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處

紀裴将箭矢收回盒子放好,開口道:“是我。”

薛矜很是吃驚,揉着眼睛從床邊探出半個腦袋,瞧見紀裴,驚道:“你怎麽在這兒?”

紀裴面不改色道:“擺飯了,薛公讓我來叫你。”

薛矜聽後笑起來,掀開被子下床,只穿着長衫,好在屋子裏暖和,他背着手走到紀裴面前,故作誇張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紀裴,笑得兩個眼睛彎彎,“我爹好大的派頭,竟然把堂堂鎮北侯府的世子殿下當做小厮使喚。”

紀裴被他打趣,面色如常,也不與他争論,看一眼薛矜的臉色,問道:“可好些了?”

薛矜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睡了一覺,好多了,倒是有些餓了。”說罷瞅着自己身上睡得皺巴巴的長衫,擡手脫了,紀裴見他要換衣裳,原想出去,後又一想,他們都是男子,這樣做反而刻意,到時候還不知道又要被這個薛小公子如何打趣,于是大大方方在紅木圓桌旁坐下,只是略轉過了身。

薛矜一面脫衣裳,一面揚聲喚人,“柳芽!”

叫了半天,外頭也沒人應,他這才想起來紀裴悄無聲息出現在自己寝室,也沒有人上茶,臉色就板了起來,“這些小蹄子們,又到哪裏去偷懶了!”

紀裴沒有接話,将視線落在那兩只草編的大蝈蝈上,心裏頭想着那個盒子裏的半只箭矢,越想越好奇,就預備問問薛矜,側過身子剛要開口,看到薛矜正在跟自己腰間的腰封作對,他自己套上了新的長衫,奈何腰封卻扣不上,像他這種從小養尊處優慣了的矜貴少爺,能自己套上長衫已是不錯了。

眼看着薛矜的臉色越來越黑,即将迎來一場狂風驟雨,紀裴走上前去,擡手接過薛矜手中的腰封,修長的手指一撥一挑,腰封上的暗扣就嵌上了,湖藍色的長衫陪着暗金色的腰封,腰封上三顆并排的藍寶石,襯得薛矜腰身窄瘦,紀裴手心寬厚,十個手指又修長,肉眼看着,像是能一雙手握住薛矜的腰身似的。

他替薛矜系好腰封,一擡眸,看到薛矜睜着一雙杏眼,直挺挺看着他,因為比紀裴要矮上大半個頭,便有些仰視的模樣,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的全是紀裴的身影。

紀裴被這雙眼睛看得心頭忽地一跳,忙避開,退開一步,道:“平日挂的玉佩呢,自己挂上。”

薛矜還沒回過神來,門簾被人掀開,柳芽蹬蹬跑進來,臉色已然慘白,噗通一聲跪在薛矜面前,“世子殿下、少爺!”

薛矜剛壓下去的怒氣又升了上來,沖柳芽怒道:“小蹄子,一個不留神就跑得沒影了,明兒這屋子裏也不用你伺候了,吃喝拉撒我一應自己對付了!”

聽着薛矜的斥責,柳芽吓得不敢擡頭,唯唯諾諾道:“奴婢看少爺睡着,想着很久沒見府裏的姐妹們,就到桃紅姐姐那說了會話,奴婢有罪,請少爺責罰。”

她伏在地上,身子有些顫抖,顯然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薛矜看着她的模樣,瞪她一眼,不耐煩道:“還趴在那裏做什麽?玉佩也要本少爺自己系嗎,養你們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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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一聽這話,忙從地上爬起來,給紀裴見了禮,揚聲叫了跟着她的小丫鬟給紀裴上茶,才慌忙去拿薛矜時常佩戴的藍田玉佩,跪在他身前,系在薛矜的腰間。

紀裴在一旁看的微楞,薛矜在人前常常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人人都道他脾氣大,侯府下人也多畏懼他,沒想到對待下人如此寬厚,柳芽犯了這麽大的錯誤,薛矜雖然嘴上不饒人,卻沒有半分要處罰的意思。

