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翠雲山

朔夜臨時決定離開,僅是為了讓自己心緒平靜一些。桐笙不記得她,這是她必須時刻記着的事情。不過她還沒走到沈家,便有一只尾羽很長的黑鳥落在了她肩頭。那鳥兒低聲咕咕叫着,朔夜将它從肩頭引至手上,很愛惜地用食指摸了摸它的腦袋。

到了沈家,朔夜首先便去找了沈正林。“舅舅。”

沈正林正在書房看公文,見了朔夜和藹問道:“回來了?”

朔夜點點頭。“今天有件事情要跟舅舅說一下,希望舅舅應允。”

“但說無妨。”

“三個月後是父親的生忌,朔夜想回古道去看看他老人家。因為上次過來的時候太趕,難免害怕了路上的的勞累,所以這次希望可以早些啓程,路上走慢點,也輕松一些。”

“嗯。”沈正林摸着胡須:“這不是什麽難辦的事情,你想何時上路?我給你派上兩個人護你一路周全。”

“舅舅想得真周到,我打算三天後離開。不過護我的人不必多,一個就夠了。”

“那我就把府上一等護院派給你吧,由他護送你,我與你舅母也都能安心。”

“謝謝舅舅。”

安排這般作定,可那護院卻在出門後沒多久就被朔夜給改了記憶,成了周圍一個小村落的農夫。“等回來的時候再把他帶回去吧。”朔夜這樣想着,便拂袖離開了。

獨自一人上路的那一刻,朔夜召來了那只黑色的鳥,在它腳上綁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兩個字:半月。那是在告訴另一頭的人,她去到他那裏需要半月。

有個叫豐臺的縣,它雖然也是“豐”字頭,卻跟算上豐德城在內的三座城毫無關系,甚至相隔甚遠。那裏有一個小宅,裏面住着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祖上六代都住在這裏,從來只是将陳舊的宅子翻新修建,卻不見他們搬走,甚至都未曾将小宅建大。

外人之間流傳這一種說法,說着這戶人家每代都是單傳,卻又是一定能有那麽一個兒子可以傳香火。不過反過來講,那戶人家似乎是只生得出來一個兒子,連個閨女都沒有。

人們如此注意他們并非因為他家一直都只有一個兒子,而是聽說他們總是只有一棵獨苗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很特殊的能力——他們可以改變別人的記憶。

有時會有人去找他們幫忙,希望忘掉一些不開心的事情,又或是一些難以接受的東西。只是要請他們出手,價錢是相當高的,所以很多人都只是聽說這事,卻沒辦法請他們來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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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不知的是,最初決定落定在此處的那個人,他是受了朔夜很大的恩惠才留了家訓,世代要幫朔夜守着此處。而他們自然成了這世上,唯一知道朔夜可長生不老的,血脈單薄卻香火長續的一族普通人。

朔夜在豐臺留下一個小宅,不過是希望自己在世上流落累了,可以有個回歸的地方。而她放出消息說這裏有人可以改變別人的記憶,只是為了請他們幫忙聽取那一線幾乎不可能有的,關于桐笙的消息。

若有人真的出得起幫忙改變記憶的費用,朔夜自然也會去走一趟,畢竟活在這世上,金錢是必不可少的。就好比她遇見乞兒桐笙的那次,那戶人家就給她以數十兩黃金作為感謝,雖然事後他們已經不記得到底請朔夜幫忙改變了什麽。

那只黑色的鳥,是朔夜親自挑選出來的一種鳥,純黑、卻因尾羽極長而不似烏鴉。它們很有靈性,而朔夜每次回到豐臺,都會用自己的一滴血混在水裏來喂它們,所以無論朔夜走到何處,它們都能找到朔夜。

鳥兒只會在确定要朔夜去給人改變記憶的時候才會被放飛去找朔夜,朔夜得知情況後,便會将回到豐臺需要的時間寫在紙上,告訴那邊的人。可是這次回去,朔夜才知道自己需要去的地方離翠雲山很近。

翠雲山,其名因滿山翠竹,山高竹翠,遠處看來像極了一片翠綠的雲霧而得名。那是她師父選定的地方,自然是她師門所在。

朔夜将寫着地址的紙條折疊起來,放入懷裏,問道:“來拜托的人,你可見着了?”

“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

“她要我幫她抹掉什麽記憶?”

“她只說,難以啓齒。”

“難以啓齒?”朔夜眉頭微蹙。“罷了,我明日起身,你替我準備兩身幹淨衣服,以備路上更換。”

“姑娘這次回來不多呆兩天?”

