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誰

桐笙鎖骨處那片血紅的梧桐葉長寬接近兩個指關節,朔夜替桐笙穿好衣衫時還特意多看了它幾眼。大概沈家那對姐妹給桐笙下了很重的藥,春.潮終于過去之後,她也只能憑着幾絲意志來讓自己稍微清醒。

這一世的桐笙是怎樣的一個人?朔夜暫時不清楚,但她絕不相信會是沈家姐妹口中所說的,會在哪些公子哥面前賣弄風騷的人。她聽着桐笙以極困倦的聲音問她,“你是誰?”

“我是朔夜。”一個硬是被人從你記憶裏抹掉的人。“是鎮遠大将軍的女兒。”

“原來是那位女侯爺。”

“你知道?”

“皇上的聖旨被連夜送來,如今豐德城少有人不知道你。”桐笙無力地眨了眨眼,懶散的眼神中卻讓朔夜看見了她對自己的不友好。是啊,哪有人會對初次見面就與自己做了那種事情的人友好得起來?

“剛剛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朔夜坐在床邊,她并沒想讓桐笙說一些不責怪她之類的話,只對桐笙說:“你暫時把眼睛閉上好嗎?只當休息一下吧。”

連那樣糟糕的事情都發生過了,桐笙現在也不怕朔夜再對她做什麽,索性閉了眼,不再管朔夜。朔夜緩慢呼了一口氣,只為了讓自己也平靜一些,然後将左手手掌搭在了桐笙額頭上,自己也閉上了眼。

朔夜最大的本領,并非她的一身武功,而是她能随意改變別人記憶的能力。她能改變的又不只是記憶那麽簡單,而是通過別人的記憶來改變一些可改變的事實。就好比她讓那位都未成家的大将軍有了一個女兒,就好比沈正林突然多了這麽一個不認識的外甥女。

皇帝給朔夜封了侯,将她送到豐德,大臣們卻無一人出來反對女人封侯的旨意,這當然也是朔夜的傑作,她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桐笙。

朔夜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找到桐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唯獨記得那時桐笙是一個乞兒,在她找到她的那一天半夜裏就死了。乞兒的阿媽如何抱着乞兒的屍身痛哭,朔夜也都想不起來,她只記得自己努力鎮定下來之後趕到了奈何橋前攔下了即将飲下孟婆湯的那個鬼魂。

“沒想到我花了那麽長的時間尋找,竟會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就又将你弄丢了。”朔夜苦笑不及,桐笙卻說:“我終是要來到這個地方的,即便一生平安,也不過能有二十四年。只是苦了你,不知我此後将去到何處,不知我何時又要回到這裏。叫你尋我百世,要真的尋到才能記上一世,她是有多殘忍?你是有多傻?”

桐笙渾身冰冷,她無法感覺到周圍的溫度,若非看見自己指尖沾到的水痕,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挂起了兩行淚。她沒有告訴朔夜,乞兒是因為朔夜給她新衣和阿媽的錢財而引起那些乞丐的眼紅、哄搶,最後被那一群餓瘋了窮怕了的乞丐給害死的。她不想朔夜責怪自己,因為現實對朔夜已經夠殘忍了。

無人敢明着與朔夜說桐笙到底投胎去了哪裏,世界如此大,朔夜便是一只無頭蠅。她找到桐笙的那些時候,半數以上都因為有人私下給過她暗示。但有時候那些暗示太過隐晦,朔夜無法領悟,時間便只能這樣流逝了。

人說輪回苦,卻不知無法輪回的人更苦。就像朔夜,她活着所有的時間都在尋找桐笙。茫茫人海中,到底要如何才能尋到一個渺小到不行的人?即便尋到了,桐笙也不會記得她是誰。就算記得了,或是她再次讓桐笙愛上她了,二十四年一過,她便又不知桐笙要投胎去到哪裏了。

時間長了,朔夜怎會不感到絕望?有時她甚至都希望可以飲下一碗孟婆湯,好讓自己忘了那些絕望的事情。可是她怎麽舍得忘了桐笙?若是連她都不記得,她們就真的一點在一起的希望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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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日算起,二十四年間你若找不到我,那時再來這裏。我等你,等你來了再離開。

二十四年,我早已數不清過了多少個二十四年,可我找到你的次數尚不夠握滿兩個拳頭。

前不久,地府判官偷偷遣了一只小鬼在鬼門開的時候找到朔夜,告訴朔夜桐笙身在何處,于是才有了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而朔夜現在要做的,是通過桐笙去讓所有的人都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

朔夜的特有能力對三個人無法起效,首位自然是她自己,其次是她視為至親的師父,最後便是桐笙。不過,雖然朔夜改變不了桐笙的記憶,卻可通過桐笙去改變別人,這樣的體質對朔夜來說,實在特殊。

朔夜的手按在桐笙額頭,桐笙起初以為是朔夜手心溫度太高,所以自己覺得頭熱。但過了一會兒,她才覺得那股熱是由裏而外發出的。朔夜對她做了什麽?桐笙正睜眼,朔夜也将手從她額上拿開了。

見桐笙想要起來,朔夜便站起身,稍微退開了兩步。桐笙坐在床邊,雙手緊了緊自己的衣服又捂了捂腦袋,自己清醒過來之後便一直覺得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沈家那雙姐妹對她可真是恨入骨髓了一樣,居然想着各種辦法将她騙到這個地方。她還以為那兩姐妹真心是想要與她言和了,誰想竟在她的茶水裏放了春藥。

與一個女人發生了男女之事,雖好過被那兩個男人玷污,可這話若是說出去,桐笙照樣難以在這個地方生活。真是可恨,可恨的那一心想害她的沈家兩姐妹,可恨的這突然出現的女人,可恨自己的麻痹大意。是了,是自己的大意造成了這一系列糟糕的事情,如何可以怪別人?

