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璀璨俗世(3) 今晚的晚風,溫柔的晚……

晚風習習, 拂過臉頰,帶來絲許涼意。

兩人混在往來的學生裏,偶爾輕聲說着話, 說到好笑的地方相視一笑, 這樣的光景猶如一秒回到大學時代。

夜色下, 兩人的影子不時疊在一起。

周陽不禁感慨:“臨大很美。”

顧青聞感同身受:“确實是個适合學習和生活的地方。”

“你是不是從大學起一直在這裏, 沒離開過?”他身上的和緩平靜,不是一日就能沉澱下來的。

果不其然, 顧青聞輕聲贊同:“本科碩博都在這裏,算下來, 十多年了。”

踏着石子路,周陽低頭看着地上的影子, 忽地說:“長年如一日地堅守着自己的夢想, 一定是一個很長情的人。”

說完, 她沉浸自我般地往前走, 走了沒幾步,這才發現, 身旁的人落下了。

她回頭。

顧青聞在幾步遠外看着她, 神色似在深思。

路燈透過繁茂高大的樟樹,光影密密匝匝地落在他的臉頰,使得他看上去更為神秘了些。

她疑惑,思索三秒, 轉身往回走。

走近了, 顧青聞也朝她走來,兩人途中相遇,先才落在他臉頰的光影撥了一些到了她的臉上。

好物同分享。

周陽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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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聞問:“你大學在廣城就讀,之後的工作在哪裏?”

幾次接觸下來, 他能清晰地感到她對臨城不算熟悉,這座城市對她而言居多算是一個落腳的地方。

周陽想了一想:“大三實習在廣城,大四在上海,畢業後在上海留了三年,之後因為工作原因調到了蘇城一年,後來就來到了臨城,今年第二年。”

語畢,不待顧青聞回答,周陽自己倒笑了:“不算不知道,原來我工作這麽不穩定。”

顧青聞倒說:“有勇氣闖蕩的人生。”

“家裏人也這麽說,”周陽笑了笑,側過臉看他,“他們都很支持我,而不是像其他家長說,女孩子應該穩定下來找份穩定的工作,到了合适的年紀再找個穩定的對象。”

“大部分的人生可能是這麽被規劃,”顧青聞目光隔空與她相視,他說,“也有些人渴望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周陽似在感慨:“還好,我遇到了我的家人,她們願意讓我做‘有些人’。”

顧青聞聲音飄渺:“你很幸運。”

晚風拂過,夾着她們的對話,慢慢飄到了遠方。

遠處,不知是誰的手機在唱着一手和緩溫柔的歌。

“溫柔的晚風,輕輕地吹過,城市的燈火。”

“今晚的晚風,你去哪裏,請告訴我。”

……

也許是受柔和的曲聲的影響,行過一段沉默的小徑。

周陽輕聲問:“你呢?”

“什麽?”

她略微思慮:“你是大部分人,還是有些人?”

顧青聞怔了怔,陷入短暫的沉寂。

輕輕的足音圍繞他們周圍,還有曼妙的歌聲,仍在唱着今夜溫柔的晚風。

好在,周陽依然漸漸熟悉習慣這種寂靜無聲的沉默,她也不急,靜靜地等他的答案。

到了拐彎的地方,是一段長長的下坡路,坡道上,一地滿滿的燈光。

很是明亮。

一如顧青聞夜晚下明晰的聲音。

“我想我是後者。”

周陽側目。

一雙漆黑的眼眸映在眼底,它深深地吸引着她。

怔愣間,是顧青聞明潤的詢問聲,很輕很穩。

“你的下一個工作目的地是哪裏?”

周陽眼睛微微縮了縮。

手指緊緊地摩挲了幾下褲子,布料輕柔,極為熨帖,猶如今夜的晚風。

輕輕柔柔的。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暫時沒想過。”

“這種情況一般你要考慮多久?”他問得自然。

“一年?兩年?”周陽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不急,慢慢想。”顧青聞聲音透着夜色的溫柔,“想好了,能否告訴我?”

能否?

周陽不知這個詞,它的更深層的意思代表着什麽。

兩人步履緩緩走下坡道,草叢裏偶爾鬧出一兩聲蟲鳴聲,略顯靜谧。

顧青聞始終緘默,等待她的答案。

坡道走到一半,周陽微低着頭:“我應該……”

說到一半,她倏地停住。

為自己差點脫口而出,臨時下的決定。

顧青聞“嗯”了一聲,也不問她半道戛然而止的原因。

他不急不緩,始終如此地平和。

周陽忽然決定,過段時間再告訴他她的下半句話好了。

“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好。”他好像松了口氣,有些慶幸。

周陽又加了句:“不用一年那麽久,大概一個月或者兩個月。”