紀裴不知薛矜是格外看重自家的丫鬟,還是本就是這樣面惡心善之人。

柳芽服侍薛矜穿好衣裳,又服侍他淨手淨面,打點妥當一切後,薛矜和紀裴走出房門,剛走到院子門口,迎面碰到了薛夫人身邊的丫鬟彩霞。

彩霞見到二人,忙俯身請安,“奴婢見過世子殿下。”說罷又對薛矜道,“夫人讓奴婢來看看少爺可好些了。”

“好多了,正要去吃飯。”薛矜答。

彩霞便躬身退到一旁,跟在紀裴和薛矜身後,送他們一路去了前廳,看着紀裴和薛矜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薛矜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怎麽吃東西,晚膳吃的就格外多,吃了好幾個火腿水晶包子,還喝了三大碗蘆筍雞湯。

一席無話,用過晚膳後,紀裴和薛矜便要回去了,薛夫人很是舍不得,一直将他們送到了薛府的大門外,眼看着就要抹眼淚了,薛矜忙拉了她的手,道:“又不是不回來了,過兩天閑下來了,母親來侯府找我玩。”

薛夫人被他孩子氣的話語逗笑,勉強送他上了馬車,馬車走遠,薛夫人才轉身進屋,薛矜的姐姐薛慧雲還沒走,扶着薛夫人的胳膊,小聲道:“方才聽母親身邊的彩霞說,晚膳時分世子和二弟從二弟的院子出來,親密的很,會不會……”

薛夫人臉色一白,搖頭道:“不會,不許瞎說,竹清只是去侯府住段時間,長陵是知道分寸的人,不會亂來。”

“可是,二弟總擔了這麽個名頭,女兒是怕……終究委屈了二弟……”薛慧雲隐約有些擔心。

薛夫人沒有說話,扶着女兒的手沉默往回走,慧雲想了想,提議道:“瞧着世子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尋個由頭讓二弟回家來?”

薛夫人輕嘆一聲,“當初說好了兩年,況且瞧着長陵那孩子的氣色,也不像是痊愈了的,這個時候去要人,說出去不好聽,你別瞎想了,長陵算是我看着長大的,人品還是信得過,況且他是紀家唯一的男丁,又是世子,至今膝下還沒有個一兒半女,紀夫人也不會看着他亂來。”

薛慧雲聽母親這樣說,才放下心來,不再多說。

薛矜下午睡多了,回去的路上反而精神了,在馬車上一刻也坐不住,一會兒讓柳芽去看看王老頭的糖葫蘆收攤沒有,一會兒讓四喜去玉酥齋買栗子糕。

紀裴被他吵得頭疼,“這個時辰,玉酥齋早已打烊。”

薛矜就有些失望,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昨天四喜買回來的栗子糕都沒怎麽吃,這時候倒是怪想的。”

紀裴下意識看一眼他撐得渾圓的肚子,“晚膳用了這麽多,還能吃得下?”

薛矜摸摸肚子,沖紀裴一笑,“裝栗子糕的是另一個肚子。”

紀裴聽得哭笑不得,也不知他哪兒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言論,說到這裏,薛矜想起什麽似的,突然正色起來,略湊近些紀裴,壓低聲音道:“你知不知道,張姨娘和豫王是有關系的。”

紀裴聽得一怔,表情落在薛矜眼中便是不知情的樣子,薛矜接着說:“我讓四喜暗中查了你的兩位姨娘,發現張姨娘有一個姐姐,嫁給了豫王妃的堂弟做妾室,這聯系可不淺吶。”

紀裴淡淡道:“張氏這個姐姐和她關系并不親密,而且三年前病逝了。”

“啊?”薛矜驚得張大了嘴,“原來你知道啊?”

