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可說

很多時候朔夜都會想桐笙的腦子裏裝着什麽?她成天這麽倔又是為了什麽?朔夜總是想不明白這些,就好比此時她看着床上的桐笙,卻根本不知桐笙為何會為了跟她一起回去而将自己弄成這樣。是害怕她一個人回去把兩個人的過錯都擔了嗎?若桐笙擔心這一點,那麽她躺在這裏也算是躺對了。

朔夜之所以要将桐笙留在這裏治病,最大的原因就是害怕師父正在氣頭上,桐笙這時候回去絕不會輕易被原諒。朔夜知道自己讓師父失望了,但她畢竟是師父一手帶大的,師父怎會太過為難她?雖然對于這種推斷,朔夜自己也沒有絕對的把握。

玉姑說過,桐笙即便是昏睡着也能感覺到痛。那麽如果她醒着,又會痛到怎樣的程度?朔夜不敢想,陪在床邊時就像玉姑說的那樣,碰也不敢碰桐笙一下。這樣一來,朔夜便覺得時間挨起來太不容易了。

谷雨似乎替朔夜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差了末籬和自己的小徒弟有空就來看看她。玉姑則是每個時辰都來給桐笙把一次脈,之後也會在屋裏坐一會兒。不過她自己不太說話,只由着小鳥和朔夜喳喳地聊上一大堆沒用的東西。

每過兩個時辰玉姑都會讓桐笙醒來一次,一是為了喝藥、進食,二則是解決一些難言的卻又不可避免的問題。但桐笙在昏睡前千般叮囑過玉姑,不能讓朔夜看見她痛苦、狼狽的樣子,所以桐笙每次醒來,朔夜都會被玉姑趕到屋子外面去。若是朔夜想要反抗,玉姑則用不再給桐笙治病這等事來威脅她。

白日裏有人陪着,朔夜勉強着也把時間挨過去了。夜裏朔夜死活不肯離開,玉姑只好給了朔夜一些藥丸,囑咐她若是桐笙醒了,就給桐笙吃一顆,這樣才可保證桐笙清醒時能挨過身體上的疼痛。

深夜時候,朔夜在一把躺椅上休息,卻輾轉着無法入眠。莫名地,她開始想一些有關桐笙的事。

要說桐笙這種性子一點也不讨人喜歡,可她有着對朔夜來說極為特別的體質,所以朔夜對她喜歡極了。吃、穿、用、度一類東西在可能且不算過分的情況下,朔夜什麽都會給她最好的,日常的關心也是無微不至。桐笙也奇怪,明明脾氣不好,卻耐得住朔夜有意無意地逗她玩。她也不氣,即便生氣了,到最後也都會被朔夜逗得笑起來。

或許,她們對對方來說就是足夠特別的存在吧。

朔夜側卧在躺椅上,目光停留在桐笙那裏。隔着幾步的距離,卻因為屋裏光線昏暗而難看清桐笙的樣子,只知道她正睡着,像是沒有病痛折磨她一般的安然模樣。

有些事情使朔夜想不透徹,是從那次在半山腰上與桐笙比武之後開始,又或是比那還要早幾天的時候,總之她偶爾會覺得面對桐笙時有些尴尬。

起初她以為那是因為桐笙想要離開翠雲山,自己覺得生氣,所以才借着末籬在山上的時候避開桐笙。可是後來得知桐笙僅是離開辦事,那種“生氣”的說法即刻被推翻。可那樣一來,朔夜就弄不清自己的情緒到底從何而來了。只有一點是能十成肯定的,她舍不得桐笙離開。

自己的心思自己不明白,哪還有人能講得清楚?

既然睡不着,朔夜幹脆去院子裏坐着,似乎在漆黑的環境裏她會覺得心靜許多,不過因為擔心桐笙醒來會被痛苦折磨,所以每過一會兒她都會回屋去看看。就這般過了大半夜,朔夜終于因為困倦而再次躺下,正巧是這時候桐笙醒了過來。

可能因為睡了太久,桐笙睜開眼的時候覺得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東西,只知道因為她醒了,便有人走到了她身邊,那個人用一種歡喜不已的聲音問她:“你醒啦?”

