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改變的事實

桐笙離開之前,那脆生生的一聲“好”,分明是答應了回家之後會差人過來給朔夜報平安。可為何朔夜等至了天黑,都未等到有人來找她?既然要等的消息不來,朔夜只好在第二天“名正言順”地上門拜訪去了。

桐笙的父親——那位阮大人,原本是個一品大員,半年多以前因為被牽涉進了一宗謀反案件而被流放到了這個地方。不過,說是流放,卻也只是被削了官職奪了實權,扣了俸祿而已,他一家人在豐德城裏的日子也還算過得不錯的。如此看來,皇帝對他果真是好得無話可說。

“小姐,家裏來了貴客,老爺請小姐趕緊過去。”

豐德城好久沒來過稱得上貴客的人了,今日說是來了貴客,桐笙想也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朔夜來了。

“你去與老爺說我身體不适,不便見客。”

可是過了一會兒,那丫鬟又跑了回來。“老爺說,小姐必須過去。”

桐笙無力嘆息,叫丫鬟在架子上給她拿了一件輕紗罩在衣面上。這也算打扮過了,沒有失禮于人前。

“小姐,小姐!”丫鬟跟在桐笙身後,走了一段卻叫住她:“走錯了。”

“錯了?”桐笙不解。難道自己在這宅裏住了大半年,還會不知道怎樣從自己閨房走到會客的大堂去?

“不是去大堂,是竹園小屋。”

“那麽遠?”桐笙很懶,時常懶得都不願意多走幾步路。竹園離她的院子遠得很,險些橫跨了整個宅子,所以她突然就不想去了,特別因為在那裏等她的人是朔夜。“你去說我病入膏肓,沒辦法走那麽遠的路。”

“小姐,你也不要為難我嘛!”丫鬟知道桐笙有時的脾氣會很奇怪,怎麽對付都不行。可是那邊老爺交代了一定要将小姐帶過去和貴客相見,她若是不把小姐帶過去,回頭可不知道要被怎麽責罰了。

桐笙懶洋洋地往長廊邊上的石條凳上一坐,給丫鬟想了個辦法:“這樣把,你先照我說的跟他們禀報,若能不見自然最好了。若是那位貴客非要見我,就請到我院子裏來,若是不來,那也只能不見了。”

丫鬟拿桐笙沒辦法,又怕過去被老爺罵,所以在原地躊躇起來。桐笙此時整個人都靠在柱子上了,見她在那扭捏,便說:“再不去的話,就算你把人請來,我也不會見了。”

“小姐……”

“不去算了!”桐笙站起來就往回走,丫鬟嘆息不已,然後跟在桐笙後面,說:“哎呀!我這就去嘛!可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呆在屋子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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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丫鬟實在不清楚,家裏既然來了一位貴客,那就更應該在大堂裏接待啊,可為何老爺會将客人帶去了竹園?不過她更搞不清楚,為什麽她帶着那位客人朝小姐院子過去的時候,那位客人會突然問她“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歲了,小姐說……既然不知,就算作小她兩歲。”

“那,可否問下你家小姐芳齡?”

這問題若是個男子問起,丫鬟定是不會回答的,可是朔夜是女子,而且無論怎樣看都是溫文爾雅的大家小姐。

“我家小姐,下月正好十八。”

“正是如花美好的年紀。”朔夜笑着,卻也感到一陣心痛。十八了,她最多還有六年時間。再過六年,她又要去哪裏尋找桐笙?

“小姐,客人來了。”

桐笙從裏屋出來,對丫鬟說:“你去忙你的事情,這裏不需要人。”

“茶水……”

桐笙偏頭問朔夜:“你剛剛在我爹那喝過茶沒?”

“喝過了。”

于是桐笙對丫鬟說:“那就不必準備茶水了。”

朔夜甚是不解,怎麽桐笙會連一杯茶都懶得給她準備?

丫鬟退下了,走時心裏還在想,為什麽小姐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願意給這位貴客?到底是小姐太奇怪,還是這位貴客太奇怪?

桐笙自己坐下了,根本不招呼朔夜。朔夜尴尬地笑,尋了離桐笙最近的地方問:“我可以坐這裏嗎?”

“随意。”

“多謝。”

“我可不可以問,侯爺您來這裏做什麽?”

“我只是過來看看罷了,昨天道別時與你說好要差人來跟我報平安,可我等了許久都未等到人,今日便決定自己過來看看,順道來拜會阮大人。”

“現在你已見過我爹,也知道我平安了,那麽,還有別的事情嗎?”