“我只是沒想到,你能查到這一層。”紀裴道。

薛矜輕哼一聲,做着他标志性的揚下巴的動作,“小瞧人了,我查到的可多了,不過就算張姨娘的這個姐姐不在了,也不能說明張姨娘就和豫王府沒聯系啊。”

紀裴不置可否,合上眼睛靠在馬車上厚厚的鵝絨靠墊上,沒有回答薛矜的話,薛矜說的話得不到回應,就很焦躁,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追問紀裴,“你快說啊,是不是你還查到別的什麽了,我總覺得這層關系還是有說法,你平時有沒有見張姨娘和那邊走動啊,喂!”

薛矜見紀裴紋絲不動,以為他睡着了,伸手去推他,被紀裴一把鉗住了手腕,紀裴并未睜眼,只是道:“等蔣統領在軍營那邊的調查有結果了再說。”

他始終覺得,如果這一切真的是豫王所為,那他的目的在于謝祯的太子之位,而要得到那個位置,光在背後使這些小手段毫無用途,若沒有兵權,所有的一切都是無用功,要知道謝祯的背後,可是有整個鎮北侯和紀家軍的支撐。

這些給薛矜說了他也未必明白,說不定又要纏着自己問半天,紀裴索性就只說了個大概,薛矜聽得一知半解,但是他想着既然紀裴知道這些關系,那就不用他太過操心了。

于是噤了聲,不知是擔心薛矜繼續在車裏折騰,還是紀裴忘了,總之他扣住薛矜手腕的手并沒有松開,力道不大,手掌微涼的觸感覆在薛矜溫熱的皮膚上,令薛矜心跳臉紅,他看着紀裴的手,露出一個開心的笑,悄悄挨到紀裴身邊,也學着他的樣子,閉上眼睛。

被薛矜這樣一鬧騰,精神不濟的紀裴也忘了問箭矢的事。

兩人回到侯府,已是酉時三刻,薛矜和紀裴先去前院見過了侯爺和夫人,略說了說今天的情況,才往沉風閣走,丫鬟在前面掌着燈籠,穿過抄手回廊,剛走了沒兩步,天上打着旋兒落下雪來,薛矜興致正好,笑嘻嘻地站在回廊邊上,伸出手去接雪,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大氅外面。

紀裴皺着眉道:“風寒剛好些又如此貪玩。”

薛矜便收回手,柳芽上前給他理了理大氅,薛矜突然把方才接雪的手按在紀裴的手背上,冰涼的觸感驚得紀裴渾身一凜,薛矜笑得開懷,“我瞧你都快睡着了,給你提提神。”

不知是否今天強撐着出門累到了,紀裴确實覺得有些疲憊,也沒力氣去和薛矜鬧,沉默着邁步往前走,薛矜看着紀裴挺拔偉岸的身姿,讨了個沒趣,朝他後背做了個鬼臉,小跑着跟上。

到了沉風閣,畫梅早已備好了熱茶熱水,跟幾個丫鬟一起服侍紀裴和薛矜寬衣,用熱水擦了臉之後,薛矜道:“我今晚就歇在這兒。”

紀裴臉色一怔,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那天薛矜給他喂藥的場景,沉下眉頭,道:“胡鬧。”

“天寒地凍的,我不想走了。”薛矜開始沖紀裴撒嬌。

誰知紀裴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竟咳出了一口血,吓了薛矜一大跳,滿屋子的丫鬟也吓得不輕,畫梅和柳芽忙又是拿帕子又是倒水的,薛矜扶着紀裴在床上坐下,畫梅替他擦拭幹淨唇角的殘血,紀裴又喝了一口茶漱口,才勉強緩過來。

薛矜遣了丫鬟們出去,掏出瓷瓶喂紀裴吃了一粒藥丸,搭了一下紀裴的脈象,擔心道:“恐怕是今日累着了,引得毒發,你以後還是別到處跑了。”

紀裴沉默着吃了藥,沒有說話,這幾日他感覺還不錯,不用輪椅也可以自己走一些路了,就有些松懈下來,然而今天的突發情況提醒着他,他和從前不一樣,他體內還埋着要人命的毒藥。