“嗯,我等你。”盡是諄諄的笑意。

周陽聽着,望着一地的月光燈光樹影,跟着笑了,笑意溫柔。

那晚散步之後,周陽和顧青聞聯系的頻率又多了些。除了必要的工作,私底下,顧青聞也會用微信聯系她。

他把握着接觸的分寸感,不太近,但也不至于遠,盡量以她的态度為主。

微信往來又多是以生活飲食為主。

比如,這天晚上,因為下班遲了,周陽不太想動,想起冰箱裏還有顧青聞特地送來的臨大食堂饅頭,鍋裏還炖着早上出門前放下去的豬肚和豬腳。

她幹脆将饅頭蒸了,再削一些花菜丢到湯裏滾了一會。

幾分鐘後,一頓簡單又營養的“一人食”晚飯随即完成。

周陽坐在餐桌前,一邊喝湯,一邊下滑着和顧青聞的聊天記錄。看到某處,她停下,看看手裏的淡饅頭,還有眼前的湯。

她後知後覺,自己的生活着實被他影響太多。

所謂潤物細無聲,大概如此。

她調出日歷,開始細數着和他的下一次見面。

齊遠有事出遠門,之前的火鍋邀約推到了月初。她翻了翻接下來的工作安排,猛然發現,要到下月中旬,她才能以工作為由去找他。

她一邊細細算着日子,一邊又暗自笑自己。

日子緩緩地朝前挪進,周陽還沒等來月初的火鍋邀約,一場突然而至的出差打破了她整個十一月的計劃。

C-02會議室。

沈叢衍慢悠悠地推着筆帽,面色悠悠然。

周陽将手裏的出差安排任務書來來回回地浏覽了兩遍,臉上愁容更甚。

“有沒有什麽問題?”沈叢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周陽目光落在一排黑字白底的日期上:“出差一個半月?”

“是的,”沈叢衍轉過身,彎了彎嘴角,“你沒看錯。”

“我記得出差人員向來不包括我們後臺。”周陽合上任務書,放在會議桌上,問出自己的疑惑。

“今年新出的規定,”沈叢衍眉毛微挑,“本來是Donna,她懷孕申請在家辦公,她的工作由你接手,理當你替她去。”

事情已然塵埃落定,周陽沒再多問,只說:“好的,我明白。”

沈叢衍好像很滿意她的态度,跟她講了一下此番出差的一些注意問題,周陽坐下,打開筆記本敲敲打打。

最後,沈叢衍說:“這次出差你所有的交通飲食住宿費用一概公司報銷,到時記得将發.票交給Larry,她會負責上報HR,HR會跟財務說明。”

此次出差要跑兩個地方,一處是國內上海,一處是新加坡。前者二十天,後者二十五天,兩個地方的行程中,公司分別給了三天的自行安排時間,期間所有費用公司報銷。

看似美差,周陽卻如風雨欲來。

回到工位,她先找到她的backup,将手頭的工作全數暫時交接,好在她負責的案件都已進入尾聲,沒什麽太需要費心的地方。

下午她利用閑暇的時間,抽空做了一份外出行李表。下班後,她到公司最近的商場,買了清單列出來的物品。

晚飯她是在一家酸魚粉店解決的,回家途中,她爬着一頓小小的坡路,坡道上還是一地明亮,而晚風格外溫柔。

她突然想聯系顧青聞。

顧青聞接到周陽的電話時,他正和張朝讨論電路圖遇到的問題,宋瑤在一旁翻閱資料。

宋瑤瞥了一下手機的屏幕,眼睛眯了眯,紙張翻到一半,她幹脆放下,提醒顧青聞:“青聞,你的電話。”

“這裏你先改一下,不懂問你師姐。”顧青聞指了指屏幕上的某個地方,“我接個電話。”

看到屏幕上來電顯示的名字時,他眼露微許詫異,沒多加猶豫,顧青聞推開門走到外面的走廊接電話。

實驗室的門輕輕阖上,張朝戰戰兢兢地修改電腦屏幕上的電路圖,一旁的宋瑤自顧青聞出去接電話後,持續低氣壓的狀态,他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改到某處,宋瑤聲音冷如寒冰:“錯了。”

張朝“啊”了一聲。

“這裏。”

宋瑤将手裏的資料卷成紙筒,朝屏幕上的某處指了指。

“哦哦,”張朝點頭如小雞啄米,乖巧本分,“難怪一直運行不成功。”

說完,他反應過來,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宋瑤嘆氣:“別看我,看屏幕。”

張朝:“……是。”

細節改好,運行成功,張朝松了口氣。

宋瑤從資料中擡眼,問了一句:“青聞最近經常去教授家裏?”

“哈?”張朝一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也沒有吧。”

“沒事了,你把這份資料有問題的地方修改,重新打印一份。”宋瑤收起筆。

張朝迷迷糊糊的,但也不敢多問,只是照做。

宋瑤推開門,看着走廊遠處正在講電話的人。燈下,那人側臉柔和了些許,少了往日的嚴肅。

她看了會,陷入短暫的沉思。

“我下個月要出差,月初的火鍋聚會大概去不了了。上次你說要去金榜公園那邊的話可以麻煩你,”周陽摸着手機,頓了頓,“現在還作數嗎?”

顧青聞怔了下,不假思索道:“算數,什麽時候都算數。”

周陽松了口氣:“我出差時間是下周二,想問你這周六有沒有時間?”

