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斷箭
雪後悠閑,暖閣裏地籠又燒的旺盛,薛矜琢磨兩位姨娘的身份,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起來,仍覺得頭有些昏沉,看一眼天色,已不早了,便叫了四喜備車,他要回薛家。
今日初二,是該回薛家拜年的日子。
柳芽推門進來,身後跟着的丫鬟端着燕窩粥和七碟小菜,預備服侍薛矜用早膳,薛矜看着那些膳食,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搖搖頭,有些厭惡,“不吃,撤了吧。”
柳芽幫薛矜淨手,勸道:“少爺昨晚睡得早,晚膳都沒用,今日早膳多少吃一些,餓壞了可怎麽好。”
薛矜聽着柳芽的話,只覺得頭突突地疼,一擺手,“說了不吃,端走端走。”
見薛矜發了脾氣,柳芽也不敢再勸,只能讓丫鬟們把早膳撤走,她聽着薛矜聲音有些不對,給他準備衣裳的時候便拿了最厚的那套狐毛披風,披風上有個兜帽,帽檐一圈上好的白狐貍毛,将寒風擋的結結實實。
薛矜包裹嚴實走出溪雲齋,雪後的太陽晃眼,他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身子就不太穩當,幸好柳芽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柳芽也吓壞了,忙道:“少爺身子不适,要不今日就先不回去了吧?”
“沒什麽大礙。”薛矜堅持,扶着柳芽的手走出來,四喜小跑着過來說馬車已經備好了,柳芽仍有些放心不下,小聲提醒道:“世子殿下是不是要一起回去?”
薛矜一想,從除夕之後,紀裴再沒理過他,連差人來問候一聲都沒有,自己又何必去自讨沒趣,于是冷着臉嘴硬道:“誰稀罕他跟我一起回去,柳芽你再多話,我就罰你去花房照顧侯爺的那只鹦鹉。”
柳芽立刻噤聲,緊閉着嘴巴,扶着薛矜出府上馬車。
馬車前墊着小凳子,薛矜邁上去的時候突然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腳下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從凳子上跌下來,柳芽吓得魂飛魄散,忙要去扶,已經有人先她一步将薛矜扶住,薛矜歪倒下來,穩穩靠在那人懷裏。
柳芽一看,接住薛矜的竟然是紀裴,可他并沒有坐輪椅,而是站的筆挺,柳芽驚得長大了嘴巴,“世……世子殿下。”
薛矜聽到紀裴的名字,掙紮着站穩,輕輕推開他,也不說話,還想上馬車,被紀裴一把捏住了手腕。
紀裴是習武之人,就算現在體內有毒,手勁也比薛矜大得多,薛矜被鉗制地動彈不得,轉過頭怒視着他,“做什麽!還不許人回家了?”
“我同你一起。”紀裴定定看着薛矜,不由分說。
薛矜怔愣片刻,沒有反駁,卻也沒理他,自顧自上了馬車,紀裴緊随其後也坐了上去,剛坐定,畫梅掀開馬車簾子,遞進來一個食盒,紀裴将食盒打開,裏面是一碗黑黑的藥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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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裴端起藥,遞到薛矜面前,“喝了。”
薛矜聞着直皺眉,“這什麽東西?你想毒死我?”
紀裴裝作沒聽到薛矜的胡言亂語,淡淡道:“治療風寒的藥。”
薛矜看一眼紀裴,又看一眼他手中的藥,還是不肯喝,他今日确實有些不适,想來應當是除夕冒雪受了風寒,他自小身體就弱,只要受寒總會病倒,可藥汁太苦,薛矜亦是從小就不愛吃藥。
紀裴看出他的心思,道:“你若不喝,我就灌你喝,我手底下可沒輕重。”
薛矜手腕上還留着方才被紀裴捏紅的痕跡,可不想再被他摧殘一次,不情不願端起藥碗,像是英勇就義般仰頭将藥一飲而盡,喝完碗還沒放下,手先伸了出來,掌心朝上,彎了彎手指,紀裴先是不解,後反應過來,薛矜是在要蜜餞。
他道:“沒有蜜餞。”
“沒有蜜餞?!”薛矜大叫,“你準備藥卻不準備蜜餞,紀裴你是不是故意整我,怪我那天氣走了文姨娘?”
