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斷交
看着薛矜的笑容,薛夫人才知道自己兒子對紀裴是何等的信任,心裏越發不忍起來,可再怎麽不忍心,也該告訴薛矜真相了,再讓他這樣癡傻下去,最終只會越傷越深。
于是薛夫人拉過薛矜的手就往外走,薛矜被拉得腳下一個踉跄,忙道:“娘,幹什麽去?”
薛夫人也不回話,揚聲喚了門房小厮套車,将薛矜塞到馬車裏,對着車夫報了個地名,車夫一鞭子輕輕打在馬兒身上,馬車緩緩行駛起來。
薛矜古怪看一眼薛夫人,見她神情嚴肅,也不再問,兀自掀開簾子朝外看,馬車行駛的方向并不是去鎮北侯府的地方,正在納悶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薛矜跟着薛夫人下馬。
面前的宅邸不大,看起來就是普通人家的規格,守在門外的小厮瞧見定文伯家的馬車,忙上前行了個大禮,恭恭敬敬将薛夫人和薛矜迎進去。
裏頭的主人大約也聽到了通報,趕出來迎接,一看到那名婦人豐滿的體型和喜氣洋洋的面相,薛矜心裏頓時明白了幾分,薛夫人這是帶他來找媒婆了。
薛矜停下步子,不願再往裏走,拉一拉薛夫人的衣裳,別扭道:“娘,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我都說了我不娶親!”
“我是要你自己看清楚。”薛夫人道。
兩人剛說完話,媒婆已然走到跟前,臉上堆滿了笑容,對薛夫人寒暄道:“喲,什麽風把伯爵夫人吹來了,您交代的事妾身正辦着呢,保管給小少爺尋個全京城最好的姑娘。”說罷看到跟在薛夫人身後的薛矜,笑容越發深了,“小少爺越來越俊俏了,定然是好多閨閣小姐的夢中情郎。”
媒婆慣會說好話,薛夫人露出含蓄的笑,同媒婆道:“我今日是想來看看,給鎮北侯府選的世子妃都是哪些人選,雖說咱們兩家有些交情,但到底他們爵位高我門一等,兩家又同時選妻,別越過他們去才好。”
薛矜聽後腳下一頓,就要開口說話,被薛夫人看了一眼,不情願閉上嘴,可是心裏卻比來時多了一絲隐隐的不安。
媒婆一面吩咐丫鬟們上茶,一面親熱拉着薛夫人往裏走,邊走邊道:“這個夫人盡可放心,妾身在洛州城說了這麽多年的媒,這點規矩還是懂的,鎮北侯府不拒世子妃的家世,只說品性端正即可,妾身送到鎮北侯府的畫像,絕不會再送到您府上。”
薛矜跟在二人身後,把媒婆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媒婆說的誠懇,不似作假,如此說來,紀裴果真在相世子妃?
他是個急性子,一下子沒忍住,兩步跨上前,走到媒婆身前,攔住她的去路,“你說什麽?紀裴選什麽世子妃?”
媒婆被驟然發難的薛矜唬的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可不是,要不說你們兩家是世交呢,婚事也趕在一塊兒!”
“你難道不知道我才是他的世子妃嗎?”薛矜突然提高了音量。
Advertisement
“竹清!”薛夫人在一旁企圖制止他,薛矜卻甩掉了她的手,怒視着媒婆,“你們為了利益,真是什麽事都肯幹,紀裴已經有一個世子妃,還給他說什麽親,小心我砸了你的招牌!”
媒婆從前也是聽說過薛家小少爺纨绔的性子的,被這樣一威脅,吓得臉都白了,忙鞠躬道:“薛小少爺息怒啊,這件事是侯府自己找來的,若不是他們授意,妾身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随便給他們說媒啊……”
“你胡說!”薛矜瞪圓了眼睛。
媒婆簡直有苦說不出,“妾身可不敢胡說,您不信可以去問問東邊的馮阿婆,她也是受紀家所托,在為他們家物色世子妃呢……”
薛矜聽後怔愣在原地,半晌一動不動,媒婆擔憂看一眼薛夫人,薛夫人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卻見薛矜邁開腿朝門外跑去。
“竹清!回來!”薛夫人想要去追,奈何腳程慢了,眨眼間薛矜就已消失在門口,媒婆傻了眼,這這那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修養良好的薛夫人此時也顧不上跟媒婆道別,拉了個媒婆家的小厮讓他趕緊追出去,而後步履匆匆離開了。
薛矜并沒有去問東邊的馮阿婆,他在街上朝另一面狂奔而去,他從小身子不好,從未有過什麽劇烈的運動,此時跑起來不管不顧,仿佛街邊的一切都成了虛景,路上撞到了幾個人,撞翻了幾個小攤他也絲毫不覺,一直到跑到鎮北侯府門口,才停下來。
停下來後才知道這一路有多遠,薛矜彎着腰站在侯府門口,大口大口喘着氣,跑的太用力,胸腔裏仿佛有一把火在燒,将吸進去的空氣都變得灼熱,連帶着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侯府的門房認出薛矜,互相看了一眼,一個上前攙扶他,一個轉身進去通報,薛矜穿過二門剛行至庭院,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紀裴。
這麽久沒見,紀裴瘦了很多,黑發束成個高馬尾長長垂在身後,穿着墨色的長袍,顯得身姿愈加挺拔,也愈加沉穩,他看到薛矜的一瞬間,眼神中立刻蔓延出難以言說的情緒,忙快步走上來,攙住薛矜的胳膊,“跑這麽急做什麽?”