“不了,辦完事我要趕着回去。”

那人見朔夜表情中有一絲牽挂,似是猜到了她找到了要找的人。“那便請姑娘路上小心。”

朔夜溫婉一笑:“謝謝。”

去到紙條上寫着的那個地方,朔夜卻沒找到事先被告知的那戶人家。就在她起疑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那人絕不光明正大地與她交會,而是有時故意現身有時藏在暗處,目的只為将她引到翠雲山地界。

朔夜蠻欣賞那人踏雪無痕般厲害的輕功,但自信的人往往自負,所以她在賣弄自己的腳底功夫,卻反而被朔夜擺了一道。才進翠雲山山腳那片竹林,朔夜就繞到了她前頭,害她在竹林中轉了幾圈,苦尋朔夜而不見。在她納悶之際,朔夜眨眼間出現在她身後,一手擒了她,一手用不知從何處折來的細竹抵在她喉間,冷聲問道:“作何一直将我引到此處?”

那人脖子上的細嫩肌膚被細竹棍上不規整的刺紮到,心知自己稍有不對便會被這細竹棍要了性命,急忙求饒:“師姐饒命!”

“師姐?”朔夜松了一股勁,細竹棍便稍稍遠離了那可憐的人。“你是誰?”

“我是你的小師妹,不過你沒見過我。”

“我憑什麽信你?”

“入師門,正式拜師的那天,師父定會在徒弟身上留下一個血紅的印記。師姐你的那一彎月牙作為朔夜,而我頸後有一輪圓月,那就是最好的證據。”

朔夜丢了竹棍,撩開她身後的長發看了看,果真在那裏看見一個圓月印記。“你是什麽時候入師門的,叫什麽?”

“我?”那人笑了:“我六歲被師父撿上山,到今年才剛過了十年。我和莺時師姐一樣,是十歲拜的師,師父總說我天資聰穎,若我勤奮,以後會是她最有本事的一個徒弟,所以給我取了名字叫望月。”

“望月……”就如她的印記一樣,是月相中最美好的樣子。而朔夜,她是師父的第一個徒弟,她的名字,她的月牙,都代表着新生、初生。望月,無非象征着師父希望她能比朔夜好。“師父說你會是她最有本事的一個徒弟,你便不要讓師父失望才好。”

“師父最初是那樣說,可我後來才發現,我根本成不了那樣一個人。”

“怎麽說?”

“因為那時我還未聽師父提起過師姐,自然不會知道在師父心中,師姐才是可以繼承她衣缽的人。”

朔夜苦笑:“我不可能如師父所願。”

“只要師姐願意回去,師父就能如願。”

“是師父叫你來的,所以你費盡心機将我引到這山腳下?”

“當然不是。”望月果真是個十五六歲的模樣,舉手投足、轉眸挑眉間都盡是天真俏皮的樣子。“你離開之後,師父很難得提起你,我也是去年才第一次聽說你。師父她很想你,所以我才擅自找你來了。”

“我不會回去的,你不要白費心機了。”

“師姐,你都已經到了山下,師父肯定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你既然到了這裏,哪有不上山給師父請安的道理?”

“是你故意引我來的,并非我自己自願回來。”

說罷朔夜便要走,望月沖到她身前擋住,怒道:“師姐,你要清楚,你現在的長生是師父給的,若不是師父,你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如果你也入了輪回,你和你要找的人,你們幾輩子,甚至永生永世都不會再相見。”

朔夜笑了,對望月說:“長生,而非不死。如果我死了,入了輪回,我就再不可能記得她。可是我的長生和她的短命,都是師父給的。我若平安,便能一直活着,自然有無窮盡的時間去找我要找的人。如此,我自應當感謝師父。但你可知道,我那無止盡的尋找,無窮盡的失望與痛苦,它們都是師父賜給我的?”

望月自然不會知道朔夜所說的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她以為朔夜會講,朔夜卻只是叫她回去問師父。

離開豐德城快三個月了,從翠雲山回去,即便騎馬也要一個月之久。出了翠雲山,時間已近黃昏,朔夜不得不在附近找了個地方過夜。第二天出門上路,朔夜後面又跟了一個人,只是這個人她再熟悉不過了。

翠雲山不處在什麽城池或是官道旁,若是朔夜想買一頭耕牛或是幾只羊羔倒好辦,可是她想要的可把她帶回豐德城的馬匹卻不是這附近能有的。步行了一個時辰,終于到了一個鎮子上。走累了便找地方歇歇腳,而此時那個跟着朔夜的人則堂而皇之地與她坐在了同一張桌邊。

攤主送來兩個茶碗、一壺茶,朔夜提了茶壺給她倒茶,語氣輕柔地說:“看你今天定是很閑了,竟然會跟我走了一個時辰。不累?”

