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禍水

天色已暗,侯府各處都點上了燈,因是元宵節,燈盞的數量比平時多出一倍來,将整個侯府照的如同白晝。

文姨娘坐在暖閣裏,面前放着一盞素色的紡布燈盞,她借着燈火,在紙上寫着什麽,面色沉靜,十分投入的樣子,她的丫鬟阿七快步走進,文姨娘聽到聲音,筆下微微一頓,沒有停筆,繼續寫着。

阿七知道世子曾教過文姨娘認字念詩,往常世子不在的時候,文姨娘就自己學着寫字,慢慢的也能抄錄一些詩詞了,阿七不識字,但她知道,這是文姨娘對世子的情感寄托,想到這裏,阿七不由得在心裏輕嘆一聲。

“姨娘,世子讓您現在過去一趟溪雲齋。”阿七小聲回禀。

文姨娘放下筆,側過身有些不解地問道:“這個時間去溪雲齋做什麽?”

阿七沉默了片刻,擡頭觑了文姨娘一眼,忐忑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晚宴的時候世子妃落下了什麽物件,似乎……似乎和您有關。”

文姨娘忙站起身,臉色有些慌亂,“知道是什麽物件嗎?”

阿七搖搖頭,“奴婢不知,只是聽說。”

文姨娘眉心緊蹙,猶豫片刻,對阿七說,“服侍我換衣裳吧,我去看看。”

在去往溪雲齋的路上,文姨娘偶遇了張姨娘,兩人皆是一怔,張姨娘看到文姨娘,顯然有些猝不及防,“你怎麽在這?”

文姨娘恭敬給張姨娘曲了曲膝,“姐姐安好,妹妹是收到世子的傳喚,讓妹妹去溪雲齋走一趟,姐姐也是嗎?”

張姨娘不自在點點頭,文姨娘便笑道:“那剛好結伴同行,妹妹想着,或許是今日過節,世子有什麽賞賜也未可知。”

往常多話的張姨娘卻一句話也不說,沉默着邁步就走,文姨娘讨了個沒趣,只好緩步跟上。

溪雲齋燈火通明,紀裴和薛矜坐在暖閣的軟榻上,一人一邊,薛矜捧着一盤幹果吃着,紀裴端着茶盞若有所思,屋子裏除了畫梅和柳芽,再無旁人,文姨娘和張姨娘施施然給二位主子見了禮,紀裴沒有讓她們起來,掃了她們一眼,問文姨娘,“你屋子裏近日來可有丢什麽東西?”

文姨娘被問得雲裏霧裏,想了想,緩緩搖頭,“奴婢屋子裏東西少,似乎并沒有丢什麽要緊的東西。”

紀裴聽罷朝畫梅使了個眼色,畫梅便拿着那條帕子上前,對文姨娘說:“姨娘仔細瞧瞧,這條帕子可是出自你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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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姨娘接過帕子,細瞧了瞧,道:“這是奴婢的帕子,只是奴婢平日閑來無事繡過得東西太多,不知何時丢了這樣一條帕子,竟沒有察覺,奴婢行為有失,還請世子恕罪。”

文姨娘一瞧見帕子上面的合歡花樣,就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帕子她原本是打算繡來送給紀裴的,只是收尾的時候針腳錯了位,便棄之不用了,可這東西要是落到了旁人手裏,卻是極為不妥當的。

紀裴見她認得快,又誠懇,目光越過她落在張姨娘身上,張姨娘跪在那,垂着頭,手裏下意識絞着手裏的手絹,看起來有些緊張,紀裴遂開口道:“張氏,你可知這帕子從何處而來?”

張姨娘忙道:“奴婢不知。”

“是不是你指示的玉珠,買通了溪雲齋的翠兒,将這條帕子放在世子妃的衣裳裏,想要誣陷世子妃的清譽?”畫梅受了紀裴的委托,質問張姨娘。

張姨娘擡頭快速看了紀裴一眼,視線掃過薛矜,見薛矜抱着幹果碟子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吓了一身冷汗,忙低下頭去,道:“奴婢冤枉,奴婢從不曾做過這種事,還請世子明察!”

“可是要将翠兒和玉珠叫過來和你對峙?”畫梅道。

張姨娘的手藏在袖子裏,緊握成拳,面上裝得震驚,“世子,奴婢真的冤枉,請世子明察!”

紀裴雖然平日和兩位姨娘相處不多,但對她們還算了解,張姨娘從前就喜歡動些小心思與文姨娘争寵,這件事他已經可以确定是張姨娘所為,她現在不肯承認不過是嘴硬罷了,紀裴看着天色不早,不願再和她多糾纏,沉聲道:“張氏對世子妃不敬,即日起罰去三年月錢,禁足房中,沒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出入,玉珠和翠兒欺上背主,拿了身契打發人牙子攆出府去。”

張氏的臉一瞬間變了,眼底滑過兩行淚,仰頭對着世子哭道:“世子,奴婢冤枉啊!”

紀裴冷冷看着她,“念在你是初犯,暫且只是禁足,你若還不知悔改,便送你去莊子上,安度餘生。”

張姨娘吓得半句話梗在了喉中,紀裴說話的語氣并不重,可言語中的冰冷像寒冰一樣刺在張姨娘的心上,她再也不敢哭訴,眼睜睜看着畫梅叫進來幾個嬷嬷把她帶了下去。

嬷嬷将張姨娘拖到院外,她才後知後覺哭出聲來,只是很快被捂住了嘴巴,只留下嗚咽聲。

屋子裏重歸寂靜,文姨娘依舊跪在地上,低着頭,看起來小心翼翼地,紀裴問她,“此事你可知情?”

