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舊事
多年前,惠國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強大,上有大楚虎視眈眈,下有白國勢均力敵。
彼時惠國皇上為了國家安穩,同白國互相約定,彼此結盟,為表誠意,雙方要各送一名質子到對方國家去。
現如今的皇帝謝毓在當年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皇子,非嫡非長,他自請前往白國為質子,皇上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選,便一口應了下來,封謝毓為安王,前往白國。
謝毓在白國生活了五年,兩國相安無事,大楚也不敢同時對兩個國家發難,所以一直還算安穩,後來,楚國國君駕崩,太子繼位,新舊朝更替,更是沒空管惠國和白國,于是兩個國家便商議着讓質子返回自己國家。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紀裴還未出生,紀獻也還未封侯,只是個二等将軍,是他護送謝毓前往白國,之後又将他從白國接回來,所以此事紀裴多少聽紀獻提過一兩句。
謝毓回國後,惠國撕毀了同盟的協議,一舉滅了白國,國力大大擴張,成了能和大楚并駕齊驅的國家。
謝毓和紀獻在吞并白國的事上立了大功,沒過多久太子病故,謝毓順理成章登基為帝。
紀裴能知道的信息都是來源于紀獻的講述,他不明白文荷香作為一個閨閣女子,怎會突然提起幾十年前的舊事來,不僅面露疑惑之色,“此事又和白國有什麽幹系?”
文荷香冷笑一聲,臉上表情充滿了譏諷,“是了,你是被保護的極好的世子爺,侯爺又怎會将當年那些腌臜事告訴你呢。”
聽着文荷香這話,一種隐約的猜測慢慢浮現在紀裴的腦海中,可是這個猜測太過大膽,他不敢深想,不由就握緊了雙拳,薛矜卻是個急性子,見不得文荷香這樣陰陽怪氣地繞圈子,沖上前來就對着文荷香道:“到底怎麽回事,你要說就說,若是等母親去宮裏見了皇後娘娘回來,你再想說可就遲了。”
“你覺得我會怕你們的皇後嗎?”文荷香眼神古怪,死死瞪着薛矜,“我說出來只是不想你們之後做一對糊塗鬼!”
文荷香頓了頓,繼續說道:“皇家是什麽樣子,我再清楚不過,你們兩家,現如今看着威風凜凜,又豈能料到以後,呵……”
不知為何,文荷香的聲音無端讓紀裴感覺到了一股凄涼之意,之後,文荷香用極冷靜的聲音給他們講了一段往事,一段時隔二十餘年的往事。
當年安王謝毓前往白國為質子,雖說是質子,但是白國國君宅心仁厚,對他的一切都是皇子待遇,謝毓在白國生活水平絲毫不比在惠國差,只是不能出宮,也沒有差事可做。
整日閑來無事的謝毓,機緣巧合下,結識了白國的公主白靜菀,兩人年紀相仿,志趣相投,一來二去便漸生情愫。
靜菀公主生的明媚動人,生性善良單純,見謝毓俊朗,又溫柔體貼,早将一顆心全然送了出去,只盼着和謝毓約定,來日娶她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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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毓在白國的五年時間,同靜菀公主情深意濃,自然也從靜菀公主那裏得知了許多白國的情況。謝毓要回國之前,靜菀公主十分不舍,幾次想要去求白國皇帝,許她和謝毓一同回惠國,被謝毓勸說下來,說是這樣同他回國不合規矩,恐惹人非議,等他回去禀明父皇,定大禮來求娶。
靜菀得了心上人的許諾,只能依心上人所言,兩人情到深處,又面臨分別,一時難耐,便越了界,靜菀公主伏在謝毓的身上,同他許下三世之約。
只是靜菀公主萬萬沒想到,她苦苦等來的,并不是心上人的喜轎,而是一場滅頂之災。
謝毓回國後,拿着從靜菀公主這裏得到的和自己苦心收集的白國信息,打了白國一個措手不及。他帶着骁勇善戰的紀獻,一路所向披靡,直逼白國皇城,最終一舉殲滅白國,将白國數百座城池全部吞并。
靜菀公主在侍衛的護送下逃出皇城,離開皇城之際,靜菀于匆忙中遠遠見了謝毓一面,他志得意滿的驕傲模樣,和從前那個溫柔謙遜的君子判若兩人。
那時,靜菀便知道,這人不可能再記得她了。
她站在遠處的山巅上,看着皇城燃起的熊熊大火,看着蔓延在視線裏惠國安王的旗幟,鏽紅色的旗幟,宣揚着謝毓的成功和自己的愚蠢。
靜菀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指甲恨不得陷進去,她死死盯着昔日祥和的國家變成滿目瘡痍,眼底卻沒有一滴淚,布滿血絲的紅眼眶,盛滿的全是恨!
