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跡可循(3) 一個有溫度的人

兩廂争執之下, 一通來電緩和了他們的針鋒相對。

徐風林看了眼來電顯示,擡眼朝周陽笑了聲:“有人比我急着見到你。”

屏幕上周嘉容的名字在不停地跳躍。

徐風林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周陽滑下接聽鍵。

周嘉容帶着笑意的聲音從聽筒裏漫出來。

“陽陽,對不起, 我這邊臨時有點事, 讓風林過去接你, 現在見到人了嗎?”

周陽嘴裏頓時發苦, 梗着她說不出話。

“陽陽,你在聽嗎?姓白的!”

周陽恍惚聽見她那頭還有人, 她擡眼,看向徐風林。

徐風林擡擡眉。

周陽狠狠地吸了口氣:“阿姨, 我們現在就回去。”

“哦,好, 路上小心, 我這邊還有事, 我們家裏見。”

電話挂斷前, 周陽似乎還能聽見周嘉容在那頭的暴怒。

上了車,周陽坐在後車座, 默不作聲。

徐風林透過後視鏡, 目光落在她的額頭,說:“想走哪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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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通往家裏的路有多條選擇,其中就隧道而言是最近的。

周陽輕聲:“隧道。”

徐風林将車轉入大馬路,開出百來米遠, 恰逢紅綠燈。

車緩緩減速停下, 斑馬線上人群熙熙攘攘,周陽看着他們從這頭走到那頭,然後消散在新的人群中。

徐風林忽地道:“這一年過得怎麽樣?”

周陽沒聲。

好在徐風林已經習慣兩人相處時,向來是他自言自語, 自問自答。

“還在生氣嘉容沒來接你?”

“白游舟追了她那麽多年,他不會放棄。你應該明白。”

“陽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的阿姨不可能時刻圍着你轉。不用為此苦惱。”

最後一句話深深刺痛了周陽,她不明白地問:“那你呢?那我呢?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有,為什麽你能諒解阿姨,卻不能思考這句話你做到了嗎?”

他微地擰了下眉,半晌,輕描淡寫一句:“我們不同。”

“哪裏不同?”

“你在排斥我。”

周陽慘笑一聲:“我和你沒得談。”

“是嗎?”

接下來的路途,周陽持續緘默。徐風林使用了各種方法,軟硬兼施,她不曾再開口。

兩人各自憋了口氣,直到回到家裏。

下了車,周陽走到後備箱要拿行李,徐風林快她一步。她正要進到院子裏,身後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

“陽陽。”

甫一回頭,時寒溫婉的眉眼映入眼簾。

“姐姐?”她驚訝,以為時寒應該在廣城。

一旁的徐風林适時替她解惑:“時寒最近休長假,來南城住一段時間。”

周陽過濾性地跳過徐風林的話,拉着時寒的手腕,說:“你應該早點跟我說。”

“說什麽?”

“我可以和你一起從廣州過來……”

兩人咬着耳朵,絲毫不理身後多餘的人。

徐風林嘆氣般地搖了搖頭。

距離周陽上次回來已是半年光景過去。家裏沒什麽太大的變化,有的只是人随着歲月,多多少少變了些。

周奶奶名叫周思容,是個很有修養脾氣也很溫柔的人。

周陽見了她,遠遠的,她就紅了眼眶。

半年不見,周思容鬓邊的白發絲增加了許多。

“傻孩子,哭什麽?好不容易回來一 次,應該高興才是。”

周陽走過去,抱住她。

周思容拍了拍的背,和藹道:“嘉容還要等一會才回來,我們先到裏屋坐會。”

徐風林将她的行李拿到二樓,再下來時,他手裏多了一套茶具。

周思容笑:“難得你還記得。”

這套茶具是周陽剛來周家時,随身帶過來的。其實是很常見的一套鄉下茶具,極為普通,但她當時正受離別與被抛棄的雙重打擊,在高速路休息區偶然看到,她盯着它久久移不開眼。

徐風林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見她小臉慘白慘白的,眼睛裏卻像有光。

他不作聲響地将這套茶具買下,而後在回到南城的半個月後,安妥了周陽接下來的一切,他獻寶貝似地送到她面前。

至今,他不能忘卻當時周陽眼睛明亮的樣子。

像極了遙遠時光裏的一位故人。

那一刻,千裏迢迢地将周陽接過來,給她安排一個重新來過的人生,這件事情并沒有做錯。

他甚至慶幸,他做得很及時。

因為後來的幾年,周家的人,尤其是他,都被周陽視作生命裏的光與及時雨。

一陣敘舊之後,臨時有事走開的周嘉容姍姍來遲。

她一來,人差不多齊了,大家從客廳挪到了餐廳。

餐桌上,周嘉容一直給她挑菜:“這些菜都是你奶奶院子裏種的,你可得好好嘗嘗。”

