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不會害你
六年,對一般人來說,或許是一段不短的時間了,可對朔夜來講,卻是短暫的一瞬。這一瞬過了,她又當不知如何是好了。所以與莺時道別後,她便找了地方買馬匹,星夜兼程,盡可能多趕路。回到豐德城的第一時間她就去了阮府,卻被告知桐笙被沈家姐妹請到那邊做客去了。
桐笙竟也會答應去沈家,想必那對姐妹對她是軟磨硬泡了好半天才把她弄過去了。她們會做什麽呢?朔夜皺着眉頭想,總不至于又要做上次那種事情吧。
回到沈家,平日裏專門伺候朔夜起居的其中一個丫鬟趕過來接了她手裏的東西,另一個便随着她去了沈靈安和沈靈纖兩姐妹那邊。
“是什麽風把桐笙給吹來了?”朔夜笑着說着進了院子,看見那個三人居然是坐在一起繡花呢。似乎極遠久以前,朔夜也見過桐笙繡花的樣子,雖記得不清了,卻還是知道那時候那個桐笙的繡花功夫可比現在這個好多了。
朔夜回來的時候,桐笙正對手裏拿着的繡花針犯愁。這東西好像總和“大小姐”的身份有些難以分離,可桐笙卻覺得,那些用來打殺的刀劍興許都比這個東西好使。她還是情願回去抄寫上幾篇經文,都不要在這裏拿針引線。
沈靈安和妹妹對着一個花紋研究,覺得那個簡單極了,十分适合桐笙拿來練習。聽見朔夜的聲音,兩姐妹便欣喜地望向這個快四個月沒回來的人。
“你回來啦!”沈靈安作為姐姐,見了朔夜自然要關懷一番:“古道離我們這遠了點,你這一來一往的趕路累着了吧?”
“謝謝姐姐關心,這一路回來,倒真是有些累。”話落,朔夜又與旁邊的沈靈纖做了眼神交彙,之後卻特別給了桐笙一個笑顏。桐笙因為她這一笑而覺得尴尬了,心想:這人果真奇怪得很。
沈靈安說:“累了不如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午飯時候我再差人去叫你。”
“嗯,這樣也好。”朔夜過來也只是為了确定桐笙平安,這會兒見她好好地便也安心了。“那我就先不陪你們了,可不要生我的氣啊。”
“誰有空生你的氣?”沈靈纖故作讨厭地說:“我們有桐笙陪着就夠了,不稀罕你在這裏。”
朔夜笑了笑,正欲離開,卻聽見桐笙倒吸了一口氣。三人不約而同朝桐笙望去,只見桐笙被針紮到手指,下意識縮回手。很快食指上就出了一個血帽兒,想必這個針眼紮的有些深。朔夜見她要将手指往口裏送,就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從自己懷裏拿了一塊幹淨手帕,疊了兩層壓在了她食指尖上,并幫她捏着。
“這麽大的人了,被針紮了手還要往嘴裏送?”
“這麽大的人就不讓有這種本能的反應?”
這時沈靈安卻在一旁掩着嘴笑起來。“先前就覺得朔夜似乎十分關心桐笙,現下看來,果真是沒有看錯了。”
“姐姐在說什麽呢?”朔夜其實根本不想掩飾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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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錯了麽?”沈靈安看向沈靈纖,問她:“靈纖也是這般覺得的,是嗎?”
“嗯。朔夜雖對誰都那般好,可是對桐笙的好卻總跟我們不一樣。”
朔夜笑道:“那……你們倒是說說那種不一樣,是怎樣一種不一樣?”
沈靈纖說:“那個,我也形容不上來。”
靜默了一會兒,朔夜悠然站起身,十分從容地講了幾個字:嗯,我喜歡她。但這句話,無論是在沈家姐妹聽來,還是桐笙本人聽來,都覺得朔夜說的不過是那種姐妹情罷了。
桐笙相當無語地瞥了朔夜一眼,手指也沒繼續流血,便起身想說要走。可又想想那手帕上有自己的血,只能不好意思地把手帕拿在手裏,說:“算了,今日被針紮了,再沒繡花的興致。我也先回去了,你們三姐妹也好敘敘舊。”
沈家姐妹本想留她,可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離開的機會,怎會再留下來?臨走時,她還對朔夜說:“手帕我先拿回去,洗幹淨了差人給你送回來。”
路上,玲子問桐笙:“小姐為何不喜歡與沈家三位小姐來往,她們不是挺好的嗎?”