“男子漢大丈夫,吃藥何須蜜餞。”紀裴道。
薛矜想都不想,道:“我又不是大丈夫,我是世子妃,憑什麽不能吃蜜餞。”
紀裴徹底無語,但是手邊确實沒有準備蜜餞,只能聽着薛矜噼裏啪啦抱怨了一路,快要到定文伯府的時候,才卸了力氣,停止了對紀裴的控訴,許是藥力發揮作用,歪在馬車上無精打采,“你怎知我病了?”
紀裴瞧着他生病的樣子,輕嘆一聲,不和他計較,“今早你院子裏的柳枝過來回禀的,本來你病着,父親是不同意你今日回家的,怕薛公見了你這樣子,以為我們紀府苛待與你。”
“侯爺不同意,難道我就不回來嗎。”薛矜道,即便病着,臉上也帶着傲氣。
“是啊,誰能攔住薛小公子。”紀裴順着他的話說。
薛矜得意哼笑一聲,“那你幹嘛要跟着來,你那天不是說不來?”
“父親擔心你,讓我同行。”紀裴道。
“哦。”薛矜輕輕哦了一聲,言語中有些許失望,之後不再同紀裴說話,安安靜靜靠在馬車裏,一路上聒噪的聲音突然沒了,紀裴覺得整個世界都清淨了,享受了難得的片刻寧靜時間,見身旁沒了動靜,轉頭去看,薛矜閉着眼睛,不知是否睡着了。
他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他睫毛很長,閉着眼的時候,就像蝴蝶的兩扇翅膀靜靜落在眼下,俊秀的臉此時看來像個良善的貴公子,光看着,一點也想象不到他的驕矜和刁蠻。
紀裴伸手,将滑落到腿上的毯子拉起來蓋在薛矜身上,誰料下一秒,薛矜一把又将毯子掀到了腳邊。
紀裴沒想到薛矜醒着,愣了一下,随後輕揚薄唇,有些無奈搖搖頭,再次伸手将毯子拉起來,這次薛矜沒有再掀開。
馬車在京城中不能跑的太快,快到中午時才到了定文伯的府上,紀裴一掀開簾子,看到定文伯夫婦連同薛矜的兄長、嫂子,薛矜的長姐,姐夫,齊齊站在門口迎接,大為震驚,一絲不敢怠慢,忙叫醒薛矜,同他一起下車。
剛一下車,衆人立刻圍上來,薛矜兄長和長姐先跟紀裴見了個禮,就圍到薛矜面前,噓寒問暖,定文伯夫婦雖然是在同紀裴說話,紀裴也能看得出,他們的心思早已到了薛矜身上。
原來這樣隆重的歡迎儀式,為的并不是自己,紀裴在心中失笑,與衆人寒暄一陣後,進了薛府。
“長陵,竹清在府中沒給你們添麻煩吧?”薛夫人問。
紀裴恭順笑道:“沒有添麻煩,竹清很乖巧。”
薛夫人知道這話肯定不真實,但是聽着依舊開心,笑着拉過紀裴的手,語重心長道:“竹清這孩子頑皮任性慣了,要是鬧起來,讓侯爺不用客氣。”
定文伯在一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紀裴,摸着胡子道:“這可真是神了,難道我們家竹清真有這樣的本事,這才幾個月,長陵的病竟然真的好了。”
紀裴不能說出原委,只能笑着回應,“都是托了竹清的福。”
薛矜在一旁聽到,轉過臉來得意洋洋道:“那還不把我供起來,就知道惹我生氣!”
薛夫人忙拉了薛矜一把,笑容中帶着溺愛,“小東西,胡說八道什麽,你才多大,把你供起來那還了得。”
說罷大家笑作一團,從進門到現在,短短時間,紀裴已經完全看到了薛矜在薛家受寵愛的程度,說是萬千寵愛于一身也不過分,上有父母溺愛,下有兄姐疼愛,在外又有個太子殿下偏愛,難怪薛矜是這樣的性子。
紀裴忍不住又開始納悶,這樣備受寵愛的薛矜,到底為何偏偏要入侯府甘為他的男妻呢。
這件事一直到用完午膳,紀裴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午膳薛矜吃的也不多,剛吃完就吵着要睡午覺,丫鬟領着他回了自己院子午歇,紀裴陪着薛公和薛白去書房聊天,剩下的女眷則去說體己話。
薛公年歲已高,卻不似朝中那些老臣子一樣端架子,有些微胖的臉總是挂着笑意,對誰都和藹可親的,在紀裴面前也沒仗着自己是長輩拿大,對他很是親切,下人上了茶,薛公對紀裴道:“嘗嘗這茶如何?”