之後她隐居在兩國邊境,靜菀從邊境百姓的口中得知,謝毓因為吞并白國這件事在朝中立了大功,深得皇上喜愛,他更是迎娶了一位已故國公的嫡長女,在太子死後,成功上位。
聽到這些傳聞的時候,靜菀在一戶普通農戶家生下孩子,是一個女兒,長得乖巧漂亮,幾乎是另一個她,靜菀看着女兒天真可愛的模樣,隐忍了幾個月的眼淚終于決堤而下,淚水滴在女兒的襁褓上,她的女兒也只是呆呆看着她,絲毫沒有被吓壞,竟還伸出手來,咿咿呀呀想要去抓靜菀的頭發。
也幾乎是那一刻,靜菀明白了上天賜予她這個女兒的意義,這是謝毓的骨肉,用她來為自己和白國報仇再合适不過。
這個故事本該很長,文荷香卻講的很簡短,只是寥寥數語,已足夠震撼紀裴和薛矜,兩人聽完後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文荷香幽幽道:“你們現在這位皇帝,可真是好手段,只怕當年那位太子的死也蹊跷的很。”
在她的話語中,紀裴終于回過神來,他心裏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驚恐萬分,然而面上卻只能穩下來,他一字一句地問:“你便是靜菀公主的女兒?”
文荷香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含笑看着她,這一抹笑容,生生讓紀裴後悔起來,他再也問不出多餘的話,回想着那枚出現在她身上的玉佩,紀裴已然信了八分,無論她的身份如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再綁着她确實不太合适,于是紀裴上前解開捆在文荷香身上的繩子,深深看了她一眼。
這事若是真的,文荷香便是公主,一個公主,嫁給紀裴做正妻都只能算下嫁,居然在他們家做了這些年的姨娘,這麽大的事,紀家如何擔當得起。
文荷香端端坐下,将散在臉上的頭發挽到耳後,薛矜醒了這麽久的神,也早已明白過來,他瞧着眼前的場景,一時沒有主意,只能走到紀裴身後,輕輕拉扯他的袖子,“她果真是白國那位公主和陛下的孩子嗎?”
紀裴按住他的手,微微搖頭,卻聽文荷香道:“我長到五歲的時候,我娘親就生病去世了,她臨死前,将那塊玉佩交給我,告訴了我所有的事,紀裴,你說我該不該恨你們?”
薛矜忍不住小聲嘟囔:“又不是紀裴負了你娘親,冤有頭債有主,你憑什麽害他!”
這話牽扯的是當今皇上,紀裴忙斥責道:“竹清,慎言!”
薛矜抿着嘴,不再說話,文荷香道:“沒錯,冤有頭債有主,我該去找謝毓,可是你們惠國能走到現在這一步,同紀家脫不了幹系,當年給謝毓當武器滅我白國的人,不正是你父親紀獻嗎,所以我從你們下手,也算不得報錯了仇。你是紀家唯一的兒子,紀家軍的将來全在你一人身上,若是你死了,紀獻必定大受打擊,惠國沒了良将,紀家軍變成一盤散沙,屆時要攻入還不是輕而易舉。”
“所以這就是你同漓陽勾結的原因?到時候攻入惠國的定然就是他們南蠻了吧。”紀裴深感痛心,“可是你別忘了,你身上也流着惠國的血脈,豈能勾結外敵?”
文荷香突然激動起來,她猛地站起身,喝道:“我從始至終都是白國的人!”她說着繞到紀裴面前,微微仰頭看着他,眼神凜冽,卻又隐藏着一種別樣的情愫,“其實,紀裴,我曾經真的心軟過,我差一點就放棄報仇了。”
文荷香長嘆一聲,行至窗邊,看着漆黑的夜色,緩緩道:“當初你将我從邊境帶回來,一路照拂,又為我找了生存之地,我那時候想,若我放棄報仇,從此留在你身邊,便是做個丫鬟,也不錯。”
她突然凄然一笑,笑聲中滿是自嘲,“我多傻啊,我竟然信了你說會常常來看我這種話,結果你也和那個臭男人沒什麽兩樣,說過的話如風過無痕,從我被賣進香滿樓,備受折辱開始,我終于再也沒有心了,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你們所有人,每一個人,都該為我娘和我的國家償命!”
紀裴愧疚萬分,對文荷香道:“當年那件事确實是我的錯,你合該恨我。”
“我不恨你,怪只怪你生在紀家,我只能從你入手。”文荷香轉過身,她的面容在燭火下忽明忽暗,竟是明媚異常,薛矜看着,仿佛隐約看到了白國那位公主的絕世風姿,文荷香繼續道,“漓陽是我在香滿樓認識的,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我就開始引誘接近他,和他達成協議,你身上中的七星霜之毒也是漓陽給我的,我以為一切萬無一失,你病重而亡,紀獻驟然失子,心力自然大不如前,到時候我和漓陽裏應外合,總能找到突破口,可終究,還是我輕信了他,以為他有這個能力,事實證明,他也是個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