薛矜擡頭看他,眼前的人依舊是他心上的人,可是薛矜卻不敢确認,自己還是不是對方的心上之人,他用力抓住紀裴的胳膊,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問:“她們說鎮北侯府在選世子妃,我來問問這個謠言是誰傳出去的。”
紀裴眼神一暗,手下力道不禁重了些,薛矜跑的面紅耳赤,眼神卻明亮熾熱,紀裴不敢和他對視,堪堪移開視線,說不出話。
薛矜急了,發狠道:“去查查到底是誰傳出去的,合該亂棍打死!”
紀裴長嘆一聲,緩緩道:“這不是謠言。”
話出口的那一瞬間,紀裴明顯感覺到薛矜的身子僵住了,他下意識握緊了他的手腕,似乎稍一松手就會失去他一樣,可握的再緊,他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能想象得到,薛矜此時的神情,定然滿是震驚詫異和難以置信。
長久的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起了北風,将庭院的松柏枝丫吹得亂晃,薛矜鬓邊的頭發也被吹起來,遮在他的眼睛上,讓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事物,紀裴身上的溫度依舊溫暖,薛矜卻覺得那樣陌生,他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沉聲問:“紀裴,你是何意?”
紀裴終于擡眸看向薛矜,他伸出手去,想要撥開薛矜臉上的發絲,卻被薛矜一把将手打開,薛矜的聲音充滿了憤怒,“你們家到底什麽意思?我好端端的還沒死呢,找什麽世子妃?你不是說過些時日要上門提親嗎,這就是你提親的方式?”
紀裴手腕被打的生疼,心也一樣,聽着薛矜的質問,他多想把真相告訴他,可他知道不能說,以薛矜的性子,若是知道一切,定然會不顧一切留下來和他一起面對,縱然太子有些喜歡薛矜,紀裴也不敢保證,将來紀家真的有難,太子會不會放過作為紀家世子妃的薛矜。
他只能狠下心來,閉着眼道:“此前和你說的話不過是權宜之計,你我都是男子,又如何結成連理,且我是紀家的獨子,身擔傳宗接代的重責。”
“你胡說!”薛矜将紀裴的另一只手也推開,大叫道,“我不信!!你明明喜歡我的,為何一夕變卦,我不信你是這樣朝三暮四的人,紀裴,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薛矜的聲音引得侯府的丫鬟小厮都躲在遠處偷看,也将紀獻夫婦引了出來,看着二人劍拔弩張的樣子,紀夫人一時心生不忍,就要走上前去,紀獻一把拉住她,朝她搖了搖頭。
紀夫人小聲急道:“竹清是個好孩子,何必這樣傷他的心,我瞧着實在難受。”
“就因為是個好孩子,才不能跟我們綁在一起,紀家前路未蔔,放這孩子一條生路吧。”紀獻嘆着氣。
紀夫人不再說什麽,掏出帕子,伏在紀獻懷裏,小聲抽泣起來。
第一句傷害的話說出口後,紀裴覺得撒謊變得容易多了,他索性背過身去,刻意壓低了聲音,道:“喜歡自是喜歡的,然而有些時候并不是喜歡就夠了,很感謝你替我醫好了頑疾,你在侯府生活的一年多時間,我會補償你。”
薛矜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大笑起來,“補償?你拿什麽補償?你覺得本少爺稀罕你們家的東西嗎!紀裴,你真是個沒有良心的王八蛋!”
笑着說完這句狠話,薛矜的神情又落寞下來,他上前,輕輕拽着紀裴的衣裳,輕聲道:“紀裴,只要你告訴我,你是有苦衷的,就和上次手帕事件一樣,你是為了保護我才想趕我走,那我可以原諒你剛剛說的話。”
薛矜極輕的拉拽,像一根弦牽扯着紀裴的心髒,一絲絲,頓生生的,讓紀裴有些呼吸困難,他長吸一口氣,冷言道:“沒有苦衷,薛矜,是我負了你,你要如何怨我,都随你。”
薛矜緩緩松開拉着紀裴衣裳的手,看着那一片衣角被他拉的皺起來,一眨眼,一滴眼淚不自覺滴了下來,薛矜忙用力擦了一把,再擡頭,已是紅了眼眶,淚盈于睫,卻再不落下一滴,他目光中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委屈,視線中紀裴的身影慢慢變得模糊,薛矜一下子覺得天旋地轉,喉頭一甜,嘔出一口鮮血來。
模糊的畫面中,是誰焦急的高呼,是誰托住了他的身子,是誰的哭聲,薛矜全都聽不清了。
薛夫人碰巧趕到,看到吐血的薛矜,吓得三魂去了兩魂半,哭着跑進來,大喊一聲:“我兒!”
薛夫人命令四喜從紀裴手中接過薛矜,哭着指着紀家的三個人,用盡了此生最冷硬的語氣,一字一句道:“記住你們今日做的孽!從此,咱們兩家,不必再來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