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欲雪

薛矜一直到晚上都昏迷着,請了大夫來看,說是他劇烈運動後又急火攻心,導致的吐血昏厥,沒有大礙,服藥後靜心休養即可。

薛夫人的心這才落回肚子裏,可是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兒子,她又忍不住落淚,薛矜吐血暈倒的畫面就像烙印一樣印在她的腦中。

薛白聽聞此事,特意請假趕回家,薛慧雲也從婆家趕回來,一家子齊齊圍在薛矜的屋子裏,薛白瞧着薛矜的樣子,急的直打轉,說:“長陵平日瞧着是個很穩妥的人,怎得突然變成這般。”

薛慧雲在一旁替薛夫人擦眼淚,輕哼一聲,“你們男人慣是如此,輕易得到手的總是不懂的珍惜。”

薛白怕了這個妹妹,只能恹恹守在一旁,不敢再替紀裴說話。

定文伯氣的要去宮裏告鎮北侯府的禦狀,被薛白攔下,“陛下病重,宮裏頭正亂着呢,父親就不要再去添亂了,再說皇後娘娘和紀家是親戚,還能不幫他們家說話嗎,罷了罷了。”

薛夫人也是這個意思,定文伯只得長嘆一聲,一甩袖回到書房,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請安折子,在奏折裏拐彎抹角把鎮北侯府罵了個狗血淋頭。

自從皇上病重後,送進宮的奏折都由太子批閱,他拿着定文伯的這份請安折子看了又看,之後面無表情将折子擱到一旁,對站在他身後的魏朗說:“紀裴倒真狠的下心來。”

魏朗方才已看到折子的內容,他低着頭,恭敬道:“這下殿下不必再有顧慮了。”

“是啊。”太子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看向窗外,道,“要不然竹清在他們家,我總還念着他的安危。”

說罷側過頭,對魏朗吩咐道:“眼看着入冬了,那件事可以着手準備了。”

“是。”魏朗躬身回應,華麗的大殿中,靜谧非常,只有太子的腳步聲,一聲聲回響。

薛矜是第二日中午醒過來的,窗外陰沉沉的,狂風卷着落葉呼嘯,院子裏的花草被吹得七零八落,柳芽掀開厚厚的門簾子走進來,手裏抱着薛矜平日最喜歡的一盆花,她将花放到門後的矮幾上,一回頭,瞧見薛矜睜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聲不吭。

柳芽忙快步走過來,驚喜道:“少爺,您醒啦?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薛矜看也不看她,緩緩搖頭,柳芽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扶起薛矜,将水杯遞到他嘴邊,“定是口渴了,奴婢喂您喝點水。”

薛矜就着柳芽的手,喝了一小口,便搖頭不再繼續喝,之後躲開柳芽的手,重新躺回去,閉上眼道:“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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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擔憂看他一眼,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轉身小跑着去禀告薛家其他人,說是薛矜醒了。

薛矜屋子裏重新圍滿了人,薛矜卻将床簾放下來,不肯見人,薛夫人隔着床簾子勸道:“好歹讓大夫看一眼你身體如何了,也好讓我們放心。”

薛矜的聲音從床裏傳出來,病恹恹的,一點兒也沒有從前的朝氣,他道:“我身體無礙,你們不必擔心。”

薛夫人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朝着薛白使了個眼色,薛白會意,上前道:“前些日子有使臣前來慰問陛下,送了幾只孔雀來,好看的很,要不要跟哥哥去瞧瞧?”

“孔雀而已,有什麽稀罕的,大哥,我能睡一會嗎。”薛矜悶悶道。

大家都不再說話,考慮到薛矜此時的情緒,又不敢勸的太狠,只能在他床邊略坐了坐,之後吩咐了柳芽和柳枝小心照看,各自回屋去了。

薛矜躺到晚上,才起床吃東西,一大桌子好吃的,他只喝了半碗燕窩牛乳粥,柳芽看着心疼,背過身去偷偷抹眼淚,被薛矜看到後,狠狠罵了一頓,“我又不是死了,有什麽好哭的,沒出息!”

柳枝沖柳芽擠了擠眼睛,将她拉出來,姐妹二人站在檐下,看着昏沉沉的天,柳枝長嘆一聲,小聲道:“世子怎麽是這種人,咱們少爺多可憐啊。”

柳芽瞪她一眼,“不許再提這個人,背信棄義,沒有良心!”

柳枝又嘆一聲,“可是我看着少爺的樣子,好像并沒有放下。”

“哪裏那麽容易放下,只希望過完年以後少爺能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就好了。”柳芽嘆着氣,擡頭看向天空,“這鬼天氣,瞧着像是要下雪,卻又一直不下,悶得很。”

兩人正說着話,四喜領着一個人快步走來,行至院子中央,四喜咧着嘴對柳芽和柳枝道:“太子殿下給少爺送東西來了。”

柳芽問道:“什麽東西?”

四喜接過身後那人手裏的籠子,湊到柳芽和柳枝面前獻寶,“一只金絲鹦鹉呢,會說人話,可好玩了。”

四喜說着掀開蓋着籠子的布,裏面傳來翅膀的撲騰聲,柳芽低頭去看,只見籠子裏确實關着一只鹦鹉,鹦鹉從脖子往下的羽毛是金黃的,頭部确實橘粉色的,毛色鮮亮,看着十分漂亮,那鹦鹉一點兒也不怕人,看到柳芽,開口便道:“姑娘吉祥!姑娘如意!”