那人還等着朔夜替她把茶水倒滿,聽見朔夜說話的聲音,忽而懷念得想要流淚。“我……又有八年多沒見過姐姐了,害怕當時在山腳叫住你,把要講的話講完之後,你會将我趕走。”

“在你眼裏,姐姐就是這般不近人情?”

“只是久了未見,即便是親姐妹也難免有些陌生。”

朔夜的妹妹,拜師那天就與朔夜和其他師姐妹一樣,丢棄了自己的姓名,只記得自己叫莺時。莺時,她并未與朔夜在同一時候入師門,在她前頭,除了朔夜以外還有三個師姐,她是師父的第五個徒弟。朔夜拜師的時候她才只有五歲,僅是作為大弟子的親妹妹住在山上。直到她十歲了,師父覺得她資質不錯,問她是否願意拜師。

莺時既是三月,莺時拜師的前一天,朔夜從山下帶了一把嬌豔的桃花回來。三月桃花紅十裏,莺時便因此得來了自己的名字和肩背上的一朵桃花印。

“你跟了我這一路,難道僅是想見我?”

莺時很想念朔夜,自從朔夜離開翠雲山之後,她總是要好幾年,甚至十好幾年才能見到朔夜一次,每次都是匆匆見過就要道別。

“莺時自然很思念姐姐,難道姐姐就不想莺時?”

“你是我親妹妹,我怎會不想?”朔夜嘆了一口氣,心裏着實有些難過。“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回去。”

“因為笙兒。”

“她固然是最重要的原因,卻不是全部。是師父她……”

“你還在恨師父?”

“我說不恨,你信嗎?雖然我仍舊敬重她,卻不可能忘記她當初是如何想要拆散我和桐笙。如今我與桐笙要受的苦,這些都是師父所賜。”

“我知道。”莺時點着頭。“只是那些事你也不該與望月講,她還只是個孩子,不懂你和笙兒的那些事情。”

“我并未告訴她具體事情,不過想告訴她,不該管的事情,就不要自作聰明去插手罷了。”

莺時撓了撓鼻尖,無語地說:“她還真是被大師姐好好教了一課,叫她回去問師父,結果她剛回山上就被師父罰去香壇前跪了一晚上。”

想想那小丫頭跪在那裏定是一副無辜又不服氣的表情,朔夜不禁笑了:“小丫頭傲氣得很,罰一罰也好,不然以後真有本事了就沒人能管住她了。你既然是師姐,好好教她也是你應當做的事情。我不希望下次看見她的時候,她還是這樣子。”

“姐姐這麽說,我自然照辦。”頓了頓,莺時又說:“我跟了你這麽久,其實是有件事情想告訴你,可你不要抱着太大希望。最近,師父允許我去跟她學習配制仙藥。若是以後有可能……我想,我會盡力幫笙兒配出解藥。”

聽到這句話,朔夜眼前一亮,即便師父幾乎不可能把解藥配方告訴她,但這也是一個很激奮人心的好消息。

“莺時……”朔夜果然過于激動了,叫着妹妹的名字,竟會激動得有了一點哭意。“謝謝……”

莺時擺手:“姐姐不要講這些生分的話。若是要謝,等我真的幫到你和笙兒再說。我……現在還什麽都不會。其實不該這麽早跟你說起,但是,有些希望總是好的。我不想看你這麽痛苦。”

朔夜對妹妹親切地笑起來。“我還好。我最近找到笙兒了,她在豐德城,還是個官家小姐。”

“所以你現在就是要趕回去見她?”

“嗯。”

“也好。”莺時喝了茶碗裏的茶水,以作道別之勢。“只是姐姐記得笙兒的時候,也不要把自己的親妹妹忘了。我們,也是需要經常見面的。”

“之前是我疏忽了。”朔夜抱歉地說:“這樣吧,這幾年如不出差錯,我會在豐德城裏。你若有事找我,或是想我了,大可去那邊找我。若是我不在,你去知府府裏随便抓一個人看看他的記憶,也應該知道我在哪。

嗯……若是過了六年,你就不要去那裏找我了。我在豐臺鎮有一座小宅,以後每年九月初一我會去那裏等你,你若是想見我,就過去吧。”

“那就這麽說好了。”

“嗯。”

莺時又點了頭,于是站起身:“那,莺時先回去了,姐姐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管教一下望月。”想了想,朔夜還是說:“還有師父,你也幫我照顧她。”

“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祝大家發財幸福!要給我留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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