周陽笑着看周思容:“辛苦奶奶。”

“看你這小嘴甜的,喜歡就多吃點。”

吃了一半,周陽望着熬得純白的豬腳雞肉湯,忽地想起一件被她忘了許久的事。

時寒見她盯着湯碗發呆,問:“怎麽了嗎?”

随着這一問,一桌人的目光都聚到她這裏來。

周陽遲疑了幾秒,說:“想起上次奶奶從家裏寄給我的鹹鴨蛋和虎尾輪。”

周思容笑笑:“吃完了嗎?”

她送出去了大部分,最後僅剩一些,這段時間都吃得差不多了。

她猶豫道:“除去送給鄰居一些,都吃完了。”

話落,周思容和周嘉容相互看了看,兩人都好奇:“鄰居?”

周陽嗯了聲:“一對上了年紀的教授夫妻,對我很好,我送了些給他們。”

進入社會工作的這幾年,周陽鮮少提到朋友鄰居同事,她整個人的重心不是工作就是周家的人,除此之外的人,幾乎不存在般。

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鄰居”一詞。

還是周嘉容率先反應過來:“你怎麽認識他們的?”

周陽舀湯的動作一頓。

“我們沒別的意思。”周嘉容掃了一圈在座的其他人。

周思容說:“不想說也沒事,喝湯。”

周陽放下瓢根,她低頭想了一會,才說:“不是。”

其他人相繼放下手裏的筷子,等她往下說。

“我六月的時候重新找了一個住處,正好找到了那對夫妻。”周陽說。

所有人都愣了會,徐風林漫不經意地問了句:“這次是租在哪一片?”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報複他一般,一字字道:“臨城大學,臨大。”

話音剛落,時寒的筷子瞬間掉到了地上。

周思容說:“秦姨拿一雙新的過來。”

秦姨立時照做,時寒接過新的筷子,說了聲謝謝。

小插曲一過,周陽捏着手指,突然後悔,說:“我……”

周嘉容握住她的手:“沒事,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必有負擔,我們都會支持你。”

用完午餐,由于周陽才剛回來,周思容讓她先去好好休息休息,其他的等會再說。

周陽回了二樓,門輕輕掩上,時寒無聲嘆了口氣。

徐風林問:“不舒服?”

“不是。”

“那嘆什麽氣?”

“陽陽的事。”時寒站在後院的走廊下,不遠處,周思容母女在修理花園裏的花卉。

談到周陽,徐風林沉默了。

時寒繼續道:“她還是回到了那裏。”

徐風林忽地走開,走到花園中,取下一支蝴蝶蘭。惹來周思容一頓呵斥。

“平時不見你照看,摘花的時候手倒很快。”

“陽陽喜歡,放花瓶裏養着,待會讓秦姨送上去。”

“你前幾天不是買了個花瓶,用那個吧。”

……

時寒無意再聽他們的談話,她悄聲走開。

上了二樓,周陽恰好打開門,見到她,說:“姐姐,你要回房睡覺嗎?”

“休息一會。”

周陽出來拉住她的手:“我們一起。”

周陽的房間還是往前的淡雅布置,知道她今天回來,周思容讓秦姨換了她喜歡的床被,後又考慮到她的卧室實在空蕩蕩,細想之下,移了幾盆盆摘擺在窗臺上。

她将綠蘿抱到書桌,又把玫瑰移到窗臺內,噴了些水。

時寒看着她忙來忙去,說:“這回回來住多久?”

“一周,8號回去。姐姐你呢?”

“我啊,看看吧,可能住半個月?”

“半個月?”周陽放下小噴壺,坐到她身旁,“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時寒搖頭:“就是工作這麽多年了,還沒好好給自己放個假,下半年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幹脆放個長假。”

見她說得平靜,像是真的累了才做出的決定,周陽稍微定心:“就只在南城嗎?有沒有什麽旅游安排?”

“這個還真沒有,”時寒笑道,“等國慶過了再說。”

兩人聊了會,時寒說:“都是說我的事,說說你。”

“我?老樣子。”周陽起身,拿起小噴壺,給其他盆摘澆水。

時寒走到她身邊,倚着窗臺:“陽陽。”

周陽嗯了聲。

“這兩年……有沒有遇到喜歡的人?”

