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動人時光(2) 滿目深綠,滿目希望
顧青聞的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 輪胎貼着地面的聲音漸行漸遠。
沈叢衍收回目光,要笑不笑地看着宋瑤。此時的她面無表情,看不出一點情緒。
視線微微下移, 她緊握的拳頭倒是異常清楚, 手背筋脈明顯。
他若無其事地說:“真是湊巧, 吃個飯都能遇到, 臨城實在小。”
宋瑤側過臉,笑着看他, 一字一頓道:“你沒吃飽嗎?”
沈叢衍攤手無奈:“要是你想吃,我可以陪你。”
“大可不必。”她咬牙切齒。
走出幾步, 沈叢衍趕上來:“你現在情緒不穩定,我送你回去。”
宋瑤停下腳步:“沈叢衍, 你非得在我傷口上撒鹽是嗎?”
“你看看你, 你能保證待會開車不出問題嗎?”
宋瑤默不作聲。
他笑:“我送你, 或許我能告訴你一些事。”
“不用。”她立即走開。
“如果和顧青聞有關, 你也不在乎?”
身後,沈叢衍不鹹不淡道。
宋瑤聞聲沒做任何駐留, 他望着她的背影, 心裏默默數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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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到第三下時,眼裏的人影沒再往前。
他側頭笑了下,揚了揚眉,幾步上前。
“只有我會陪你玩這無聊的事情。”沈叢衍走到她身前。
宋瑤面無表情:“你也知道自己無聊?”
“宋瑤, 注意言辭, 你再這樣,我這就走。”
“你走。”宋瑤滿不在乎。
沈叢衍看了她半晌,他別開目光,漫不經意地說:“我下周二出差。”
宋瑤對此麻木, 沒絲毫意外,也沒絲毫興趣。
他眼裏的笑意盡散,語調卻是始終如一的輕描淡寫:“周陽和我一起。”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倒了有些松動。
他神色木然:“這回出差一個月。”
宋瑤皺眉。
“也就是說,顧青聞和周陽有一個月不能見面,今天可能特意約出來也說不定。”
宋瑤笑:“就這?”
沈叢衍也跟着笑:“不然?”
“你故意安排周陽出差?”
沈叢衍笑意深深,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
宋瑤可不吃他這套,她笑意一斂:“我先回去。”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遠去。沈叢衍扶額,幾步上前,就勢拉住她的手腕。
宋瑤一言不語,只是低下頭,冷冷地看着被抓住的手腕。
沈叢衍第一次沒放手,他挑眉笑:“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有話快說,裝什麽高深。”一邊說着,她一邊掙脫。
沈叢衍暗暗使了力,笑笑道:“是一個朋友,拜托我此次将周陽安排到出差名單。”
宋瑤直接問:“誰?”
“你不認識。”
“那就和我無關,沒興趣。”
沈叢衍頭疼:“是一個男人。”
宋瑤不禁笑:“男人怎麽了?也許是周陽的親戚也不一定,你思想就這麽狹隘?”
“這個人有點特殊。你上次托我查周陽,周陽和這個人離不開幹系。”沈叢衍突然變得正經。
宋瑤收了神色,低頭看了看他的手,“煩請你送我回去。”
沈叢衍揚眉:“樂意之舉。”
隔天,周六。
周陽出門前,再三檢查了背包。
水壺、登山帽、濕紙巾、一盒水果、一袋餅幹糖果,清點一遍,确認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她下樓。
公交車到達植物園東門時,坐在靠窗位置的周陽,隔着玻璃窗,遠遠地就看見了站在站牌旁的顧青聞。
擡手看了下時間,離約定還有十來分鐘。
下了車,周陽幾步走到他面前,看他一身休閑的裝備,簡簡單單,她第一次看他這麽打扮,不免新奇。
不過也就是幾秒的事情,她掩飾得很好,問他:“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一會。”顧青聞語調輕緩。
周陽笑着說:“下次如果你提前到,可以給我發消息,我早點出發。”
顧青聞眼裏含着笑意,對此點點頭:“好。”
等走出了幾步,耳邊不時劃過夾竹桃和相思樹的枝蔓。周陽後知後覺,她剛剛話裏的含義。
反應過來後,她耳朵唰地一下子變得通紅。
微風拂着熱意,她臉頰一陣滾燙。微微側過臉,快速地瞟了眼身旁的人。
顧青聞側臉随和,神情從容不迫。在這和煦的早上,格外地令人安心安定。
周陽收回目光,低頭淡笑。
“怎麽了?”
