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吉時
紀裴沒想到會驚動仙道,看他已經給了當歸一掌,這才不得不收起驚鴻劍,朝着仙道點頭道:“師父,吵到你了。”
仙道看當歸一眼,緩緩道:“不是你們吵到我,是我一直留意着他的動靜。”
紀裴顯然有些驚訝,“您的意思是……”
仙道沒有回答他,而是将視線再次移到當歸身上,當歸受了一掌,跪坐在地,嘴角溢出的鮮血滴在他胸前的衣裳上,染紅了一小片,他目光中愧疚恐懼,躲避着仙道的眼神,仙道沉聲道:“為師沒想到,你居然真的會做這種事,那人給了你什麽好處?”
紀裴聽後緊皺起眉頭,方才問當歸,他說他去害薛矜的事并無人指使,可是聽仙道這話,他分明是受人指使的,那躲在當歸身後的人會是誰,誰和薛矜有仇,又不遠萬裏追殺到這裏?
思前想後,他只能想到一個人。
紀裴瞳色一緊,右手下意識撫上驚鴻劍柄,呈防備的姿勢,如若真的是那個人,那他絕不可能只派當歸一人前來。
“師父……我……”當歸叫了一聲師父,其他的話卻如鲠在喉。
仙道目光如炬,“是不是上回同我一起去出診的那戶人家?當時男主人單獨将你叫了過去,說是有隐疾想私下詢問,可我瞧着那人面色紅潤,精神良好,并不似有隐疾的狀态,是他交代你對自己師兄下手的嗎?”
當歸一只手緊緊拽着袖口,垂着頭不說話,過了許久,大約是知道自己躲不過去,終于點了點頭。
“是……謝家人嗎?”紀裴隐晦問着仙道,仙道是見過太子的,不可能認不出來。
不料仙道卻搖搖頭,“不是,那家姓魏,據說是魏國公府的遠親。”
“魏朗?”紀裴驚異,仙道也不清楚,紀裴蹲下來,掐住當歸的脖子,質問道,“是一個叫魏朗的人指使你這樣做的嗎?”
當歸被掐的臉色通紅,視線落在紀裴的鼻梁上,又迅速移開,斷斷續續道:“……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只知道……姓魏。”
“他為何要對薛矜下手?”
“他說……他的一個哥哥厭煩薛矜,厭煩至極,知道薛矜去了藥王谷,所以找到他,讓他以求醫為借口,給了我毒藥,要把薛矜……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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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裴聽到一了百了幾個字,眼神又黑了幾分,手底下也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你今日預備的藥粉,便是他們給你的嗎?”
當歸掙紮着微微搖了搖頭,“他們給我的是……是……鶴頂紅,今日的大竹草……是我……私自更換的。”
鶴頂紅是極其殘忍的毒藥,一旦服下,藥石難醫,沒想到魏朗居然要對薛矜下此黑手,難道他是替謝祯出面的嗎?
可謝祯,真的會想至薛矜于死地嗎,他若是想,早在當時薛矜去東宮的時候就下手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紀裴的手下力道越來越重,眼看着當歸已經憋得臉上血紅,仙道拍一拍紀裴的肩膀,示意他松手,紀裴一松開,當歸就彎着腰,劇烈咳嗽起來。
紀裴站起身,拿過桌上那包大竹草粉末交給仙道,“師父您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毒?”
仙道只聞了一下,便回道:“這确實是大竹草,它原本是一味藥材,但是對皮膚有損,若使用不當,會損毀容顏,也有可能致人失明。”
仙道說罷看着當歸,“算你還有點良心,沒有真的使用鶴頂紅。”
當歸還在咳嗽,似是要把整個肺咳出來,他做出這樣的事,就算是沒有對薛矜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紀裴仍不想輕易放過他,可他是仙道的徒弟,紀裴只能等仙道處置。
仙道在藥房的椅子上坐下,神色肅然,他對當歸厲聲道:“擡起頭來。”
當歸用力咳了兩聲,總算緩過氣來,他慢慢擡起頭,神情緊張看着仙道。
“你好好看看眼前的這間屋子!”仙道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這大大小小的櫃子裏裝的,桌上擺着的,哪一樣不是治病救人的東西?就算是你今日拿的大竹草,在這裏,也只能用來治病,你身為一個醫者,居然拿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藥草害人,你還記不記得為師教你們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當歸垂着眼睛,身子有微微的顫抖,他小聲說:“醫者仁心,有救無類。”
“那你做到了嗎?你今日能毀人容顏,明日就能害人性命,你對得起醫者二字嗎?你這雙手,從拜入我門下的那一刻起,就只能用來救人!”仙道的聲音切切,在安靜的夜裏猶如鐘鳴。
