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傻子
傍晚時分,紀裴本以為薛矜會和往常一樣來沉風閣用晚膳,不料薛矜卻沒有出現,紀裴一個人吃完,去看了一眼籠子裏的紅霜蛇,見那蛇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樣子,想了想,拿着從自己書架上取下來的地理通史去了溪雲齋。
薛矜翹着腿坐在椅子上,一面喝湯一面啃着包子,紀裴突然出現,倒叫他頗為意外,“蔣統領不是有事找你嗎?”
“談完了。”紀裴在他對面落座,看着桌上的膳食,含笑道,“很豐盛。”
薛矜咽下口中的包子,眨着眼,“你不會沒吃吧?我還以為你要在前院吃。”說着就扯着嗓子要喊柳芽加菜,紀裴打斷他,“吃過了。”說罷将那本地理通史放在了薛矜面前。
薛矜看看地理通史,又看看紀裴,不解其意,紀裴道:“今日去東宮,太子殿下說你對這本書有興趣,我那裏正好有一本,拿來給你解悶。”
“害!”薛矜擺手,“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就是猛地瞧見了,好奇多嘴問一句,早就不記得了,不過既然是你送的,那我還是要好好看看,省的你覺得我不學無術。”
“薛公子看過那麽多話本子,怎麽能算不學無術。”紀裴打趣他。
不知薛矜想到了什麽,臉突然紅了,含羞帶嬌,“誰看話本子了!”說着不願在這個話題上深入,轉而問道,“對了,那條蛇怎麽樣了?上次見它就沒精打采的。”
“估計不太好,就是不知道我體內的毒解幹淨沒有。”紀裴道。
薛矜咬着筷子想了想,“這樣吧,明日我請師父進來幫你看看。”
“這樣也好,那就麻煩尊師了。”
“不麻煩的。”薛矜笑道,說話間他已經吃完了晚膳,漱過口後,和紀裴到暖閣喝茶,順手拿起紀裴帶過來的書翻看,興趣缺缺,看了幾頁便看不進去了,于是打聽,“太子殿下叫你去有什麽事?”
紀裴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擡起眼眸看一眼薛矜,見他捧着茶杯喝茶,嘴角不由牽起一抹微笑,“太子殿下提醒我,病好了之後莫要忘記把你送回東宮。”
“噗——”薛矜一口茶還沒咽下去,盡數噴了出來,他慌慌張張用袖子去擦水漬,言語間都滿是慌亂,“太……太子殿下沒頭沒尾說這個做什麽,我早就過了伴讀的年紀了,都是從前他無聊的時候叫我去東宮玩,他定是跟你開玩笑呢。”
紀裴凝視着薛矜,又緩緩飲一口茶,“竹清不願去嗎?”
薛矜沒留意到稱呼的改變,忙着替自己狡辯,“當然不願去,皇後娘娘本來就對我頗有微詞,我何必去讨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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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為何對你頗有微詞?”這回紀裴是真心好奇,畢竟上次除夕夜宴,他看着皇後和皇上一樣,對薛矜很是寵愛,而且薛矜能以世子妃的身份進侯府,紀夫人顯然是經過皇後娘娘同意的。
薛矜低着頭,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總不能告訴紀裴,當初太子鬧着跟皇後說,要收了薛矜為側妃,被皇後娘娘大罵一頓,這件事太子說過兩次,兩次都被皇後罵出來了,連帶着見到薛矜就如臨大敵,仿佛薛矜是魅惑太子的妖精似的。
可是這事薛矜也委屈,這全是太子的一廂情願,根本就沒經過他的同意,他反倒慶幸皇後娘娘的阻止,否則他倒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薛矜的沉默和之前太子的種種行為,已經讓紀裴猜到了些許端倪,他心裏突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太子對薛矜的意圖從未掩飾過,會不會有一天,自己身體痊愈,再也不需要什麽八字相克之人陪伴左右的時候,薛矜真的會履行當初的約定,從此離開侯府呢。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紀裴就覺得心上似乎壓着一塊大石頭,悶得難受,從前不覺得,此時才突然發現,若是眼前這個人從此不在自己身邊,該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他下意識想去握薛矜的手,可是又怕自己唐突了他,于是捏了捏手中的茶盞,想說讓他一直留在侯府,又想起太子殿下說的話,侯府如今确實是四面楚歌,難保不會牽連到薛矜,于是只能沉默。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一下子就詭異起來,薛矜一口喝完了杯中剩下的茶水,揚聲喚柳芽添茶,勉強打破了尴尬的氛圍。
紀裴順勢站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薛矜應了一聲,送他到門口,紀裴以為他會跟着一起回去,然而薛矜卻停在了溪雲齋的院子裏,對他說:“明日我和師父約好了時間,再通知你。”
紀裴腳下一頓,迎面晚風拂過,他覺得身邊有些空蕩蕩的,轉過身點頭道:“早些休息。”
回去的路上,晚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紀裴走在竹林裏,葫蘆掌着燈籠跟在旁邊,微弱的燈光照出面前一小塊景物,牆根處的夏菊含苞欲開,紀裴才後知後覺,快要入夏了。
想起冬天的時候,他和薛矜從往外面赴宴歸來,兩人站在廊下,薛矜伸手接雪的模樣,原來從那一刻起,就已經印在了他的心裏,只是自己如同感知季節更替一樣,總是後知後覺。
沉風閣的床上少了一個人,紀裴反而睡不着了,床單被褥已換了新的,可他總覺得隐隐約約還能聞到薛矜的氣息,他稚嫩的身子,皮膚光滑細膩,哭起來我見猶憐。
紀裴覺得自己魔怔了,忙叫了畫梅替他燃上安神香。
同樣睡不着的還有薛矜,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動靜之大,都驚動了外面守夜的柳芽,柳芽點着燭臺,披着衣裳靠近內室的門,小聲詢問薛矜是否要用茶。
薛矜長嘆一聲,“你燃上安神香,陪我說說話。”
“是。”柳芽掀開簾子進來,往香爐裏放了一把安神香,跪坐在床邊,陪着薛矜,“少爺是不是白日睡多了,所以現下睡不着?要不奴婢給少爺說故事吧。”
“不想聽故事,柳芽,你說我現在過去沉風閣,會不會吓到紀裴?”薛矜問。
柳芽不知道會不會吓到紀裴,她反正是吓了一跳,“都過了子時了,少爺有急事找世子殿下嗎?”