“你叫朔夜?”

“嗯。”

“我叫桐笙。”才說完,桐笙突然想起剛才自己意識不清的時候似乎聽見朔夜将她喚作“笙兒”。只是現下桐笙清醒過來,倒不知道那是當時那是幻覺還是真的聽見過這個稱呼。

朔夜一雙嘴角勾了起來,說:“桐笙這名字,可是與你身上那片梧桐葉有關?”

這明明是個不該問的問題,只是朔夜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就見桐笙臉色生霜,毫不客氣道了一句:“與你無關。”

無關麽?朔夜覺得自己心髒突然收緊了一下。

“對不起。”朔夜本只是想要和桐笙多說說話罷了,她大概還是因為自己的記憶而忘了桐笙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她只是個陌生人,作為陌生人的她玷污了桐笙的清白,桐笙怎能容得下她的存在?

桐笙走到她面前,這才仔細打量了這個人。“你既生得這樣驚人的美貌,便離那對姐妹遠些吧,她們可容不得比她們好看的人在豐德城裏安生地活着。”

“所以真是她們要害你?”

“莫非我能自己對自己下藥,再綁了自己等着被人玷污?”

朔夜被桐笙語調中的指責弄得有些尴尬,想了想,只能對她說:“我想,此時再說任何話都無法彌補我對你做過的事情。我以後大概就定居在這裏了,你無論想要怎樣的補償,都可以來找我。”

“不必了。”桐笙說:“說來是你救了我一回,你不必覺得愧疚。”

“既然如此,這件事便不要再提,一會兒出了這扇門,你只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這就夠了。”

“我自然不會提,可我不提,別人又能将這事包裹成不透氣的秘密?”

“你安心便是,無人會再提起這事。若有人說起,我便舍了這條命給你賠不是。”

桐笙無語地搖頭,難再停留,便與朔夜告辭了。

話說回沈家那兩姐妹,她們被那個彪漢趕着離開之後,心裏實在氣不過,便差人去某位員外家裏把母親請了回來。邵氏回來的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剛到家還未歇口氣,這姐妹倆生怕錯過好事,就急忙忙地将她帶到了剛才那個地方。

可是剛走到那個院子口,這兩個人突然就都想不起自己為何要這樣匆忙地将母親帶過來,甚至她們還驚訝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在院子口站了好久,她們仍未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在這裏。就在她們納悶的時候,桐笙從裏面出來了。沈靈纖見了她居然挂起了笑容,撲到她身邊拉着她問:“桐笙怎麽在這裏?”

桐笙極不舒服地推開她,冷目相對:“我怎麽在這裏?你難道不知道?”

這話可奇怪了,沈靈纖茫然地看向姐姐,而作為姐姐的沈靈安也如丈二和尚一般。

此時朔夜出來,替沈家姐妹解了答:“她是我請來的。”

邵氏有點意外了。“你與桐笙小姐認識?”

“舅母好。”朔夜與邵氏見過,便答:“以前她父親在古道做官時見過幾次,如今我來了這裏,得知她也在,便請她來敘敘舊了。”

“原來如此。”沈靈纖高興着:“那我們四姐妹以後可以常在一起玩耍了。”

“是了。”沈靈安插話進來:“桐笙平日不愛與別人多接觸,既然朔夜與她也熟悉,以後我們也能多與她來往,陪她解悶了。”

朔夜滿臉笑意答應下來,桐笙卻完全不知道眼前這是唱的哪一出。她很疑惑,以她的思考能力,除了覺得朔夜與這沈家姐妹是一個鼻孔出氣以外,再想不到別的合适的解釋。

“桐笙這會兒要回家去,我先送送她,回頭在過來跟舅母請安,可好?”朔夜撒嬌一般與邵氏說。

邵氏臉上笑開花一樣:“瞧你這孩子,一家人何必在意那些俗氣的禮節?你就将她送回府裏,順便替我和阮夫人問問好。”

“這也好。”朔夜禮貌欠身,便拉着桐笙離開了。

剛走出不遠,桐笙甩開朔夜的手,毫不客氣地逼問她:“你們到底要怎樣?”

“我們?”朔夜搖搖頭:“不要把我和她們說到一起,我只是我。”

“那你為何和她們關系這麽好?她們剛才那假情假意又是怎樣?”

“不是假情假意。”朔夜解釋說:“從今天開始,她們對你的好都不會是假的。”

“什麽意思?”

“這個暫時不好說,不過你慢慢會明白的。你只要記着我說的話,出了那扇門,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它們真的都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桐笙嗤了一聲:“不要說得像是別人都失憶了一樣。”

朔夜無奈地将雙手抱在胸前,說:“這樣理解,對你來說或許是最方便的。”

桐笙白了她一眼。“莫名其妙。”

桐笙姓阮,朔夜覺得這個姓氏與桐笙的名字不太搭調。不過對她來說,桐笙姓什麽不重要,只要桐笙這個名字不會變,這樣就夠了。不過她一路跟着桐笙走,桐笙可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侯爺為何一直跟着我?”

“我答應過舅母,要與你母親問好。既然是要去你家,自然要與你走一條道。”

“侯爺到了豐德城,應當是我爹娘去給侯爺請安。侯爺與沈夫人的問候,我會向母親轉達,不勞煩侯爺親自走一趟。”

“若是我偏要去呢?”

桐笙沒有說話,只是将對朔夜的敵意全部表現出來了。朔夜并不想要更糟糕的結果,只好退讓。“既然你不喜歡,我不去就是了,不過你到家之後一定要讓人過來給我報平安。”

“好。”桐笙答應了,當即與朔夜道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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