桐笙疲乏地眨眨眼,努力想要看清周圍的事物,聽見身邊人說話便用虛弱的聲音問她:“是朔夜嗎?”

朔夜輕聲答應:“是我。”

可是等了一會兒,朔夜并未等到桐笙再開口,只見她緊蹙着眉,呼吸顯得有些沉重。朔夜突然反應過來,去桌上取來水和藥丸,小心地将桐笙扶起來。“來,笙兒,将藥吃了就不疼了。”

桐笙聽話吃了藥,又躺了一會兒便覺得痛感減輕了許多,人也稍微精神一些了。朔夜問她想做些什麽,她想了想,說:“餓。”

朔夜立馬答應下來,不過因為谷雨這裏是末籬負責做飯,現在末籬睡得正想,她不好去打擾,只能自己奔去廚房。

從未見過朔夜下廚,這會兒她竟然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面條,桐笙直覺得感動。可桐笙似乎忽略了這是朔夜第一次做吃的,只滿心歡喜地依偎在朔夜懷裏,由朔夜喂她吃面,卻想不到一小口面吃進嘴裏會害得自己的五官險些扭成一團了。

桐笙好不容易将面條咽下去,便是一副終于松了一口氣的模樣,朔夜見了就不解地問她:“怎麽了?”

桐笙舔了舔嘴唇,明明想笑,卻十分嚴肅地說:“你自己嘗嘗就知道了。”

朔夜其實想到因為難吃,所以桐笙才會有這樣的表情。但她心想平時也見過廚娘大嬸煮面條,再是不好吃也不會難吃吧。抱着這種想法,朔夜嘗了一口自己的傑作,結果她吃下去一小口,吐出來的就只能有三個字——好難吃。

桐笙終于忍不住笑起來。“非常難吃!”

得到一個這樣的評價,朔夜也只能跟着尴尬地笑了。

多虧朔夜住的面條,害得桐笙胃口全無,所以醒着的這段時間她都不知道要做些什麽才好了。朔夜想讓她躺着休息,她卻不願意,說自己已經躺了太久,不太舒服,想趁着有藥止痛的時候起來坐會兒。可她自身又使不上勁,只能賴着朔夜從後面抱着她,讓她能坐得住。

為何就不能如同末籬到翠雲山之前的那個晚上一樣自然地抱着桐笙了?為何朔夜會第二次有了這樣的疑問?在朔夜心裏好似有些東西在發生變化,自桐笙離開翠雲山以來就在她心中鬧騰着。可她始終也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屋裏,朔夜太安靜了。桐笙叫朔夜說些什麽,朔夜輕輕挪了挪身子,仍覺得這樣抱着桐笙會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桐笙要她說話,她也不知說些什麽才好,最後竟又擺起了大師姐的架子問桐笙:“你說你,我讓你在這慢慢養病,你為何非要将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桐笙勉強仰頭看了朔夜一眼,用着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眼神。她心裏一定有什麽想法,但她沒打算要表達出來,只是回答:“我不喜歡末籬,怎麽可能與她在一起生活一年之久?”

朔夜哭笑不得,說:“末籬做了什麽,你如此不待見她?”

瞧朔夜這認真勁,桐笙不禁又笑了。“沒什麽,你別當真。”

結果桐笙是在逗她嗎?朔夜無語地戳了桐笙一下,怨道:“你真是太無聊了麽?”

桐笙沒回應這句,而是在二人對話停頓一會兒之後說:“回去之後,無論怎樣你也不要将我的錯攔在你身上,甚至不要幫我求情。”

“這又是為何?”

“你已經因為我的事犯了錯,師父定是很讨厭我了。若你再千般袒護我,師父會更恨我的。我還想留在翠雲山上,我還想繼續做那個被你寵壞了的小師妹,我不能讓師父容不得我。何況,你若袒護一個犯下大錯的人,別的人又要如何信服你?”

