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條件

洛州城東的柳民巷內,一群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人群前方不遠處有幾個打手模樣的人正對着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漢子拳打腳踢。

那漢子被打的慘叫連連,抱着頭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看着很是可憐。

“行了,別把人給打死了。”旁邊站着一個穿着琥珀色錦袍的少年開口道。

少年一身明亮打扮,琥珀色外袍上面用暗金線繡着朵朵祥雲,裏頭的長衫亦是價格不菲的蜀錦,腰封上并排鑲着三顆寶石,腰間還垂着一塊上好的藍田玉佩,通身的氣派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一頭墨色長發一半垂至腰上,一半在頭頂用一頂白玉發冠束起,發冠上還插着一根白玉簪,面容很是清秀漂亮,可是臉色卻不太好,看起來兇巴巴又有些不耐煩。

他一開口,那些打手立刻停了下來,被打的漢子蜷縮着身體半天動彈不得,少年冷哼一聲,也不管那人死活,轉頭走了,身後浩浩蕩蕩跟着好些随從。

圍觀的人群迅速散開一條道,少年穿過時還留下一句,“誰都不許給他請大夫。”

待少年走遠,衆人才終于松了口氣,同情看向被打的漢子,卻誰也不敢施以援手,唯恐下一個就輪到自己,人群三三兩兩散開,邊走邊議論,“哎喲,薛家的小少爺怎麽跑到我們這種地方來了,吓死人了。”

“也不知道他怎麽惹着這位小少爺了,真是倒黴。”

“這個薛矜啊,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得罪了他不死也要扒層皮。”

“作孽哦!”

而被人稱作混世魔王的薛矜從柳民巷出來後,站在街上伸了個懶腰,對着跟在後面的小厮說:“我餓了,你去給我買栗子糕來,要多加點糖。”

小厮應了一聲,小跑着去了,薛矜站在街上左右看了看,身後另一個随從詢問道:“少爺我們接下來去哪兒?去滿月樓喝酒還是去合歡樓聽曲?”

薛矜下巴一揚,道:“回家。”

說罷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定文伯府走去,柳民巷離定文伯府有些距離,薛矜沒有傳馬車,走回去後身上也暖和起來了,剛進了府門,一個丫鬟打扮的人就從旁邊沖過來,噗通跪在了他面前。

薛矜吓了一跳,定眼看清來人,皺眉道:“你沒頭沒腦撞過來幹什麽,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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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伏在地上,邊哭邊道:“奴婢謝謝少爺為奴婢做主。”

薛矜從小厮手裏接過一紙文書,丢在丫鬟手邊,道:“這是你的身契,給你拿回來了,你那不争氣的男人也替你教訓了,從今往後你自由了,愛去哪兒去哪兒。”

原來方才打的那人正是這個姑娘的丈夫,他是個屠夫,攢了點錢将這個姑娘從定文伯府娶了出來,還拿來了她的身契,姑娘原以為能脫了奴籍好好過日子,沒想到這個男人暴虐成性,喝了酒就對着姑娘拳打腳踢,下手之重,幾次将姑娘打的卧床不起,後來更是打掉了姑娘肚子裏的孩子,姑娘忍無可忍來到老東家求救,這事兒恰好被薛矜知道了,便帶人去教訓了那個屠夫一頓,并拿回了姑娘的身契。

丫鬟并未拾起身契,依舊對着薛矜磕頭道:“少爺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奴婢無家可歸,願留在府裏做最苦最累的活,以報少爺的恩情。”

薛矜看着她露出來的胳膊上還布滿傷痕,緊皺着眉,道:“行了,你去找管家領一份差事吧,身契自己留好。”

說罷不顧丫鬟連連的道謝聲,越過她走進了院子,迎面遇到了正在交代事情的管家,薛矜便把此事與他提了一句,說罷問道:“門口停着馬車,今日有客到訪?”

管家道:“回小少爺的話,是鎮北侯夫婦前來拜訪老爺。”

薛矜點點頭,不再多問,回了自己的院子,半柱香之後,小厮将栗子糕買了回來,薛矜顯然等的有些不耐煩,瞪着小厮道:“你這腿腳是剛長出來嗎,這麽慢。”

他的貼身小厮四喜被罵還嘿嘿笑着,“奴才是給少爺等着最新一鍋出爐呢,少爺快嘗嘗,還熱乎着呢。”

栗子糕金黃誘人,上面撒了滿滿一層糖霜,薛矜拿了一塊放進嘴裏,順手丢了一塊給四喜,四喜歡天喜地地接過,主仆二人吃完了栗子糕,薛矜又命令四喜去挖他春天埋在院子桃樹下的酒。

四喜有些艱難地提醒道:“少爺,該作功課了,上回就被先生在老爺面前告了一狀,可不敢再惹先生生氣了。”

“他告他的,我頑我的,你怕什麽,今兒天氣這麽冷,得喝點酒暖暖身子,快去!”薛矜輕踢一腳四喜的屁股。

四喜只好去拿工具,工具剛拿來,就有小厮腳步匆匆跑來對薛矜禀告道:“少爺,老爺在前廳,讓您趕緊去一趟。”

前廳裏,坐着定文伯夫婦和鎮北侯夫婦,四人面露憂色,鎮北侯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定文伯夫人在一旁安慰她。

兩個夫人從前是閨中密友,一個嫁了鎮北侯一個嫁了定文伯,一個武将一個文官,鎮北侯功勳卓著在朝堂威名赫赫,定文伯卻只是個虛職,在朝中沒什麽實權,好在定文伯是個極其慵懶之人,每日觀花逗鳥已經滿足,兩家沒有利益來往,一直以來關系很近。