“周六有時間,”顧青聞莞爾,“周日沒其他安排。”

他的話語随着電流細細緩緩地傳到她的耳邊,着實熨帖,周陽無聲笑了笑。

她換了只手拿手機,往路燈明亮處走去:“金榜公園附近有什麽好吃的嗎?上次說要請你吃飯,一直沒請。”

顧青聞揚了揚眉,順勢問:“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看看附近有沒有。”

路燈旁不少飛來飛去的蟲蛾,周陽不太贊同他的話:“我請你吃飯,應該是看你喜歡吃什麽才對。”

顧青聞愣住,他望着樓下的榕樹,沉默一會,才說:“很久沒在外面用餐,一時也想不出來。”

周陽慢慢走着:“那就等周六再看?”

短暫的沉默後,他忽地問:“有沒有興趣試試另一家的茶點?主廚是廣城那邊過來的,味道還不錯。”

饒是周陽再怎麽小步伐地磨蹭,轉眼間還是到了樓下。

片刻遲疑,周陽答應:“可以,那就去你說的這家。”

她說完,手機那端的人,聲音清越了許多:“那家店在羅賓森,離金榜公園不遠。我們換一下路線,周六早上植物園東門站彙合。”

周陽對那一帶不熟,顧青聞說什麽就是什麽。

不過眼下她擔心的是:“那你過來會不會很遠?”

“不會,”他笑,很是悅耳,“植物園東門站正好是你和我住處的中點。你出來時,記得搭乘旅游二線,那邊只有這輛車直達。”

除了線路,連公交車都安排好了。聽着他不急不緩的聲音,周陽笑出聲。

顧青聞不解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過來:“怎麽了?”

“沒有,”周陽探試性地問,“我們這樣像不像準備秋游的小學生?”

“快十一月了,臨城的秋天差不多都在這個時候。”那端一本正經。

手上拿着幾個袋子,時間久了,勒得手疼。周陽又換了只手接手機。

也許是隔着手機對話,或者是今晚得夜色出奇地溫柔,周陽鼓起了點勇氣。

稍作猶豫,她有點感懷地說:“從小到大,我還沒參加過一次春游秋游。”

“想了下,我也一次也沒參加過。”他笑得有些稀疏。

周陽說這句話時,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她低頭輕聲:“同是天涯淪落人?”

“嗯,我想是的。”他聲線低低的。

周陽進入居民樓,開始爬樓梯。

她絮絮說道:“小時候媽媽工作很忙,她又不放心我出去外面玩,哪怕有老師同學在她也不允許。”

顧青聞一邊聽着,一邊在想,小時候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不能參加學校裏的春秋游。回顧了很久,他順着回憶一點點摸過去,總算找到了一點線頭。

周陽那邊很靜,靜得讓人膽戰心驚。

他輕聲道:“我們原因都差不多。”

“阿姨是做什麽工作?”

顧青聞:“會計,加班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

周陽踏上最上面的一個階梯,按下六樓的樓道燈。她呼出一口氣:“我媽媽是做研究的,經常出差。”

略略遲疑,她又說:“媽媽的工作跟你有些相似。”

顧青聞一愣:“是嗎?”

“嗯,她也是化學專業,不過主攻生化方向。研究生第二年意外懷了我,畢業後,她就沒繼續讀博。”

她的聲音聽着不太好,含着淡淡的憂傷,仿佛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而她此時只是開了個頭。

顧青聞不由得握緊了手機。

周陽笑道:“如果那年沒有我,可能媽媽的人生會換個方向。”

她笑得很勉強,像在強撐。

“周陽。”微地,顧青聞出聲喚她。

樓道燈暗下來,周陽站在黑暗裏,極低地“嗯”了一聲。

顧青聞的聲音很清晰,也很有力量。

他說:“每個母親都愛她的孩子,一旦她決定将一條生命迎接下來,從來沒有例外。阿姨也是。”

之後再講什麽,周陽都心不在焉的,顧青聞一席話将她困在原地。

小時候不明白的事,現在的她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周陽想起小時候,母親很少對她笑。每一次笑的時候,無一不是她取得了漂亮的成績,或者按照母親的方法做了漂亮的家務事。

以至于後來,她看着別人溫馨的家庭時,常常想一個問題:母親期待她的出生嗎?自己的出生對母親而言,到底是期待更多,還是失望更甚。

可惜的是,母親不會回答她這個問題了。

永遠都不會。

晚上入睡前,周陽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她拿出手機,淩晨兩點。

手機的屏幕亮亮的,映得她的臉龐一陣慘白。

一陣徒然,她擰開壁燈,走到書桌前,在第二格抽屜翻出一個木盒。

暖黃燈光下,盒子的表面很舊,上面綠色的漆磨得七零八落的,露出盒子內裏的原色。

她有多久沒打開這個盒子了?

大四那年的冬天發生了一個意外,颠覆了原有的平靜生活,周陽打開過一次。

後來她又把它封起來,藏在抽屜最深處。

今天,時隔六年,她再次把它取出來。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翻開“過去”的相冊。

周陽伸出手,指尖在盒子表面慢慢劃過,她一圈一圈地劃着。

良久,周陽伏在盒子上,她閉上眼,聲音輕輕,微不可聞。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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