桐笙手裏還拿着那張手帕,聽玲子這麽說,便越發覺得朔夜奇怪得很。而姓沈的那兩個女人,若不是因為朔夜對她們的記憶動了手腳,她們豈會這麽好心與自己來往?但那都不是桐笙不願與她們過多接觸的原因。
“我并非不願意和她們來往,而是不想和任何人來往。”
“可是以前在古道的時候,小姐明明就很喜歡和別家小姐一起玩耍啊。”
“你也知那是在古道,而我們現在在豐德,不能混為一談。”
玲子不懂桐笙話中意思,莫不是這豐德城裏的大家小姐和古道那邊的有什麽不同?可玲子并未覺得不同,不都是那個樣子麽?
一張月白色錦面手帕,在其右上的某一處染了一小塊血跡。手帕上有很精細的白竹暗花,桐笙記得朔夜說過——喜歡竹。這手帕看着根本不像是在外邊兒買來的,倒像是誰人特意為她制造了這樣的錦,再做成手帕送給了她。反正人不會無所不能,所以桐笙想也沒想就排除了朔夜自己動手的這個可能。
她似乎真的很喜歡竹,可她那樣喜歡竹,桐笙卻沒辦法請她常到竹園去賞竹。回到院子,桐笙将朔夜的手帕給了玲子,說:“你拿去洗幹淨,明天送回沈府。”
玲子接下手帕,欠了身便離開了。
前些日子,阮夫人叫人給桐笙定制的新衣已經制好,午後便送到了府上,于是她帶着衣裳去了桐笙那邊。阮夫人剛準備親自給女兒換新衣的時候,門口卻有人來通報,說是朔夜小姐來了。
桐笙一陣頭疼。“她來做什麽?”
“朔夜小姐并未說起。”
朔夜果真是個奇怪的人,桐笙不知她為何總喜歡來找自己,可她這樣頻繁地來,總讓桐笙覺得不安。只是這會兒人已經來了,總不至于将她趕走。
“你帶她到旁邊屋子等會兒,說我試了衣裳就過去。”
阮夫人說:“試衣的事情倒不急,不如你先去見她?”
“不妨。”說罷,桐笙便解了衣帶,阮夫人見她執意如此,只好将新衣拿過來,待她脫了身上的衣裳再替她換上。
“制這衣裳的料子是從古道送來的,你以往那些姐妹倒時時都想着你。”阮夫人替桐笙整理好各處細節,卻發現袖子稍顯長了點。“嗯,這個衣袖,回頭再叫人替你改一下。”
“有勞娘親費心了。”
“你這孩子……”阮夫人搖搖頭,道:“都這麽多年了,怎的還這般見外?”
桐笙面色莞爾,回答阮夫人:“這是應有的禮貌罷了,并非見外。”
“罷了。”阮夫人叫桐笙将衣裳換回來後又說:“你趕緊去見她吧,我稍後還有些事情,就不陪你們了。”
“娘親放心,我會好好招呼她的。”
“嗯。”
阮夫人走前去與朔夜見了一面,之後便只留得桐笙與她相處。桐笙一如既往表現冷淡,坐下後便再沒別的動靜,朔夜直玩笑說:“怎的,今日你又打算不拿茶水招待我了?”
原來又沒有茶水?桐笙這才知道朔夜在這屋子裏傻坐了好一陣。“玲子,去泡茶。”
玲子走後,朔夜安然坐着,忽而她送給桐笙的那只貓咪優雅散步一般走了進來,朔夜便将它抱進懷裏。“你們平日用什麽給它洗澡?好一股怡人的香氣。”
“不知,都是下人們在管。”
“給它取名了麽?”