薛矜在黑暗中搖搖頭,“也沒什麽急事,哎,算了。”
柳芽聽着薛矜的長籲短嘆,猜到自家少爺的心思,輕聲說:“晚上世子殿下走的時候,少爺怎沒有一同去,這些日子,奴婢陪着您都有些在沉風閣待習慣了。”
“我覺得……”薛矜想說覺得尴尬,想了想換了個詞,“我覺得有點別扭,他本來也沒想過和我好,昨晚不過是蛇毒作祟,對我有了愧疚,我現在窮追不舍,反倒叫他難做,其實他也沒對我怎麽樣呀,卻一直道歉,想來他也不願意的。”
柳芽心說他都那樣了有什麽不願意的,可這種話只敢在心裏吐槽,口中卻勸道,“少爺受苦了,世子殿下心裏一定有您的,少爺長得這麽好看,性子又好,沒人會不喜歡您。”
薛矜聽了這話,得意嗯了一聲,“就是,不喜歡我的都是傻子,紀裴是傻子!”
柳芽又順着他的話誇了幾句,聽到薛矜沒動靜了,探頭一看,發現他已經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着了,于是起身替他蓋好被子,拿着燈盞退了出去。
第二日,薛矜醒來就出府去找師父,輾轉多地,終于在一個小酒樓見到了他,仙道拉着一個年輕小姑娘,正神叨叨給人家算命,薛矜一屁股坐在他們旁邊,把小姑娘吓得立刻跑了。
“臭小子,又砸我生意!”仙道瞪一眼薛矜。
薛矜笑道:“從來只知道您老人家好酒,怎麽如今還好色了呢?”
“說什麽呢!為師瞧着那姑娘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要助她破了這個災禍,就被你小子給毀了,回頭那姑娘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都是你的錯。”仙道吹胡子瞪眼。
薛矜附和着,“我的錯我的錯,徒兒給您賠罪了。”
說着叫了兩壺好酒,笑嘻嘻送到仙道面前,仙道捋着胡子,睨他一眼,“憋着壞!”
“沒有~”薛矜倒了酒,陪着仙道滿飲一杯,“你送的那條蛇,快死了,但是又沒死透,不知道還能不能解毒,也不知道紀裴體內還殘留了多少毒,想勞煩您給看看。”
仙道掐指算了算,“約莫也快成事了,下午你讓你那夫君來一趟,我給瞧瞧,既然是經我的手醫治的,總不能砸了我的招牌。”
“太好了!謝謝師父!師父您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師父!”薛矜說起恭維的話來,一點兒也不含糊。
仙道斜看他一眼,“我都把你夫君的病治好了,你怎麽謝我?”
“師父您要什麽盡管開口,我一定全給您找來!”薛矜拍着胸脯說。
仙道看他一眼,又擡頭看了看窗外,昨日還是晴好的天氣,今日就烏雲密布,恐有大雨将至,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道:“不如你随為師回神醫谷吧,那兒比京城好多了。”
薛矜沒料到仙道提了這樣的要求,很久以前,仙道提過一句要薛矜跟他回神醫谷,可後來他到處游歷,薛矜又在京城混的開心,就再也沒有提過了,不知為何如今突然又提起來,薛矜微楞片刻,笑着說:“師父莫要開玩笑,你徒兒錦衣玉食的日子過慣了,才不要去什麽神醫谷呢。”
仙道聽後長嘆一聲,拄着幡旗走了,邊走邊感慨,“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薛矜沒去理會這一聲感慨,扯着脖子說:“師父下午記得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