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波
薛矜換了一套寶藍色的衣裳,沒有通知紀裴,就獨自去赴約了,他知道如果告訴紀裴自己是去見魏國公的嫡孫,紀裴一定不會讓他去,畢竟這人現在牽扯的事情不明不白,他怕薛矜闖出禍來。
坐在馬車上,薛矜想着往事,說起來,他能進宮做太子伴讀,還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曾經在皇帝還是幼年皇子時給他做過幾天老師,皇帝欣賞父親的才學,想着薛家詩書世家,薛矜又生的玉雪可愛,所以讓他進宮給太子做伴兒。
而魏朗……聽父親說,魏國公在聖祖爺的時候也是戰功赫赫手握重兵的,後來随着朝代更疊,再加上子孫不肖,漸漸落寞下來,權柄旁落,沒了從前的微風,到了當今皇帝這一代,為了安撫這個三朝元老,見他們家的嫡孫和太子年齡相仿,便許了他入宮伴讀。
薛矜和魏朗,一動一靜,一個活潑一個沉穩,很得太子歡心,薛矜只是想不通,一起長大的情分,怎麽魏朗說變就變了。
一直到入了席,坐到魏朗對面,薛矜也沒想通,不由得就盯着魏朗看,他今日穿着一套湖藍色衣裳,端正坐在那裏,連飲茶的姿勢也是規規矩矩的,和平時一樣是個小正經,發現薛矜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擡眸,“你瞧什麽呢?”
薛矜一愣,忙移開視線,魏朗微笑着調侃道:“在外面這麽赤裸裸地看別的男子,小心回去世子不高興了。”
薛矜下巴一揚,望着他,不屑道:“誰要看你,你還沒我們世子一半好看。”
魏朗也是洛州出了名的美男子,聽薛矜這樣诋毀自己,面色如常,一點也不在意,只是含笑看着薛矜,“嫁了人,開始護食了。”
薛矜不和他一般見識,又聽魏朗繼續說:“今日可不是我請客,另有人做東。”
說罷站起身來,薛矜不明就裏擡頭,看到謝祯從屏風後面緩步走出,薛矜吓一跳,忙放下茶盅,站起身驚道:“太……殿下,您怎麽在這兒?”
謝祯負手走進,笑道:“我這不是想你了,特要子慎約你出來。”
薛矜有些不好意思,“您說的哪裏話,有什麽吩咐派個人來說一聲,我自去見您。”
謝祯入座,對着二人點頭示意,薛矜和魏朗才敢坐下,魏朗從跟着的宮人手裏拿了太子常用的茶盞,給太子泡了茶,謝祯對薛矜道:“是父皇要我出來看看這次大雪京中有沒有受災的地方,我想着今天元宵,便叫你出來看燈。”
薛矜驚喜道:“看起來今年的花燈格外好看,連殿下都有了興致。”
謝祯看着他,“那也要看同誰一起看。”
言語暧昧,眼神溫柔,魏朗在一旁吩咐宮人看着小二上菜,對太子的話視若未聞,薛矜讨巧笑笑,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這可不巧了,今日侯府幾房親戚都要來,我一會還得回去見客,花燈怕是沒福氣欣賞了。”
Advertisement
謝祯表情淡下來,眼神卻仍看着薛矜,眼底的情緒晦澀難明,“現在在竹清的心裏,表哥比誰都重要,真叫本宮傷心。”
薛矜敏銳察覺到謝祯可能生氣了,他賠笑兩聲,乖巧地給太子斟了一杯酒,撒嬌道:“殿下說笑了,殿下是将來的天子,誰能比得過殿下的分量,只是我出門的時候答應了侯爺夫人,作為晚輩,總不能失信于長輩。”
謝祯臉色稍霁,端起薛矜給他倒的酒,飲了一口,問薛矜,“從前也沒見你和表哥走得近,怎麽感情這樣深厚?”
