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返程
紀裴的傷口因不深,薛矜又極細心的照料,所以很快就痊愈了,他傷好之後,又開始忙碌起來,很多時候薛矜醒來紀裴已經出去排兵布陣或是上場殺敵,等到夜晚才回來,帶回一身的塵土血污和肅殺之氣。
紀裴曬黑了,也更壯了些,他手心有長久拿劍後形成的老繭,摸在薛矜身上,粗糙又酥麻,薛矜愛極了這樣的撫摸,越發賴在軍營不肯走。
第一陣秋風刮起來的時候,南蠻已經被紀家軍打退了數百裏,連連的敗退讓他們軍心大散,後來的幾次交戰,紀家軍幾乎不用出力便可以大獲全勝。
南蠻已然沒有勝算,但是漓陽就是不肯退兵,紀裴只能陪他們耗着,薛矜在邊境逗留月餘,原本白嫩的膚色也漸漸變成了小麥色,他以為他能陪着紀裴一起收班回京,沒想到卻收到了一封急信。
信是他的姐姐薛慧雲寄過來的,說是母親生病,茶飯不思,吵着要見薛矜。
家母病了,這是大事,就算薛矜再留戀紀裴的溫存,也不得不返程。
紀裴為他打點好了一切,給他和四喜兩匹快馬,還找了個小隊一路護送,紀裴亦是親自将他送出合川周三百裏地,在驿館外的長亭上,兩人分別,薛矜抱着紀裴不肯撒手,紀裴摸着他的頭,柔聲安慰,“你先回去,過不了多久我就回來了。”
“那你一定要快點回來。”薛矜看着他,戀戀不舍。
“好,你回去好好陪着伯母,等我回來再去看她。”紀裴附身在薛矜唇邊印下一吻。
千裏相送,終有一別。
薛矜騎上馬,頻頻回望,直到長亭在他眼中變成一個小黑點,直到再也看不見紀裴,他才一扯缰繩,狂奔起來。
縱使快馬加鞭,回程也走了半月有餘,到家後,薛矜将馬鞭丢給門房小厮,顧不上梳洗,就直奔薛夫人的院子,一面跑還一面叫着:“母親!”
薛夫人院子和平日沒什麽不一樣,依舊是那幾個灑掃丫頭,見到薛矜,忙跪下請安,薛矜一把掀開簾子沖進去,撲鼻是淡淡的熏香味,并沒有藥味,黃昏光線照射下,薛夫人斜倚在貴妃榻上,身旁坐着薛慧雲。
薛夫人臉色雖然看上去不太好,但是并無病态,薛矜一下子傻眼了,小心翼翼喚了聲,“母親?”
“跪下!”薛夫人突然開口,語氣是少見的嚴厲。
薛矜不明所以,見母親生氣了,只好愣愣跪下,不忘問道:“母親,這是怎麽了?姐姐不是說你生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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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樣說,你肯回來嗎?”薛夫人坐起身子,臉上怒氣未散,還有隐約的悲傷,“我竟不知道你瞞着父母私自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若不是你大哥說漏嘴,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竹清,你不能仗着我們疼愛你,就胡作非為!”
薛矜自知理虧,低着頭乖巧道歉,“此事是竹清的錯,母親要打要罵竹清都受着,只要母親別氣壞了身子。”
“哎!都怪我平日寵壞了你!”薛夫人痛心疾首地說,說罷看一眼薛矜風塵仆仆髒兮兮的樣子,到底還是于心不忍,長嘆一聲,“自從知道你去了合川州,我沒有一夜睡過好覺,如今你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我和你父親這顆心總算可以放下了。”
薛矜聽到薛夫人松了口,忙站起身走到薛夫人身邊,抱着她的手臂撒嬌,“我都這麽大的人了,出門知道照顧自己的,而且去的時候是太子派人護送的,回來是紀裴的人送的我,一路又有太子殿下的金牌可用,哪裏會有什麽危險,母親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薛夫人瞪他一眼,嫌棄道:“髒兮兮的,別靠着我,你也知道自己需要人護送,你若不鬧這一出,也不必麻煩這麽多人。”
“竹清知錯了,娘,從進門您就開始罵我,我這肚子還餓着呢,都快餓死了。”
薛夫人一聽這話,忙叫來服侍的大丫鬟,讓她去安排晚膳,囑咐道:“跟廚房說少爺回來了,讓他們做少爺愛吃的菜,再去燒水,讓竹清好好梳洗一番,瞧他髒的,跟個猴兒似的。”
“是。”大丫鬟躬身退出去準備。
薛矜笑道:“還是娘最心疼我,那我先去洗澡啦,洗幹淨後再來陪娘和姐姐吃飯。”
得到薛夫人首肯後,薛矜一溜煙跑了,他走後,薛夫人臉色又沉下來,薛慧雲見狀忙安慰她,“好歹是平安回來了,您就權當他是出去漲了見識。”
“可他去的那是普通的地方嗎,他瞞着父母,私自出城,麻煩上上下下這麽多人,就是為了去見紀裴,這孩子,當真是瘋魔了!”薛夫人說起來就覺得氣惱難耐。
薛慧雲也覺得荒唐,小聲問,“那母親打算怎麽辦?”