剛工作的第二年,時寒就問過周陽這個問題,周陽笑笑而過;第四年,依舊如此。

今年第六年,周陽澆水的動作停住。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又恢複常态。

這點細枝末節被時寒看在眼裏,她撫摸綠蘿的葉面,狀作不經意地問:“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怎麽樣的人?周陽思索許久,緩緩道來:“一個有溫度的人。”

本不期待得到回應,現在周陽認真答了,時寒略為驚訝。

“看來他是個很好的人。”時寒說。

“确實是個很好的人,很懂得生活。”周陽笑了笑。

“你們怎麽認識的?”

“工作交集碰到的。”

“工作?”

周陽走到桌子倒了杯水遞給時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時寒有預感,大概這回周陽要說的話會有很多。

“八月份我工作上犯了個錯誤,被部門老板之一叫去拜訪客戶,”如今想來,依舊覺得是個不可思議的事情。

時寒挑眉:“是客戶之一?”

“是吧?”周陽說,“後來負責的同事懷孕了,我接手她的工作,和他接觸比較多了些。”

“很有緣分的遇見。”

說到緣分,周陽想起那次在面館遇到顧青聞的事,她說:“之後又在面館碰到他。”

時寒笑:“你是不是又吃了一個月的刀削面了?”

“額……”周陽輕笑,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是這樣。”

“之後呢?那天你們聊了什麽?”

“拼了桌,”周陽遙遙回憶,突然說,“他喜歡香菜。”

時寒笑得很困惑:“這是棋逢對手了。”

“還可以這麽說?我以為……”

“以為什麽?”

周陽抿了口水,摸着杯子緩緩摩挲:“以為你會覺得他奇怪。”

“為什麽奇怪?就因為他喜歡吃香菜?陽陽,你這是偏見。”

周陽低頭笑了會:“還是姐姐懂我。”

“他對你什麽感覺?”時寒問到了重點。

“不知道,”周陽睫毛顫了顫,老實回答,“不清楚。”

時寒思索半晌,問:“他會主動約你出去嗎?”

周陽想了一想:“推薦臨城的景點和美食算嗎?”

“看來還是聊了挺多的。”時寒笑意深許,“這麽長時間你們有出去過嗎?”

“有。”

“吃飯?或者約出去逛逛景點?”

周陽認真地考慮了很久,時寒喝着水,耐心地等候。

“都有,一起出去吃東西,還有一次他帶我去他高中朋友那邊。”

時寒算了下:“八月份認識他?”

“差不多。”

“算下來到現在快兩個月,”時寒笑,“他對你有意思。”

周陽微愣,不解她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是嗎?”

“當然,對你沒感覺,會約你出去?他會不會刻意找話題跟你說?”

“這倒也沒有,”周陽想起醫院地下停車場那次,“有幾回是很偶然的遇見。”

“我想這幾次偶然相遇,他并沒有什麽都不說就走開了吧?”

周陽耳朵微微一紅。

時寒老神在在:“看你這反應我說對了?”

周陽放下水杯,抵着她的肩膀,不說話了。面頰的溫度倒是持續上升,透過衣物傳到時寒的身上。

“陽陽,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你也不例外,不要覺得有任何負擔。”

周陽低低叫了聲:“姐姐。”

“喜歡,有感覺,你就順着你的感覺走,如果真的合适,那就進一步接觸。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失敗了,我們可以從頭再來,成功了,我們就再好好努力讓彼此過得更好些。”

周陽說:“像阿姨那樣嗎?”

說到周嘉容,原本沉重的時寒笑出聲:“是,像你阿姨多學習。把愛情看做附屬品,有與沒有她看得很開。”

周陽悶聲:“那白游舟?”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白游舟在你阿姨身上付出太多,他短時間不會放手。”

“短時間?”

時寒嗯了一聲,說:“激情只是一時,再深情的感情都會随着時間散去,嘉容就是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永遠都不會結婚。”

周陽若有所思。

過了會,她問:“所有的感情都這樣嗎?”