桐笙始終對朔夜這樣不友好,看來昨天那件事情,無論朔夜是否是為了救她,都讓她無法接受。

“我……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說。”朔夜捋了捋自己垂在身前的發絲,不好意思地開口:“昨天那件事……”

“等一下!”桐笙打斷她的話。“是誰叫我出了那扇門就要當之前的事情沒發生過?是誰說,若是有人再提起那件事,便要拿命來賠償給我?你要是再這麽說下去,是想要把自己的命擱在這裏了?”

“要是我擱下了這條命會讓你開心一些的話,倒是可以考慮這樣做。”

為何會有人平白無故要來接近自己?若只說昨天,桐笙還能相信那只是個意外,朔夜只是碰巧救了她。可是今日朔夜找上門來,竟說為了求她開心可以舍命,這是為了什麽?

鎮遠大将軍有沒有女兒,桐笙不知道,可是皇上突然封了一位女侯爺,還将她安排到了這個地方,莫不是在說皇上又要有什麽動作了?

五年前,卓然終于有了可以吞并錦國的實力,先皇便一舉統一了兩國。過了兩年,先皇暴斃于寝宮,三十五歲的太子登基稱帝,卻有人暗裏說——是太子謀害了皇上。那個聲音漸漸明顯起來的時候,皇帝開始有了自己的動作,他也一直堅信着“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所以父皇留下來的人,用不得。

如此,阮大人就一直在憂心一件事情,從一年前開始,皇上就将那些他視為絆腳石的幾個大官給遣到了“豐”字頭的三座城裏,半年之後,阮大人也因為涉嫌謀反而被流放到了這裏。如今來了一位女侯爺,是否說明,皇上要對他們下手了?

桐笙看着身旁這個總是面帶笑意的人,琢磨不到她到底有何用意。與人之間,保持着距離,這樣多少是一種讓自己安全的方式。可,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你到這裏來,今後有什麽打算?”

朔夜的打算,自然都是桐笙。“我不過是個女子,能有什麽打算?好好生活便是了。”

“僅是好好生活,皇上何必将你送到這裏來?”

“我的舅父舅母在這裏。”

“可我不記得沈大人有長姐或是小妹。”

朔夜愣了一下,她怎麽一時就忘了自己沒辦法改變桐笙的記憶?不過還好,畢竟沈家也是大戶,別人不知的事情多了。

“我娘八歲的時候被人從家中偷了去,後來已經生下了我才被沈家人找到。”

“你要我信這說法麽?”

“你當然可以不信,但我說的是事實。”

“那麽,皇上讓你過來,有跟你說過什麽麽?”

“我跟皇上也僅有幾面之緣,大多時間他都在說我爹戰死的事情。他說我爹與他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我爹死了,他時常都會夢見我爹。”

朔夜說話時,不經意攤了一下左手。夏裝的衣袖難免稍微短一些,她這一伸手,手腕便翻露了出來。那個動作并未持續多長時間,桐笙卻看見朔夜手腕上有一個很細的紅色印記,那顏色竟與她身上的梧桐葉相同。

“這是什麽?”桐笙抓着朔夜的手,指着那血紅的印記問她。

她竟注意到了這小小的印記?朔夜好生意外,便将手腕翻過來。“這是朔月,它本來不該這樣明顯,甚至是看不見的。可我需要一個印記,便留了這一彎細長的月作朔月。”

“為何要留它?”

“師門規定,不可違背。”

“師門……”桐笙見過朔夜在瞬間拿下了那個彪漢,所以聽她說了“師門”,便有點好奇。“你的武功就是在那裏學的?”

“自然是的。”

“真有女俠風範。”桐笙竟然有一點笑意,說:“不過你這樣纖細的身段,可看不出功夫這麽好。”

“不是說麽,人不可貌相。”

“人不可貌相……”桐笙笑着搖搖頭,朔夜卻不知她是什麽意思。

朔夜說,讓桐笙當做那些人都失憶了,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理解方式,可桐笙偏偏不願意就這樣被敷衍過去。不過她并未打算要和朔夜再見面,若是朔夜今天沒來,這件事她也可以以自欺欺人的方式當做沒發生過。可是朔夜來了,她定要叫朔夜給解釋清楚,若是說不清,以後也沒有再相見的必要了。

“我不是不願意說,只是怕你不相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說不說确實你的态度。”

“好吧。”朔夜妥協了。“我先不跟你說,但做一件事情,看你能不能猜到。”

“不要這麽拐彎抹角!”