薛夫人撐着頭想了半晌,嘆着氣道:“橫豎長陵病已經好了,過些時日是姐姐的生辰,屆時我過去和她說說,正式把竹清接回家來,這樁烏龍婚事就到此為止。”
薛慧雲有些猶疑,“若是……紀夫人不肯呢?”
“她為何不肯,長陵可是獨子,承擔着繼承香火的責任,他和竹清在一塊,終歸不是好姻緣。”
薛慧雲還是有些擔心,但是既然薛夫人已經這樣說了,她也不好多說,留在府裏陪全家人一起用完晚膳,她方回到自己家。
晚上,薛矜躺在自家舒服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軍營的床榻又窄又硬,起初睡着非常不舒服,後來薛矜慢慢也适應了,最重要身旁還有紀裴,被他抱在懷裏,便是露天席地,薛矜也能一夜好夢。
如今和紀裴相距千裏,只能對月相思,窗外的月亮被花園裏的樹遮住了半邊,一點兒也沒有合川州看着明亮,薛矜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塊碧綠的玉環,玉環是上好的藍田玉,已經有些陳舊了,可見薛矜戴了很多年。
紀裴只知道那半只箭矢,卻不知道這塊玉環,薛矜卻永遠記得,那年宮宴,一群世家少爺小姐無事可做,便叫太監支了場子,玩起投壺來。
都是十來歲的少年,英氣明媚,他們的熱鬧引來了皇上,皇上一高興,命人從庫房拿了許多好東西作為彩頭,這枚玉環便是其中之一。
薛矜向來不在這些事上下功夫,況且那時候他還小,跟在父母身邊,又因着和紀裴的八字之說,不被允許參加,只能遠遠看着。
十幾歲的紀裴已經頗具小侯爺的風采,英俊潇灑,往那裏一站,便是人群的焦點,薛矜的視線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他至今記得那天紀裴穿着暗紅色繡了金線的錦袍,他甚少穿這樣明亮的顏色,這一眼就在薛矜心裏藏了許多年。
最後自然是紀裴拔得頭籌,一口氣贏下了所有的彩頭,他大方豪爽,顧及着那些世家公子的面子,笑着将彩頭與大家一起分了,獨獨剩下這枚玉環,許是太小,被落在了暗處,薛矜趁人不注意,走過去悄悄撿了過來。
撫摸着玉環光潔的表面,薛矜忍不住笑了,自己當真是個傻子,癡癡戀着一個人這麽久,要是早一些表明心意,也不至于錯過這麽多年。
在府裏的日子又回到了百無聊賴,不過薛矜不再把自己關在家裏,而是到處參加聚會,每到一處,都要對大家誇耀一番紀裴如何英俊神武,令人着迷,漸漸地,大家聽膩了,都不同他聚會了。
這日,是鎮北侯夫人的生辰,因着侯爺和紀裴都在邊境,所以沒有大辦,只請了相熟的好友一起吃一頓家宴,薛矜帶着薛夫人前去,紀夫人親自在門口相迎。
他們被安排在上桌,和紀夫人同坐,席間,皇後娘娘也派人送了賞賜過來,聽着來送禮的宮人的語氣,薛矜想,皇後娘娘的危機大約是解除了。
飯後,閨中密友在一起聊天,說起這件事,紀夫人感嘆道:“陛下這幾年身子越來越不好,需要皇後娘娘主持後宮事務。”
薛夫人頗感意外,“陛下年紀也不大,怎就身子不好了?”
紀夫人長嘆一聲,“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早年在白國做質子的那幾年,憂思太過。”
薛夫人也跟着嘆息,“皇後娘娘也不容易,既然娘娘事務繁忙,咱們也不好去打擾,姐姐,今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我之間何須客氣,有什麽事只管說就是。”紀夫人握住薛夫人的手。
薛夫人斟酌許久,才笑着開口道:“你看長陵身子也好全了,不再需要竹清照料,況且竹清今年也不小了,早過了議親的年紀,我想把竹清接回去,給他說一門親事。”
紀夫人大驚,忙站起身,道:“是不是我們哪裏做的不好,怠慢了竹清?”
“沒有沒有。”薛夫人拉着紀夫人坐下,“竹清說你們待他極好,實在是他年紀大了,該成親了,此前姐姐說請皇後娘娘指婚,宮裏事多,也不好勞煩娘娘,橫豎我家老爺還認得一些人,尋個端莊的官家小姐應當不是難事,還請姐姐不要多心。”
紀夫人聽着薛夫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面露難色,躊躇道:“我是實在喜歡竹清這孩子,但是妹妹既然這樣說了,我也不好強留,只不過他們爺倆都不在,這麽重要的事我不好私自做主,要不然等侯爺和紀裴回來,我們商量過後再親自去你家答複,如何?”
“姐姐肯行方便再好不過,妹妹以茶代酒,多謝姐姐這一年對竹清的照顧。”薛夫人端起面前的花茶,飲了一口,心中暗自惴惴,分明是自己的親兒子,怎麽送出去如此容易,要回來卻這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