文姨娘忙道:“奴婢不知。”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還帶着點顫抖,顯然是被吓到了。

紀裴沉默半晌,道:“你先回去吧,馬上入春了,府裏事務多起來,無事就不要出來了。”

文姨娘身子一僵,頭埋得更深了一些,唯唯諾諾答道:“是,奴婢遵命。”

之後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她剛走出門,薛矜就把吃光了的幹果碟子丢在桌上,斜着眼睛看紀裴,“你這兩個姨娘,一個膽小如鼠,偏偏還想着去害人,做了壞事藏都藏不住,一個心思深如海,看着人畜無害,心裏頭想什麽沒人知道,你可真有眼光。”

紀裴不理會他的嘲諷,下了軟塌,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站住。”薛矜叫住他,“這事兒算完了,咱們倆的事還沒完呢,你那時候為什麽趕我出去,你是不是覺得我丢了你的臉?”

紀裴腳步頓了頓,背對着薛矜,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靜了片刻,擡腳走了,掀開暖閣簾子的時候,聽到薛矜在身後罵他混蛋。

一路沉默着回到沉風閣,紀裴有些體力不支,畫梅忙扶他坐下,讓小丫鬟上了參茶,猶豫着勸道:“世子許是又發病了,要不要奴婢去通知世子妃一聲,讓他來瞧瞧?”

紀裴搖搖頭,飲盡了參茶,輕嘆一聲,“服侍我更衣吧。”

畫梅不敢再勸,依言為紀裴更衣洗漱,紀裴擦完臉後對畫梅道:“你安排一個機靈點的丫頭去盯着文姨娘,看看她平日都在做些什麽。”

畫梅微微一驚,“世子是懷疑文姨娘嗎?”

紀裴道:“張氏是個蠢的,這事雖是她做的,但我總覺得文姨娘摘得太幹淨了些,先留意着,若有異常及時報我。”

“是。”畫梅服侍紀裴睡下,吹了燈,依舊和往常一樣留下一小盞夜燈,退了出去。

夜燈微弱的燈光照在床簾上,紀裴枕着胳膊,想着今天發生的事,這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後宅為了争寵而起的風波嗎,這件事跟幕後黑手到底有沒有聯系,随後又想到薛矜的話,他認為自己趕他回去是因為不信任,紀裴也沒有解釋,很多時候,他覺得不必解釋的那麽清楚,話說的太透,反而變得蒼白,他還不想讓薛矜覺得自己有了顧慮。

長嘆一聲,紀裴緩緩閉上了眼睛。

子時已過,洛州城中早已宵禁,更夫提着燈籠穿梭在大街小巷,敲更的聲音驚起一陣犬吠,更顯得夜深人靜。

一間茶樓的二樓,還是之前那個雅間,燃着一根手臂粗的蠟燭,蓄着胡子的男人手中拿着一封信,信上乍一看寫着一首閨怨詩,然而在字裏行間卻隐藏着另一種文字,是南蠻國的文字,将這些文字抄錄下來,翻譯過來,是一句話:

“禍水已東引,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男人看完信,拿在鼻尖嗅了下,上面似乎還殘留着淡淡的香味,男人笑了,随後将信收進懷裏,一個穿着客棧小二衣裳的人推門走進,對男人道:“少主,冬天快過去了,我們是否要啓程回國?”

男人歪在軟塌上,冷笑一聲,道:“自然要回去,來年春天的戰争,可不能讓哈克獨領風光,我斬下了他們惠國的一支臂膀,是該回去跟父王領賞了。”

低低的笑聲從茶樓傳出,消失在黑夜裏。

元宵過後,天氣漸漸晴朗起來,張姨娘被禁足,文姨娘也稱病不出,早上沒人來給薛矜請安,他反而樂得自在,搬着椅子坐在廊下,看柳芽和四喜踢毽子,柳枝端着茶水走來,薛矜對她道:“身上還沒好全,好生歇着,這些事不用你做。”

“柳芽只顧着玩,少爺的茶都涼了也不知道換,奴婢身上沒大礙了,躺了這麽些日子,是該出來走動走動。”柳枝說着看一眼薛矜的神色,薛矜雖然看兩人踢毽子看的津津有味,神色卻不怎麽開心。

自從元宵之後,薛矜再沒去沉風閣找過紀裴,每日都只派人去打聽一下紀裴的身子,聽說一直沒有大礙,這幾日更是天天待在前院書房,和侯爺以及蔣統領商量駐守邊關的事。

往年這個差事都是紀裴的,侯爺雖然從前骁勇善戰,畢竟年紀大了,身上又帶着舊傷,自從紀裴成年,他便獨自鎮守邊關,讓侯爺留在京郊的大營中,休養生息。

可今年紀裴病着,鎮守邊關的事只能再次落在侯爺身上,紀裴擔心侯爺的身體,這些日子就一直在讨論這件事。

薛矜對這些是沒興趣的,瞧了一會踢毽子,興致缺缺,正要回屋子睡覺,畫梅領着個小丫鬟笑着朝溪雲齋來了。

柳芽和四喜停了下來,忙迎上去:“畫梅姐姐怎麽過來了?”

畫梅朝她們笑笑,走到薛矜面前,屈膝行禮,“奴婢給世子妃請安,奴婢是特意給世子妃送玉酥齋的栗子糕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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