柳芽一下子笑開了,拍着手道:“哎呀,這小雀兒,真有意思,快拿進去給少爺。”

說着掀開簾子,跟着四喜一起将鹦鹉送進屋子,因為是太子殿下賞賜的東西,薛矜沒權利拒絕,便仍由四喜将它挂在架子上,那鹦鹉叽裏咕嚕說個沒完,吉祥話不重樣地往外蹦,原本沉悶的院子,一下子熱鬧起來。

連着好幾日的陰天後,第一場冬雪姍姍來遲,今年的雪來的晚一些,卻猛烈的很,只一夜,外面就落了厚厚一層雪,天上的雪花還打着旋兒往下落,一點兒都沒有要停的趨勢。

柳芽和柳枝在地籠上放了番薯和花生,烤的滿屋子香噴噴的,薛矜穿着厚毛衣裳,斜靠在軟塌上,手裏百無聊賴翻着一個話本子。

柳芽剝了烤好的花生放在小銀蝶子裏,對薛矜道:“少爺,晚上咱們支架子去花藤下面烤羊肉吃吧。”

這些日子薛矜精氣神好了許多,聞言撿了一粒花生吃了,懶懶道:“就你嘴饞。”

柳枝在一旁附和,“是呀,少爺,天兒這麽冷,在雪地裏烤羊肉,再煮一壺黃酒,豈不快活?”

“你們若不嫌麻煩就去準備,反正我是吃不了幾口。”薛矜道。

見薛矜答應下來,柳芽開心地說:“只要少爺賞臉吃一口奴婢們烤的肉,就是奴婢們的榮幸了。”說罷歡天喜地跑出去讓小丫鬟通知廚房備菜。

晚上的時候,雪漸漸小了,丫鬟們果真在院子的花藤下面支了架子生起火堆來,腌制好的羊肉裝了一大盆,火架子旁邊放着一個小爐子,小爐子上煮着酒,肉放在架子上烤出香味,配着酒香,引得人肚子裏的饞蟲只叫。

薛矜披着大氅,懷裏被塞了個湯婆子,走到花藤下,聞見香味,竟也餓了,他難得露出一個笑容來,對柳芽道:“臭丫頭,你倒會吃,等一會這府裏的饞蟲都要被你給引過來。”

從紀家回來後,這是薛矜第一次笑,柳芽越發有動力,很快烤好了一份,拿碟子裝好後,服侍薛矜吃了,羊肉軟嫩,腌制過後少了膻氣,吃在口中,又香又勁道,再佐着一口溫酒,實在美味。

薛矜倒也有了興趣,坐在花藤下,親自烤起肉來。不一會,從禮部歸家的薛白聽到下人們的回禀,也來到了薛矜院子裏,站在院門口笑道:“好生熱鬧,我在家門口就聞到香味了,你們竟關起門來吃獨食。”

“你瞧,饞蟲來了。”薛矜道。

說完站起身迎了薛白進來,大家一起在花藤下入座,吃着羊肉,喝着黃酒,賞着雪景,再美的時光也不過如此了,酒過半酣,薛白一時興起,要考薛矜的詩詞,薛矜不肯,兄弟二人鬧了好一陣。

笑聲透過雪夜,聲聲飄在定文伯府的上空,這場遲來的大雪,終于驅散了一些郁悶人心的陰霾。

薛矜喝多了酒,被扶着上床休息,一晚上睡得十分安穩,第二日醒了個大早,柳芽進來的時候,薛矜已經起床了,穿着中衣站在鹦鹉籠子前面逗着鹦鹉,嘴角還噙着笑意。

自那之後,薛矜像是又回到了從前,每日招貓逗狗,橫行薛府,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只是和從前唯一不一樣的是,以前薛矜會打聽紀裴的情況,會偷溜出府,到薛夫人不讓他去的場合,如今薛矜再沒有過問過一句紀家的事。

有一回他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書架上的一個盒子,裏面掉出來半支箭矢,薛矜愣了好半天,之後冷冷對柳芽道:“把這東西放到庫房去。”

冬至那天,太子傳話出來,說是在滿月樓備了酒席,邀請薛矜去吃酒,薛矜已有一個多月未曾出府,想了想,還是應了約。

太子邀請了五六個人,都是洛州城叫得上名號的侯爵公子,薛矜家的爵位并不是最高的,卻最受禮遇,他的座位安排在太子身旁,在場的人都是薛矜以前的玩伴,太久不見,寒暄起來也有不少話說。

“這麽久不見,你瘦了好多。”太子對着薛矜,有些心疼地說,說罷親自為他夾了菜。

薛矜要站起身謝恩,太子按住他的手,“都說了不用和我鬧這些虛禮。”

薛矜不動聲色抽出自己的手,端起酒杯,對太子道:“冬天太冷,胃口不好,就有些瘦了,等入了春一定會胖回來的。”

太子滿飲一杯,笑道:“是要胖回來,你還是胖點好看,瘦得連酒窩都看不到了。”

他們的廂房在臨街的窗戶旁,二人說着話,有人趴在窗戶上沖下面賣糖葫蘆的小販說要他送幾支糖葫蘆上來,正說着,一人又探出半個身子,對樓下大叫一聲,“紀裴!快上來,我們吃酒呢!”

薛矜夾菜的筷子一頓,一只鮮蝦差點掉在桌子上,他忙用碗接住,太子恍若未見,站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表哥,你怎在此?不如上來喝一杯。”

薛矜坐在那,只覺得渾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不必了,今日還要帶兵巡邏。”

聽他這樣說,太子便不再強求,只是對身旁的人說了一句,“讓那個賣糖葫蘆的趕緊送上來,竹清最愛吃他家的糖葫蘆。”

他聲音不小,在場的人包括窗外的人都能聽見,薛矜聽到原本的馬蹄聲停了下來,但是很快,又漸漸遠去,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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