“沒有。”桐笙看朔夜好似很喜歡它,于是道:“就叫朔夜吧。”
“這……”朔夜顯出些個窘态,但也有點不示弱的意思:“為何不叫桐笙?”
“我不喜歡。”
這時朔夜目光專注在了貓咪身上,右手溫柔順着那一身雪白的毛,嘴角卻挂起了一個有趣的笑。“那,你喜歡朔夜?”
桐笙即刻間并未明白朔夜的玩笑意在何處,正欲開口回答時突然收了聲,無語地瞪了朔夜一眼。朔夜被她這表情給逗得笑出聲,擺擺手:“你說叫朔夜就叫朔夜吧,我沒異議。”
“你這會兒過來就是為了它麽?”桐笙幹脆把話題轉移開了。
“不,我只是過來看看你,我走了許久,倒是有些想念你。”
“午前你回來時不是見過了?”
“是見過了,卻也不算見過了。那不過算是打了照面,而我此時是專程過來與你敘舊。”
“敘舊?”桐笙提高了聲調,她問朔夜:“我們之間真有熟悉到能用上‘敘舊’這樣的詞語?”
我們之間的熟悉,并非用不上它,而是根本就不需要它。
朔夜沉默了一會兒。“你很讨厭我麽?”
“倒不是,只是你似乎有些自來熟,我接受起來不是很容易。”
“自來熟……”朔夜淺淺笑了幾聲。“既然你說這樣不好接受,那我也不便時常來找你。今日我先回去罷,若是有空,歡迎你到沈家來找我。”
“等一下!”桐笙叫住正要走的朔夜。“你的手帕,我明天叫人給你送回去。午前的事情,我還是應當對你說聲感謝。”
“不必了。”朔夜說:“那手帕原本就是要送給你的,只可惜竟是用這樣的方式給了你。你要是不嫌棄就留着吧,若是不想要,扔了便是。”
“扔了?”那手帕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買得到的。“你從何處得到它,我看它也不像店鋪裏可買到的東西。”
“是我妹妹給我的,前些時候我去了一個地方,她見到我之後就送了那塊手帕給我。”
“你妹妹?”桐笙有些疑惑。“你不是鎮遠大将軍的……”
朔夜打斷她的話。“你既然都知道我的本領,還要相信我編造出來騙人的身份?”
雖然知道朔夜可以随意改變別人的記憶,可桐笙畢竟沒有朔夜的本事,所以她更容易接受朔夜編造出來的事實。朔夜這麽一說,桐笙自然有點混亂,于是問她:“那麽,你的真實身份是?”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但只要你記得,我不會害你們便是了。”
桐笙笑了,不以為然地說:“我爹是罪臣,我是罪臣之女,你既然是皇上送到這裏來的人,要我怎麽相信你說的話?從來壞人不會說自己是壞人,你這一招自表無害,倒是叫人更不敢相信你了。”
“這就是你一直不願意和我過多接觸的原因?”朔夜怎麽沒想到這一點上?阮大人曾經被牽扯進一樁謀反案,如今被流放至此,即便生活尚算安穩舒适,卻也應是時時都提心吊膽,生怕皇上會突然對他們下手。
被朔夜這般問起,桐笙反倒不說話了。她沒有辦法承認,也沒辦法否認,現下只能由着朔夜去猜,無論朔夜猜想什麽,她都不會表态。
朔夜在屋裏來回踱步,兩圈下來,她對桐笙說:“我知道要怎麽辦,你放心,我會消除皇上那些對你們有害的念頭。”
“你要去改變皇上的記憶?”桐笙搖搖頭,嘆息道:“你到底不知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是何意思,今日你即便去改了皇上的記憶,來日皇上若再次覺得我們對他有害,他照常會決心除掉我們。但如若你去将我爹在朝為官的事情都抹掉了,沒了朝廷俸祿,我阮家這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你又叫我們怎麽生活?”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好在這并非是燃眉之急,朔夜還可回去好好想想,總有兩全之策的。
“你讓我回去想想,無論怎樣,我都會幫你。”
“你真要幫我?”
朔夜很堅定地點了頭。
桐笙靜了下來,一手托腮尋思着:“既如此,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你的那個本事,可否教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