當歸突然朝着仙道嗑了一個頭,哭着說:“師父,徒兒錯了,徒兒是一時糊塗,還請師父不要将徒兒逐出師門。”
他邊說邊猛地磕頭,額上很快嗑出了一道血痕。
仙道靜靜看着他,良久,才道:“看在你還尚存良心,為師給你一次機會,你便去山上的茅屋中思過三年吧,三年後,想明白了再下來找我。”
茅屋在山上的林中,深居偏遠,只有一條路通往藥王谷,再無其他下山的途徑,那是仙道平日用來修行的地方。
當歸聽後,忙又磕了個頭,感恩着抽泣,“多謝師父開恩。”
“現在就上山去吧,別讓川貝瞧見你這幅樣子。”
“是。”當歸應了一聲,拖着身子站起來,低着頭踉踉跄跄走出了藥房,紀裴看着他的背影,對這個懲罰不置可否,只是問仙道:“他為何要針對竹清?上次将那碗滾燙的熱粥灑在竹清身上,應當不是受人指使的吧,竹清才剛來,和他并無仇怨。”
仙道無奈輕嘆一聲,“大約竹清擁有的一切對他而言就是一種仇怨了吧,你要知道,有時候,嫉妒和不甘是比仇恨更可怕的東西。”
“那他能想通嗎?”紀裴很是擔心,萬一三年後他還是這樣的情緒,薛矜豈不是仍是他的眼中釘。
仙道捋一下胡子,“放心吧,我的徒弟,我心裏有數,不早了,你明日還要成親,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說完負手離開,紀裴卻還一直站在藥房裏,他在想,魏朗是什麽時候對薛矜産生了敵意的,是小時候謝祯對薛矜的偏愛,還是長大後薛矜對謝祯的背叛。
這個一直藏在謝祯身後的人,成了所有人都忽略的存在,紀裴的手腕輕輕一動,驚鴻劍在月色下閃出一道寒光。
“紀裴……你在這裏做什麽呢?”門口突然傳來薛矜的聲音,他穿着中衣,外頭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袍,揉着眼睛,似是剛剛睡醒。
紀裴忙收斂起眼神中的殺意,走到薛矜面前,笑道:“今日月色好,我在賞月。”
“來藥房賞月?”薛矜面色茫然。
紀裴牽起他的手,兩人走到院中,一輪碩大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仿佛觸手可及,他看着薛矜的側臉,道:“因為太興奮睡不着覺,想來藥房找找助眠的藥物,可惜我一個也不認得,不敢亂吃。”
薛矜臉色微紅,在月光的照耀下神色奕奕,他掐一下紀裴的手心,笑着罵了一聲,“傻子。”
此時的氣氛實在太好,紀裴也顧不得規矩,牽着薛矜的手,站在院子的桂樹下,迎着月光,細細地親吻,他們的影子長長的交疊在一起,是比月色更浪漫的存在。
第二日,薛矜還沒起床,四喜就在外頭哐哐敲門,說是吉時到了,催薛矜起床梳洗。
薛矜昨夜本就沒睡多少,被鬧得瞌睡全無,坐起身就要罵人,一想到今日是大喜之日,生生将罵人的話咽下去,沖着門口沒好氣地說:“進來。”
四喜推門,身後卻跟着兩個人,一進門,薛矜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香,還沒等他細看,柳芽柳枝的聲音就平地響起,“少爺!”
薛矜大喜,驚訝道:“你們怎麽來了?”
柳芽再見到薛矜,哭得淚眼婆娑,根本回不了話,柳枝比她穩重些,畢恭畢敬朝着薛矜行了個禮,道:“大少爺知道今日是少爺的好日子,特意安排奴婢們來服侍少爺。”
說着就服侍薛矜淨了臉,又按着他在梳妝臺前坐下,給他梳頭,薛矜從銅鏡看到柳芽還在抹眼淚,說:“大少爺是吩咐你們來伺候我的,還是讓你們來哭給我看的?”
柳芽忙擦幹了眼淚,拿過薛矜的喜服熨燙,不好意思地低着頭,“少爺,奴婢是太挂念少爺了嘛,您離家這麽久,身邊也沒個細心的人伺候,奴婢不放心。”
四喜聽了老大的不高興,哼哼兩聲,“怎麽沒人伺候了,我不是人嗎?”
“你那樣粗心,又貪玩,怎麽能伺候好少爺。”
“好了。”眼看着兩人又要打嘴仗,薛矜出聲解圍,“四喜比以前懂事多了,有他在就行了,這裏事情少,用不了做什麽。”
柳芽本來還想說讓自己和柳枝留下,見薛矜這麽說,也不好再提,安靜地熨好了喜服。
喜服熨完,薛矜的頭發也梳好了,所有的頭發都梳上去,用一個金色的發冠束着,發冠上兩顆白玉墜子的發飾從兩鬓墜下,薛矜五官生的極好,杏眼櫻唇,是偏女氣的長相,可偏偏濃眉入鬓,又襯出幾分英氣,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看着可愛又機靈。
大紅的喜服上用金線繡着金竹,袖口和內襯則是鴛鴦,量身定做的喜服穿在薛矜身上,越發顯得他矜貴無比。
他站在銅鏡前,轉了個圈,看着自己的模樣,不由得咧嘴笑起來,“我真好看。”
柳芽和柳枝聽後也笑了,兩人為他整理着衣服,笑道:“少爺真好看,可哪有人自己誇自己的。”
“怎麽了,好看還不讓說嗎。”薛矜伸長脖子望窗外看,邊看邊嘟囔,“也不知道紀裴穿着大紅色好不好看,他從來沒穿過這麽豔的顏色。”
他話音剛落,四喜便在門口大聲道:“吉時已到!少爺,新郎官兒來接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