紀裴喝了一口,細細品了品,道:“茶葉是雨前龍井,可這茶水有些與衆不同。”
薛公捋着胡子笑,薛白在一旁道:“泡茶的水是家父前幾日親手收集的樹葉中間的一層雪,家父就愛做這些風雅閑散之事。”
紀裴聽到是薛公親取的雪水,受寵若驚,忙道:“那長陵這杯茶可價值連城了。”
薛公大笑,品完茶後,話鋒一轉,到了紀裴的病上,“此前收到侯爺的信,說是你身子大好了,怕叨擾你們,一直不曾去拜訪,沒想到真是大好了,可見那個仙道有些來頭。”
紀裴順着薛公的話道:“仙道确有些許神通,不過說到底還是托了竹清的福。”
“你與竹清相處如何?今日瞧你們的樣子,像是十分要好。”薛公不似薛夫人,他對這些事沒有薛夫人看的那麽重,他覺得只要孩子過得好就行了。
薛白聽着父親的話,有些坐不住了,他與紀裴同年所生,又不受八字相克之說,故而少年時常常玩在一起,後來紀裴入了紀家軍,長年不在京城,二人才漸漸少了往來,如今看着小時候的玩伴成了自家的“姑爺”,娶得還是自己的弟弟,薛白心裏別提多別扭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于是輕咳一聲,将話題拉到了朝堂上,“長陵,這些時日你在家中養病,不知邊境情況如何?”
“邊境尚算安穩,隆冬時節,南蠻糧草不足,一般都會休養生息,不會來犯我邊境。”紀裴道。
薛白颔首,看着紀裴身上常年征戰帶來的凜冽之氣,不由贊嘆道:“惠國這幾年多虧了紀家軍,将南蠻子擋得嚴嚴實實,沒讓他們跨過邊境一步。”
紀裴笑着說了句過譽了,丫鬟們上來換茶水,三人就着朝堂上的一些小事繼續聊起來。
一聊便聊到了日落西斜,管家通知要用晚膳了,紀裴出了書房,得知薛矜還在睡,便決定親自去叫他。
管家将他引到薛矜的院子,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伺候的下人,房門開着,門上用來擋風的簾子被風吹起一角,紀裴掀開簾子走進去,正對門放着一個白鶴形狀的香爐,白鶴栩栩如生,淡淡的煙霧從白鶴的口中袅袅升起,紀裴聞出,這個香居然和他常用的一模一樣。
碧紗櫥後,是薛矜的寝室,床幔都是材質上好的月影紗,薛矜蓋着被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紀裴環視一圈,打量着他屋子的陳設。
一冊的書架上有很多書,但大多是話本子,四書五經被束之高閣,另一側的架子上擺着花瓶和擺件,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居多,居然還有兩只用草編的巨大的蝈蝈。
紀裴哭笑不得,好奇地上前去拿那對蝈蝈細看,不小心碰到蝈蝈旁邊的一個盒子,盒子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摔出來,紀裴忙蹲下去撿,看到從盒子裏掉出的東西,整個人就愣住了。
那是一枚斷掉的箭頭,銀色的箭頭鋒利,光潔如鏡的金屬箭頭上,刻着一個“陵”字,這是紀裴的弓箭,無論是打仗、狩獵,他都用這種專屬于自己的箭。
這枚斷掉的箭矢木頭部分泛黑,顯然是曾經沾過血,但是箭頭卻洗的幹淨,還用布包着,可見主人保存的很仔細。
薛矜怎麽會保留着屬于他的一枚箭頭?
紀裴還來不及深想,床上傳來動靜,薛矜揉着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問:“柳芽,你又把什麽東西打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