那種安定的心緒還未落到低處徹底擱淺,忽然有道略帶笑意的聲音問。
周陽擡起臉,心無緣無故地快了幾拍。
某個位置跳得得有點亂,她搖搖頭:“沒什麽。”
顧青聞理解似地點點頭,然後他自然地和她換了個邊。
還是他走靠車道的一側,周陽則是走裏側。上一次在南城的突然邀約見面,他也是不動聲色地讓她走裏側。
這與他而言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周陽不由得說:“我走外側也可以。”
顧青聞帶她上了石階,聲調緩緩:“外側不安全。”
她跟他保持同一步伐同樣的步速,拾階而上。
周陽心思頓了幾秒,側目看他:“如果別人和你遮同一把傘,你是不是會盡量讓那個人不淋濕?”
說話間,他們到了天橋的一端。
早上九點,正值周末,附近散步鍛煉身體的人不少。
微風徐徐,眼前盡是一片綠色,群山翠綠盎然。
顧青聞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說:“小時候養成的一種習慣。”
無形默認了她的詢問。
他站在石階上,遠眺高處的山林。周陽随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入眼皆是滿滿的深綠,給人無盡的希望。
周陽無聲微笑。
顧青聞偏過臉看她眉目明媚,笑意盡染。他收回視線,和緩地笑着。
“好幾次我發現你試圖走外側。”他說。
周陽一驚,轉頭看他。
視線相撞,顧青聞眼裏仍是存着和煦的笑意,他聲音溫和:“尊重女生是男生的素養之一,不用覺得過意不去或者不好意思。”
原來他都看出來了,一邊是自己的小舉動被他看出來,一邊又是對他話裏的誠意而動容。
此時,周陽有很多話想跟他說,但是到了嘴邊,連一句“謝謝你”都是多餘的。
她決定什麽都不說。
兩人在天橋站了一會,顧青聞帶她下石階,朝梅海嶺的方向走去。
起先,先是一段小小的上坡路,柏油路面幹淨,路面兩側是養護得極好的植物。
走了幾步,周陽不禁想到在南城臨時将顧青聞約出來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一段小坡路。
不同于那晚的是,這一回他們提前做好安排,一并奔向另一個目的地。
顧青聞說:“下面就是上李水庫。”
她尋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竹林擋去了部分視線,看得不大真切。
“之前是高爾夫球場?”她想起剛來臨城時查閱的資料。
“以前是,”顧青聞說,“去年對外開放,除了剛才經過的入口,走到上面還有一條小徑也是通往水庫。”
她聽他細細說着,不時看着他。她注意到他說話時,神情語氣總是輕松而沉穩的。
也許是她想得過于沉浸,眼前的人已經講完了,沒得到她的回應,相反的是在出神。
顧青聞輕輕笑道:“怎麽了嗎?”