魏朗坐在對面,擡頭看一眼薛矜,補充道:“竹清和小侯爺八字不合,從小并沒有往來。”
“還不是為了他的病,說起來我還當了一回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呢!”薛矜透出小小的驕傲來,漂亮的臉變得生動明媚起來,謝祯看了歡喜,笑道:“那我豈不是得了個便宜,讓個菩薩陪我長大。”
說罷三人笑起來,薛矜想着今日是在魏明身上查不出什麽了,眼看天色不早,便好言跟謝祯辭行,“殿下,眼看着到了晚膳時間,我該回去了,不然待會侯夫人會擔心的,或許是她當初答應過我母親要好生照顧我,對我格外上心。”
謝祯點點頭,“是不早了。”又側臉對魏朗道,“既然竹清沒空看燈,本宮也沒興致了,不如你跟我去東宮喝酒吧。”
魏朗哪裏敢拒絕,忙應了,兩人起身,恭送謝祯出門,謝祯對跟着他的宮人道:“護送竹清回侯府。”
薛矜甜甜一笑,“多謝殿下。”
因為之前下雪,路面濕滑,薛矜緊趕慢趕,到家還是晚了些,眼看着晚宴就要開席,他一路小跑着回溪雲齋換衣裳,卻迎面在沉風閣門口碰到了紀裴。
紀裴看着慌慌張張的薛矜,眉心微蹙,“這是去哪兒了?”
薛矜眼看着瞞不過,只好如實相告,“魏朗約我出去喝酒。”
紀裴果然很震驚,朝他們身邊的丫鬟小厮使了個眼色,下人們立刻退開遠遠候着,他壓低聲音道:“你去見他做什麽,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薛矜忙道:“沒有沒有,其實是太子殿下相邀,怕讓宮人來侯府傳話引起轟動,才借了魏朗的口。”
紀裴一怔,“太子殿下找你做什麽?”
薛矜這就有些為難了,不知該怎麽對紀裴說,難道說太子殿下約他賞花燈嗎,雖說現在紀裴對他沒什麽想法,但是薛矜不想讓紀裴誤會自己和太子的關系,支支吾吾半晌,道:“也沒什麽事,就是陛下讓他出來辦差事,閑來無事約我和魏朗喝一杯。”
紀裴看着薛矜飄忽的眼神,想起上次除夕宮宴,太子那些話,心裏的猜想又清晰了幾分,想來太子應當是很喜歡薛矜的,見他這麽久沒入宮,想看一看他,又不想驚動侯爺和自己,所以才出此下策。
不知為何,紀裴心裏略微有些不痛快,尤其是看着薛矜對自己閃爍其辭的樣子,臉色微微變了,語氣生硬道:“在宮外,又是滿月樓那種人來人往的地方,萬一太子殿下有什麽閃失,你我如何擔待的起,以後注意些。”
薛矜着急回去換衣裳,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說罷帶着柳枝回了溪雲齋,管家已經差了人來叫他,小丫頭正等在溪雲齋門口,薛矜打發了柳芽去回話,對柳枝道:“快幫我更衣,這衣裳不好看,還沾了酒味。”
柳枝一面幫薛矜寬衣,一面吩咐外面的丫鬟,“翠兒,把早上少爺試過的那套銀紅色衣裳拿來。”
翠兒應了一聲,忙捧了衣裳來,柳枝服侍薛矜穿上了,終于沒誤了時辰,可也是最晚到的,好在紀裴等着他,兩人到前院的時候,親戚們都已經齊了。
之前成親禮的時候見過一回,那時候薛矜也沒怎麽記住,紀夫人便又領着他一一見了一遍,“長陵一直病着,就沒帶竹清去你們府上請安。”
幾房親戚倒也好說話,知道紀裴的身體情況,并沒有介意,還給了薛矜見面禮,薛矜收禮物收到手軟,笑得越發開心。
之後幾位長輩在一起聊起紀裴的病來,紀夫人少不得又落了淚,幾位嬸嬸安撫着她,薛矜坐在紀裴身邊,用胳膊捅捅他,“今日元宵節,元宵過完,年就到尾聲了。”
紀裴不知他是何用意,嗯了一聲,薛矜又朝他展示自己剛剛收到的見面禮,“你怎麽不給我禮物?除夕那夜母親還悄悄給了我一份大大的壓歲錢。”