不是只有朔夜才覺得自己心裏有些事在變化,不過桐笙比她清楚自己在意什麽,也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這是她在以為自己将死的那一刻,在朔夜将她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那一刻才确切體會到的感情,是在四年多的朝夕相處中反而無法意識到的感情。

那之後她恍悟了許多事情,好比自己為何想要留在朔夜身邊,甚至因此想過要與朔夜一起修煉成仙,可她終也不想成為一個沒有凡心的仙人。可是,朔夜呢?朔夜對她是怎樣看待的?

桐笙根本不敢去揣摩朔夜的心思,因為朔夜從小便認定了修煉成仙這條道路,一直為之努力、堅持。她這樣的信仰使得桐笙很無助,甚至在此刻讓桐笙覺得受挫,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朔夜喜歡寵着桐笙,即便桐笙的任性能讓朔夜甘願去為她摘天上的星星,即便、朔夜也可能與她有同樣的心情……可是在朔夜心裏永遠都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要成仙。

正是因為知道朔夜的想法與性情,桐笙才覺得有些事不可以去揭穿。在桐笙決定找玉姑幫她治病前便确定了一件事,她不會成仙,但希望可以與朔夜站在一起。或許自己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盡管會覺得吃力,卻也能夠跟上朔夜的步伐。若她能像谷雨那樣,這一生的努力也不算白費了。

——但,如果朔夜并不是真的想成仙呢?

在玉姑的治療下,桐笙在床上躺了三天便能下床自由行動了。又過了兩天,朔夜便要與桐笙一起回翠雲山了。朔夜在收拾包袱的時候,谷雨過來找她聊天,卻湊巧看見了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血玉。

谷雨将它拿起來,看得再仔細不過了。“這是……”

“這是師父給我的。”

“她有說過從哪裏得到的嗎?”

“是一位仙友贈予她,她見是件靈物,便給我了,說能祝我修行。”

“這樣嗎?”谷聽完笑了笑,将玉還給了朔夜,什麽都沒再說。

因為桐笙的病而耽誤了幾天時間,谷雨則提議開傳送送她們回去。結果朔夜和桐笙異口同聲地拒絕了。

回去的路上朔夜一如既往地對待桐笙,桐笙卻表面如常,實則有些疏遠她。朔夜說桐笙有些奇怪,桐笙倒說自己在她們眼中可曾有過不奇怪的時候?原本只是随口一說,可這一來朔夜果真覺得桐笙奇怪了。

最後兩個人就帶着這種“奇怪”的感覺走回了翠雲山。山下的人見了她倆,都似見了稀客一般問說怎的好幾個月都沒見她們了,是否去了外面歷練?朔夜耐心地回應所有人,桐笙只是跟在她身邊,什麽都沒做。直到馬上就要上山了,桐笙突然拉住朔夜。“若你一定要替我求情,只能在師父要将我趕走的時候開口。”

朔夜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頭,然後又聽桐笙說:“若師父要将我趕走,你一定要替我求情。”

明明很簡單的兩句話,被桐笙說出來反而讓朔夜有點糊塗了,不是不懂話語表面應有的意思,而是不明白桐笙的意思。

“你真的這麽怕師父逐你出師門?還是只怕師父将你趕出翠雲山?你叫我不要袒護你,卻又要我求師父不要将你趕走。笙兒,你當初上山拜師是為了什麽,如今回山受罰又是為了什麽?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或許你的答案能解開我心中的疑惑。

桐笙給她的回答是:“你真的這麽想成仙嗎?還是只因為師父要你成仙?你當初竭力祝我拜師是為了什麽,如今怕我回山受罰又是為了什麽?”

這疑問竟将朔夜給問住了。在她想來,答案是能脫口而出的,但真實的感覺卻根本不是能講出口的那些答案所能表達。到底是為什麽?朔夜真的不懂了。桐笙問她怎麽不回答,她只搖頭。于是桐笙說:“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有些話便不可說,有些問題則無法有答案。我不是你,無法替你作答。你并非我,即便得知我的想法又能如何?”

朔夜更加疑惑了。“你在與我打啞謎嗎?”

“你且當這是一個啞謎吧,雖然我不奢望你能找到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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