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荷香

二人回到沉風閣,薛矜将昨日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給紀裴說了,紀裴沉凝片刻,道:“顯然是有人要故意害你,費盡心思設了這樣一個局,引君入甕。”

“你猜會是誰搞得鬼?”薛矜在紀裴對面坐下,撐着頭看他。

紀裴從他眼中看出了一個答案,眉頭深鎖,“你可有證據?”

“沒有證據不能請她來審一審嗎?我們若是問不出,就讓太子殿下去掖庭找個嬷嬷來審,掖庭的嬷嬷做慣了審訊的事,宮裏頭的人都逃不出她們的手心,我就不信審不出來!”薛矜道。

紀裴聽後沒有說話,似是陷入了沉思,手中握着青瓷的茶杯,無意識地細細摩挲,薛矜就靜靜等着,見紀裴并沒有開口的意思,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杯子,不悅道:“你就這麽喜歡她!審一下都舍不得?”

紀裴無奈輕嘆,眼見薛矜又要醋意大發,只好解釋,“并非是喜歡,只是歉疚,荷香入府以來,一直恪守本分,從不生事,若是沒有确鑿證據,貿然嚴審,恐怕不太好。”

薛矜此前調查兩位姨娘的時候對文姨娘的身世略有耳聞,似乎是邊境一戶老百姓家的獨女,父母皆死在邊境,然而就算有愧疚,何至于如此深刻,薛矜入府至今,親眼所見紀裴對她的寬和,心裏越發琢磨不透,“究竟是怎麽回事?”

紀裴視線平移,虛虛落在窗前,想起那年的事,遙遠卻記憶猶新,他緩緩開口,給薛矜講了文姨娘從前的經歷。

那一年紀裴不過才十二歲,剛随侯爺上戰場不久,當時北鞑子蠻橫肆虐,紀裴和父親帶領紀家軍在邊境和北鞑子苦戰好幾個月,糧草即将用盡,可是唯一一條運送糧草的官道被狡猾的北鞑子搶先設下了埋伏點,紀家軍前去接應糧草的将士受到埋伏,小隊全軍覆沒,糧草運不進來,軍隊便無法繼續迎戰。就在紀獻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年邁的老人找到紀獻,說他長年在山上打獵,知道一條小路,可偷偷繞到伏軍的身後,将糧草分批次從那條小路運進來。

這個老人就是文荷香的父親,紀獻大喜過望,馬上召集人員,跟着這個老人前往所說的小路,老人為他們開路,趁着夜色将糧草一點點運過來,可是等運送到最後一批的時候,不知為何暴露了行蹤,引來大量的敵軍,那裏地勢險要,易攻難守,只有三個人拼死逃了出來,老人卻被北鞑子殘忍殺害。

文荷香母親身體本就不好,得知這一噩耗,急得噴出一大口鮮血,也随着丈夫去了,只留下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姑娘。

文家家境不好,十歲的文荷香比尋常孩子瘦得多,驟失雙親的她似乎被吓傻了,忘了哭泣,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躲在角落裏,看誰都充滿了防備,紀裴心有不忍,再加上她父親算是為了紀家軍而死,于是在撤軍的時候,請示了紀獻将文荷香帶回了京城。

紀裴在京郊尋了一戶人家,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代為照顧文荷香,還承諾以後每三個月都會送銀子來,然而之後紀裴在軍營練兵,上戰場作戰,一忙起來就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連續一年多都沒有送銀子去。

紀裴講到這裏,長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沉默下來。薛矜聽得正入迷,見他停下,便推他一下,“後來呢,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我當時年輕,識人不明,我以為那戶人家是個老實本分的,未曾想到他們卻是利欲熏心,當初答應收養荷香只不過是看在了銀子的份上,後來我忘了繼續送銀子去,他們便翻臉不認人,以為我食言,他們不願繼續養着她,又見荷香生的有幾分顏色,于是起了貪念,偷偷将荷香賣到了香滿樓,等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在香滿樓待了三年。”說起這個,紀裴顯得很痛苦,眼神中亦滿是自責,似乎是将杯中的茶水當成烈酒,又飲了一杯。

薛矜混跡洛州這麽多年,自然知道香滿樓是什麽地方,那是洛州城的一處風月場所,雖不是最大的,但是在洛州也極為出名,只因為香滿樓裏面的姑娘,對待客人有求必應,很會讨客人歡心,薛矜沒想到文姨娘居然還有這樣的經歷,也終于明白紀裴為何對文姨娘有這麽深的愧疚之情,看着紀裴自責的模樣,薛矜不免心疼起來,伸手扶上他的肩膀,“所以你才為她贖身,将她帶回侯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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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裴點頭,“你知道侯府和宮裏的關系,我最初想過将她收為義妹,可是這件事需要皇後娘娘同意,她有這樣的經歷,皇後娘娘必定不會同意,後來同父母商議過後,只能将她收為姨娘,雖不是什麽好身份,到底算半個主子,不用再受罪。”

紀裴還告訴薛矜,文姨娘當時在香滿樓因為不願意接客,被打得差點連命都沒了。

話已至此,薛矜明白此前紀裴為何不願貿然提審文姨娘,确實是他的失誤,間接導致文姨娘不堪的經歷,若說文姨娘對紀裴有恨,也是正常的,可是這份恨意不至于讓她下這種陰鸷的毒藥,況且在薛矜看來,文姨娘不像是對紀裴有恨的樣子,說不定她心裏還是仰慕紀裴的,那就更不會對他下毒。

難道張姨娘的死當真和她無關嗎?