“你又不是小孩子。”紀裴淡淡地。
薛矜白他一眼,不滿地哼了一聲,“小氣鬼。”
用完晚飯後,侯爺陪着男人們去了外院說話,夫人陪着女人們在內院看戲,薛矜原是該去外院的,但是夫人留下了他,紀裴随着侯爺去了外院。
戲班子過來給紀夫人請安,紀夫人先讓親戚們點了戲,又招呼薛矜,讓他去點戲,薛矜忙小跑着上前,點了一處熱鬧的《白蛇傳》,回身的時候,腳被凳子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他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太師椅背,吓得衆人倒吸一口氣。
薛矜一揮手,笑道:“沒事沒事。”
一個白色的物件随着他揮手的動作飄飄揚揚落在了戲臺子上,衆人也被吸引了目光,定睛一看,那是一條手帕,白色的蠶絲面料,上面繡着精美的合歡花,隐隐飄出點香氣,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在場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這條手帕一看就是女人的東西,還繡着合歡花,卻從薛矜的袖子裏掉出來,而薛矜目前的身份是侯府的世子妃。
無論這門親事是為了什麽,但是擔了這樣的名頭,就該依規矩行事,如今從他身上遺落了女人家用的東西,這事說出去,是紀家的醜聞。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早已波濤洶湧,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
紀夫人也傻了眼,半天說不出話來,薛矜走上前去,拾起那條手帕,拿在眼前細看了看,皺眉道:“這是什麽東西?”
柳芽和柳枝對視一眼,皆是大駭,柳枝心裏立刻浮現出一個念頭,有人要陷害自家公子。
眼看着在場所有人的表情越來越精彩,柳枝心一橫,沖上前去,跪在紀夫人面前,哭道:“夫人饒命,少爺饒命,是奴婢在給少爺整理衣裳的時候不小心把帕子落在了衣服裏,奴婢罪該萬死,請夫人饒命!”
她将這事攬到了自己身上,保全了薛矜和紀家的顏面,不管在場的人信不信,至少不會傳出去不堪的言語。
紀夫人正為難着,一邊是親戚妯娌,一大堆丫鬟婆子的眼睛,一邊是自己求回來的“兒媳婦”薛矜,這種事她倒真不知道怎麽處理最妥當,眼看柳枝攬了下來,立刻沉下臉來,呵斥柳枝,“糊塗東西!怎麽服侍主子的,這些東西也是能渾放的?”
薛矜看着趴伏在地上的柳枝,又看一眼手中的帕子,看出來上面的刺繡并不像柳枝的手法,而且柳枝一個丫鬟,用不起這樣好的料子,于是開口道:“母親,這事……”
紀夫人道:“你不用管,你房裏的丫鬟,合該治治,不然她們仗着你性子好,無法無天了!”
說罷吩咐她的貼身嬷嬷,“将她帶下去,打十板子,讓她長長記性!”
“是!”嬷嬷立刻叫人準備拖柳枝下去,薛矜上前一步,攔在前面,“母親,這事有蹊跷,不管柳枝的事……”
紀夫人為難看着他,薛矜突然意識到今日還有很多外人在場,剩下的半截話咽在了喉嚨裏,柳芽小心走過來,扯扯他的衣裳,示意他冷靜。
薛矜無奈,只能握緊了拳,眼看着嬷嬷們把柳枝拖下去,紀夫人讓丫鬟收了那條帕子,笑着跟衆人道歉,“竹清好性兒,縱的身邊的丫頭們不知天高地厚,讓大家見笑了。”
衆人恍若什麽都沒發生,笑着寒暄幾句,鑼鼓聲響起,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