紀裴瞬間就有些煩悶,眉宇間浮上陰霾,薛矜扶他躺下,叫來畫梅和常服侍的另一個丫鬟,叮囑她們好好照顧紀裴,又把柳芽留在沉風閣,随時留意動靜。

之後走到床邊,對紀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明日過來我們堆雪人玩。”

紀裴沒有應答,薛矜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柳枝早已等在院外,見薛矜出來,忙上前來給他撐傘,另有一位丫鬟翠兒在前面掌着燈籠。

薛矜看着滿天洋洋灑灑的雪花,在心裏長嘆一聲,不知師父何時才能回來。

之後幾天,連着下雪,路上的積雪都到了小腿處,大家也都不怎麽出門了,紀裴在屋裏歇了兩日,精神好些了,開始整日坐在書房看書。

薛矜被大雪困住,閑的無聊,又靜不下心來在書房待着,倒是真的拉着柳芽四喜開始在院子裏堆雪人玩兒,凍得兩個臉蛋通紅,紀裴進來,就看到主仆三人笑作一團的場景,他道:“也不怕凍着。”

柳芽和四喜吓得一抖,忙跪下給紀裴請安,薛矜停了手,一直候在旁邊的柳枝忙塞了個手爐在他手裏,薛矜對紀裴道:“你來瞧瞧,這雪人像誰?”

紀裴過來定睛看了一眼,隐隐約約看出點自己的影子,模樣雖不太像,神韻倒是有兩三分,怪不得柳芽和四喜吓成那個樣子,紀裴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無奈看一眼薛矜,“母親叫我們過去吃鍋子。”

“太好了!”薛矜拍手,“這大雪天的就該吃鍋子!你容我去換身衣裳。”

他手上還沾着雪,拍手歡呼的時候雪花亂飛,濺了些在紀裴的身上,畫梅忙伸手替他撣掉,紀裴看着薛矜的背影,暗自搖頭,畫梅卻驚訝地發現,一向冷峻的世子居然輕笑起來。

兩人往前院侯爺住處去,路上薛矜小聲跟紀裴說:“我已經給師父傳了信,讓他盡早回來。”

紀裴想着自己的情況,心有不甘卻無能無力,只是淡淡說:“不必勉強。”

“當然要勉強!老頭兒可是答應過我的,要是解不了你的毒,我豈不是要守寡?”薛矜不過腦袋的話脫口而出,紀裴被驚得腦袋一黑,險些栽倒,後在心中暗想,真不知道詩書世家的薛家怎麽教出來這麽個小東西。

天氣直到元宵節前才晴朗起來,大雪初霁,被困在家裏多日的人們終于可以開始出門應酬,元宵節是個大日子,鎮北侯府要擺席面,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

柳芽将打聽來的消息說給薛矜聽,說自從老侯爺仙逝,紀獻襲爵,紀家幾房兄弟或是去了外省為官,或是經商,沒多久,紀家就在皇後娘娘的主持下分了家,平常偶有走動,逢年過節會聚一聚,除夕因着侯府舉家在宮裏赴宴,團聚的日子就定在了元宵,每年元宵,各房親戚都會來到侯府熱鬧熱鬧。

薛矜聽着有趣,這樣熱鬧的日子他是喜歡的,況且又要見紀裴的親戚,便一早吩咐柳枝給他穿了好看的衣裳,銀紅色的錦袍外頭配着一件雪白的披風,漂亮又可愛,薛矜很喜歡。

還沒等到侯府擺席面,薛矜先等來了一個邀約,四喜說魏國公的嫡孫約了幾個好友在滿月樓吃酒,特來邀請薛矜,若是換成旁人,薛矜一定不去的,可是魏國公的嫡孫……

薛矜想起太子殿下的話,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豫王安插在東宮的細作,薛矜決定去會會他,自從他進了侯府,确實很久沒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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