薛矜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着紀裴對文姨娘的愧疚,又隐隐覺得有些不開心,畢竟能讓一個人永遠留在另一個人心裏,除了愛恨,便是愧疚。

“那就不審了吧,再查查別處。”薛矜道。

紀裴卻道:“可以不審,但不可不查。”

“你的意思是?”

紀裴看向薛矜,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捏,“我對她是有愧意,可也并非全無懷疑,上次錦帕事件之後,我便派人在暗中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卻一直沒有什麽收獲,這次她也不是沒有嫌疑,我會繼續查,若是真有證據證明一切和她有關,我亦不會輕饒。”

“那讓我來查吧,你別管了,我保證沒有查到蛛絲馬跡絕對不動她。”薛矜說着舉起一只手來發誓,紀裴無奈笑笑,将他的手按下來,“從你進府到現在,侯府一片烏煙瘴氣,就沒有一天舒心過,竹清,辛苦你了。”

薛矜笑着搖搖頭,慢慢湊近紀裴,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很舒心,一點兒都不辛苦。”

看着薛矜明媚的笑顏,紀裴突然想起仙道和他說的那些話,侯府确實已經深陷泥沼,薛矜留在這裏,只會被帶進泥沼之中,那不是紀裴願意看到的場景,紀裴想薛矜還和以前一樣,過被衆人捧在手心裏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是要他真的如仙道所言,放薛矜離開,他卻做不到。

紀裴将薛矜抱進懷裏,暗暗想着,或許,他可以拼盡全力護住薛矜,不讓他走進這一片泥潭之中。

薛矜順着紀裴之前埋得眼線查下去,也并沒有查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文姨娘确實很安分,平日多數時間都只待在自己院子裏,唯一做的不合侯府規矩的,就是私自繡了繡品拿出去賣錢,然而這種事大多數丫鬟姨娘都做過,連宮裏都有人私自送了繡品出來還錢,更遑論一個侯府,這實在算不上什麽。

薛矜卻不想就這樣放棄,他總覺得文姨娘并非他看到的那樣幹淨,或者說,他覺得文姨娘太幹淨了。

他讓四喜派人裝成買家,偷偷将文姨娘送出去變賣的繡品買了回來,堆滿一桌子,有手帕,絡子,香囊,腰帶,皆是尋常用得上的物件,用的布料有好有次,看不出什麽名堂。

薛矜盯着那些繡品唉聲嘆氣,還沒等他查出苗頭,前線傳來了八百裏加急的情報。

消息是先傳到宮裏去的,太子殿下知道後第一時間派人來侯府傳話,說合川州的戰況膠着,侯爺勞累過度,舊傷複發,豫王缺少領兵的經驗,南蠻即将突破三河灣。

這一消息無疑是震驚朝野,前幾年,紀家軍耗盡不少兵力才終于将南蠻子趕出三河灣,這才幾年,居然又打了過來,若是讓他們再次占據三河灣,那合川州的十幾座城池便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

皇上連夜請了肱骨大臣進宮議事,紀裴也在此列,聽到紀獻舊傷複發的消息後,紀裴的臉色就一直很不好,薛矜看在眼裏,卻不知該怎麽安慰他,這種時候任何話語都顯得無力,只能在侯府焦急等待紀裴回來。

從宮裏回來已是後半夜,薛矜沒有睡着,聽到腳步聲便急匆匆從屋子裏跑出來迎接紀裴。

紀裴臉色極差,見到薛矜,稍稍緩和一瞬,他握住薛矜伸過來的手,輕聲問:“這麽晚怎麽不睡覺?”

“我在等你。”薛矜仰頭看着紀裴,問出一直不敢問的話,“你是不是……要去合川州?”

這是必然的,紀獻年紀大了,紀裴早已成為紀家軍的核心,他病了一年,如今痊愈,本就該去到他該去的地方,薛矜以為這一天會晚一點來,卻不曾想還沒和紀裴溫存幾日,邊境就出了這樣的事。

紀裴點頭,眼中情緒晦澀不明,“今夜我就要去京郊大營點兵,最遲明日下午出發,蔣天冬他們還在外面候着,我回來,是跟你交代一聲。”

薛矜一把攥住紀裴的衣裳,“我要和你一起去!”

紀裴臉色一變,少見的嚴厲,“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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