“不一定,”時寒說,“也有意外。你奶奶就是那個意外,激情退卻,經住了時間的磨合,之後就是細水長流。”

周陽認真聽着。

時寒又說:“歷來需要經受時間考驗的大多是男人。”

周陽想起她的母親,想起那場耗費了母親太多精力與心血的婚姻。

聊天後的時寒整個人精神力許多,眉眼更為熟悉了些。

時寒說:“好久沒有與你這麽聊天了,上一次說這麽久還是你出發去臨城的前一晚。”

時間悠悠而過,回首一看,原來兩年過去了。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周陽說。

時寒:“可不是,不過你現在看着比剛去的時候好多了。”

“是嗎?”

“嗯,精神氣好多了,臉也有肉了。”

周陽笑:“這麽明顯?難怪都說臨城水土養人。”

“不信你問問嘉容或者伯母。”

“不了,”周陽說,“我相信你說的。”

兩人說完,梳洗了一番,躺在床上又說了會悄悄話,再醒來時窗外已是一片昏暗。

周陽拿過手機一看,七點過半了。

時寒聽到了動靜,也醒來。

周陽說:“我們睡了四個多小時。”

時寒揉了揉眉:“正常。”

下了床,兩人先後進入盥洗室,并肩站在鏡子前,互看了一會,雙雙笑了笑。

周陽幫她擠了牙膏,再給自己擠了,一起刷牙。

要下樓的時候,周陽拉住時寒的手。

時寒回頭看她:“怎麽了?”

“姐姐,我們下午談的事……”

“我明白,暫時保密。”

周陽眉眼一展:“謝謝姐姐。”

晚餐過後,周思容跟着大家看了會電視,又跟二兒子通了會視頻,之後沒幾分鐘連連打呵欠,說是困了要回屋睡覺。

留下周陽跟大伯說了會話,她斷掉視頻,正想跟周嘉容說話,後者恰巧上樓。

徐風林過來敲了敲她的沙發:“嘉容有事,大哥那邊也通完電話了,我帶你去附近走走。”

周陽一動不動。

他失笑:“這會兒梧桐樹長得正好,你不是很喜歡夜晚走在下面?”

“今天不想去。”

徐風林饒有興致:“明天,後天,或者大後天?”

周陽不答。

周嘉容從二樓下來,周陽投眼望過去,她已經換了身衣服,稍微打理了下頭發。

看這一身打扮,周陽問:“要出去嗎?”

“出去一會,要不要一起?”

“不了,”周陽搖搖頭,“我不打擾你了。”

周嘉容笑:“忙完今天,接下來我都陪你。”

周陽還沒應聲,徐風林搶過話:“我們送你出去。”

穿鞋子的時候,周陽剜了徐風林一眼。

徐風林權當作沒看見。

走到路口,周嘉容被一輛銀灰色車接走了,周陽認出來那是白游舟的車。

她想起下午時寒跟她說過的話。

一旁的徐風林忽地道:“周家的女人不會吃虧,不用擔心。”

周陽擡頭望向頭頂,茂盛的梧桐樹自兩側往中間生長,擋住了星空,路燈下,地面一片白晃晃。

徐風林見樣:“有沒有打算回南城?”

周陽轉頭,迎上他的目光:“沒有。”

“暫時的,還是長期?”

“你不必知道。”

“那誰有資格?”徐風林問,“嘉容,母親,還是時寒?或者遠在京城沒回來的大哥?”

周陽沉默地往前走。

徐風林追上去,抓住她的手:“回答我。”

“你別碰我。”周陽猛然甩開他的手,連續退了好幾步,離得他遠遠的。

兩人的距離足足有一個車位那麽大,徐風林皺了皺眉:“你……”

周陽一臉恐懼,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揉了揉眉眼,聲音俱是疲憊:“最近你在臨城是不是和一個男走的挺近?”

他忍了這麽久,恨不得跑去臨城問個明白。但是他也明白,真的過去了,他和她又要徒生更多的隔閡。

時隔幾年,她依舊如此恐懼自己,他又想起那段監控視頻,周陽義無反顧地擋在那個男人面前。

一個認識兩個月左右的男人,就值得她這麽不顧一切。

徐風林眼裏聚滿了風暴:“是不是?”

“你查我?你還在查我?”周陽滿是不可置信。

他滿是憤怒:“認識兩個月的男人就能讓你為他出頭,我能不查嗎?”

“你怎麽怎麽……”周陽咬着下嘴唇。

“你說,再難聽的話我都聽過了。”

“你不覺得惡心嗎?”周陽不明白。

徐風林怔住,覺得自己聽錯了:“我惡心?”

“對,就是惡心,”周陽信誓旦旦,直直盯着他,“這麽多年了,你把我當成什麽你自己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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