紀裴出生三年後,定文伯夫人生下了幼子薛矜,誰知兩個孩子八字極其相克,監天司監正都吓得不敢看,說是就沒見過這麽沖的八字。

兩家為了自家孩子着想,便不讓他們往來,兩家來往也漸漸不如從前多了。

可是往日的情分擺在這裏,定文伯夫婦都是菩薩心腸的人,紀裴剛出生那幾年,他們也常常抱在懷裏逗弄,如何忍心看着紀裴就這樣纏綿病榻,之前忙前忙後幫着尋醫求藥,收效甚微。

今日聽了鎮北侯夫婦的來意,起先很是驚訝,不知他們在哪兒遇到了這樣一個道士,只聽說過找八字相配之人沖喜的,哪兒有找八字相克之人驅邪的。

鎮北侯夫人哭訴道:“若不是實在沒法子,我是萬萬不會向妹妹提出這個要求的,我知道這個要求有多麽無禮,可是我也只能寄希望于竹清了,若是真的能救長陵一命,姐姐下半輩子吃齋念佛,日夜為竹清祈福。”

定文伯夫人也忍不住落了淚,忙勸道:“姐姐言重了,長陵那孩子是妹妹看着長大的,那樣乖巧懂事,妹妹也不忍心看他受此大罪,若是竹清此去真的能對長陵的病有所幫助,我們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只是姐姐有所不知,竹清是我們家的幺兒,被我們慣壞了,又因自小入宮伴讀,頗得太子殿下恩寵,如今簡直養成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頭,此事若他不願意,妹妹也實在為難。”

鎮北侯夫人握着她的手,感激之情難以言喻,“謝謝妹妹,只要妹妹放心,竹清那裏我去和他說。”

“你我情同姐妹,竹清你在府中和在家又有什麽區別。”定文伯夫人道。

看着兩個夫人商量着就把事情定下了,鎮北侯不禁有些高興,定文伯則很是擔憂,他太了解他那個兒子了,無法無天慣了,哪兒會照顧人呢,也一定不肯去的。

正說着話,小厮禀告說小少爺到了,只見薛矜穩步走近,看到來客,站定後拱手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見過侯爺,夫人。”

鎮北侯夫人上前一步,拉起薛矜的手,滿心眼都是歡喜,“瞧這孩子,生的真漂亮,還這麽懂禮貌,乖得很。”

“他一向會裝的乖巧。”定文伯夫人道。

薛矜也不在乎自己母親拆臺,對定文伯也施了個禮,道:“不知父親找我有何事吩咐。”

四個大人相互看一眼,最後視線落在定文伯夫人身上,定文伯夫人只好開門見山将事情經過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先是說明了兩家如何交好,又說紀裴如何青年才俊,話裏話外都是希望能幫紀裴度過這一關。

話說完,大家都緊張看向薛矜,鎮北侯夫人更是緊張地絞着手中的帕子,心裏琢磨着薛矜不同意的話該怎麽繼續勸說。

薛矜聽後沉默片刻,當大家都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卻開口道:“我願意去。”

這倒是驚呆了衆人,尤其是定文伯夫婦,他們從來不知道自家的小兒子這麽好說話,往常無論做什麽事,只要是薛矜不願意的,哪回不是好話說了一籮筐,最後還不一定能成功,沒想到這次這麽重要的事,他居然一口應了下來。

“你可聽清楚了?是要你去鎮北侯府生活兩年時間,期間還要貼身照拂紀裴哥哥。”定文伯夫人又強調一遍。

薛矜道:“聽清楚了,紀世伯一家對我疼愛有加,我自然是願意去的,只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鎮北侯夫人聽他答應了,早開心壞了,哪兒還管他會提什麽條件。

薛矜看一眼四位家長,一字一句道:“我要以鎮北侯世子妃的身份進府。”

語驚四座,兩位夫人吓得定在原處,兩個老爺更是吓得從椅子上彈起來,定文伯率先反應過來,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

薛矜便又将剛剛說的話重複一遍,這次定文伯還沒說話,他的夫人搶先開了口,“竹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去紀府住幾年都沒有問題,不過是換個地方生活罷了,可若是以世子妃的身份進府,兩年後你還怎麽議親?這樣的玩笑開不得!”

“我沒有開玩笑。”薛矜道,“我只以世子妃的身份去紀家,別的亂七八糟的身份我都不去。”

大家見他這麽堅持,一時無話可說,他的性子別人不知道,做父母的卻是知道的,定文伯夫人看他的樣子便知他是認真的了,不免猶豫起來,讓自己兒子去別人家住兩年,照顧一下病人,她一百個願意,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要他去給別人當男妻,她是不願意的。

“妹妹……”鎮北侯夫人開口喚道,“若是竹清願意去救長陵一命,等長陵有所好轉,我親自送他回來,再進宮去求皇後娘娘給竹清定一門頂好的婚事,一定找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定文伯夫人和自家夫君對視一眼,沉默不語,鎮北侯夫人突然屈膝跪下,吓得定文伯夫婦後退好幾步,又忙不疊去扶她,“姐姐這是幹什麽,快起身!這不是折煞我們嗎!”

“這是唯一的希望,妹妹,姐姐求求你……”鎮北侯夫人淚水洶湧而下,鎮北侯也對着他們又是哀求又是鞠躬的。

定文伯夫婦心腸柔軟,最見不得這種場面,定文伯夫人看着薛矜,問道:“你當真願意?”

薛矜點點頭。

定文伯夫人征求了夫君的意思後,長嘆一聲,開口道:“既然如此,就讓竹清去你們家看看吧,若真能幫助長陵,也算是功德一件。”說罷再次看向薛矜,“只是這是你自己選的,往後可別後悔。”

薛矜輕輕揚着下巴,“我薛小少爺做的決定,從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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