朔夜這次就不再順她意了。“剛才那個丫鬟叫什麽名字?”

“玲子。”

“我可以讓她再也不知道自己叫玲子,并且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叫玲子,你信嗎?”

桐笙當然是會搖頭的。朔夜早知道她是這反應,于是隔着那張桌子傾身靠近她,叫她閉上眼,自己的手掌又貼上了她的額頭。過了一會兒,朔夜叫她睜眼,與她說:“現在起,她叫鈴蘭。”

看桐笙滿腹狐疑,朔夜便說:“你可以随便叫人來問問。”

當即桐笙便走到門口叫來一個人。“你去把玲子叫來。”

“玲子?”那人茫然極了,使勁想了想才問桐笙:“小姐你說的是鈴蘭嗎?”

桐笙驚奇不已地回身看了朔夜幾眼,卻看見朔夜對她笑得個理所當然的。

“是了,鈴蘭,你去叫她,叫她把茶水送過來。”

那個人找鈴蘭去了,桐笙卻坐回朔夜身邊,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問她:“難道你是要告訴我,你可以改變已有的現實?”

朔夜回答說:“我能做的,是通過別人的記憶來改變一些可改變的事實。既然是事實,那麽與被改變的事情有關的人,他們的記憶都會發生變化。但我并非什麽都能改變,比如我無法讓時間倒流或停止,比如無法讓死去的人活過來。”

“我還是不太相信。”桐笙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想着剛才再次感覺到腦子裏那股由內而外的熱度,卻又覺得不得不信。“剛剛是我叫玲子不要送茶水過來的,是嗎?”

“嗯。”

“你能讓這件事情變成是她忘了過來伺候我們,而不是我叫她不要來的麽?”桐笙說:“你若是能把事情變成這樣,我就信你說的話。不過在那之前,你要先把玲子的名字改回來。”

“這有何難?”朔夜這回站起身來在桐笙面前彎下腰,手掌貼到桐笙額上的時候,還未開口,桐笙便自己閉上了眼。

又過了一會兒,桐笙聽見玲子的腳步聲,可那步伐越是靠近她的房門,就越是放慢了。直到玲子真的到了門口,才哆嗦着探了個腦袋出來,怯怯地看着桐笙。“小姐……”

“進來。”

玲子戰戰兢兢地進來了,把茶盤放桌上的時候都生怕弄出什麽聲響。“小姐……”

桐笙見玲子那樣子,幾乎就已經相信朔夜已經辦到了她要求的事情。可尚未确認,桐笙還是不甘心,于是問她:“你剛才去哪裏了?”

“我……”玲子的聲音比蚊子叫還小聲。“剛剛睡着了……”

“睡着了?”桐笙看着朔夜,問:“為什麽不是別的理由?”

朔夜只笑不答,玲子還以為桐笙是在問自己呢,趕緊跪在地上求饒:“小姐,玲子不敢了,絕對沒有下次的。”

到底朔夜對玲子做了什麽?玲子從小就跟喜歡桐笙沒大沒小,即便做錯了事情也只是拉着她的手撒嬌而已,從未這樣怕過她。

“好了,你回去繼續睡覺吧,這裏不要你這種懶蟲伺候。”

“小姐……”

桐笙自己都理不清這神奇的狀态了,哪還有心思去顧着玲子?玲子不走,她就叫來來把玲子拉走了。玲子走後,她才揉了揉眉心,而後感嘆這事情真是太神奇。可是……

“你既然一出手就能改變周圍所有人的記憶,那我為何沒有受影響?”

因為我沒辦法改變你的記憶……

“因為我無法改變作為媒介的那個人……”

和朔夜有過一席談話,桐笙漸漸開始想要相信她說的話,相信昨天的事情無人會知道,相信沈家那對姐妹會真心對她好……可是即便所有的人都忘了昨天的事情,桐笙自己卻記得,朔夜也記得。而朔夜這般主動地來接近她,真的只是因為對昨天的事情感到愧疚?

作者有話要說: 朔夜就是晚月說的那個,可以改變別人記憶的人。嗯,但是這篇文在情節上跟《晚月》幾乎沒有關系。

PS:要留言,前面那章要留言,這一章也要留言。我要求不高,5條就能滿足我,能多一些當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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