟劍,啪得放在了定止手上。

容晚來扯了扯定止的袖子,軟軟道:“師尊,我喜歡翎公主的儲物手镯。”

翎言:“……?”

不等他反應,定止直接從他腕上取下了純銀手镯,套在了容晚來纖細的手腕上。

“這個還可以自動收緊诶。”容晚來有些開心道。

他把胳膊舉高:“好看嗎師尊?”

定止道:“好看。與你的長命鎖和玄冰軟劍很搭。”

我還在這兒呢就開始聊搭不搭的話題,簡直強盜!

搶東西就罷了,這小狐貍還在暗諷他胖!

翎言深吸了口氣,不斷告訴自己不要跟一只剛化形的狐貍和他的無賴師尊計較,啪得合上了扇子,轉身就離開了清微院。

他發誓再踏入清微院一步自己就不是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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