前後不到十來分鐘,他第二次問她怎麽了。
“沒有,”周陽佯裝不好意思,“就是來臨城兩年了,這裏還沒來過。”
“這很正常,”顧青聞不以為意,說,“在一個地方住久了,有時還比不上來旅游的人熟悉你待的地方。”
這句話說得不無道理,周陽心裏某種情緒被這句話安撫了下去。
她和他拐過彎口,不緊不慢地說:“之前住在湖濱南路,平時的活動範圍都在那一邊。而且平時工作忙,周末都在家裏休息。”
她緩緩說着,跟他講的同時,試圖說服自己這蒼白無聊一樣的生活軌跡并不怪異。
“工作之後,生活會跟學生時代想的不同。”顧青聞說。
周陽目光掠過他身後不遠處,一叢翠綠的竹林映着他。她移回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你那會想象的工作後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顧青聞一滞,停在某處良久,等了片刻,周陽聽見他聲音透着幾分釋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會是這麽想的。”
按他的話來說,應該是飽含規律性、穩定自在的生活。周陽回想起他之前說過大部分時間都在加班。
有人永無止盡的加班,是因為背後的生活壓力以及對未來前途的渴望;而有些人加班,純屬因為需要一份讓自己投入的事情。
周陽想,顧青聞是前者還是後者?或者兩者都有?
轉眼間,他們到了梅海嶺的入口。
顧青聞停住腳步,指了指綠色圍欄網處的一條小徑:“這裏可以通往上李水庫。不用特意下山到植物園東門那邊進。”
今天他們的計劃是穿過梅海嶺走到金榜公園,周陽前後看了看,說:“下回過來走試試看。”
顧青聞莞爾。
兩人踩着石階朝梅海嶺走去。
之後一路上去盡是石階,偶爾連着一段木制階梯。前者足音很輕,倘若刻意克制落腳的力度,幾近微不可聞;木制階梯則不同,無論力度放得再怎麽小,足音依舊清晰可聞。
足音綽綽,偶有音質感。
木制樓梯繞着一圈拱形圍欄,三角梅纏繞圍欄肆意生長,慢慢地,形成了天然的一道屏障。
陽光漫過藤曼,落下密密匝匝的光亮。周陽步履慢慢地走着,像一腳踩在夜晚的星空。
顧青聞看了看她,察覺她刻意放緩了速度,也不出聲,而是附和她的步伐。
三十來個階梯,他們卻走得極慢,慢到時間好像在這段行程中停止一般。
這個時間上山的人比下山的人多一些,有時還會碰上一兩個帶着孩子出來的母親。
其中印象給周陽最深的是一位穿着幹練的母親。
人很高挑,服飾裝扮幾近利落風格。
她帶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也許是走得累了,他們坐在石條上,母親從包裏拿出水和毛巾給兩個小孩。和她給人幹練利落的感覺不同的是,她臉上始終帶着笑,說話也很溫柔。
周陽看了一會,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臉問顧青聞:“我們休息一會嗎?”
“好,到上面還有些距離。”
他們找了一處位置放背包。
來之前,周陽特意跟他講過這次上山的水果點心都她來準備,這會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水果,朝一旁喝茶水的顧青聞說:
“你想要哪一盒?”
她準備了兩盒,兩盒的東西都一樣,甚至連份量都相同,顧青聞看了一眼,說:“我都可以。”
周陽猶豫了幾下,将左手的那盒拿給他。
顧青聞不解,一邊旋上瓶蓋,一邊問:“有什麽差別嗎?”
“沒有。”周陽不假思索。
“你剛才好像猶豫了很久才把左手的拿給我?”他說出自己的好奇。
“額,”被他看出來了,周陽笑得不是很自在,“那邊倆小孩的媽媽讓他們選,哥哥讓妹妹先選,妹妹把左手邊的先給了哥哥。”
顧青聞朝兩個小孩看過去,兩個小孩剛用湯匙挖着水果吃,粗略掃了一眼,兩個盒子裏的水果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差別。
“看着都一樣。”
周陽笑道:“他們左手邊那盒多了一顆小西紅柿。”
顧青聞一怔,低頭看了一樣自己手裏的一盒水果,再看看她手裏的那一盒,确實是自己這盒多了一顆小西紅柿。
他笑了,嘴角彎起的弧度怎麽都降不下去:“你怎麽注意到這點的?”
周陽淡定:“多多觀察。”
稍作小憩,他們整理好東西,由顧青聞拿着,繼續向上走。
身後是兩個小孩踩着木制樓梯發出“蹦蹦”的聲音,時而重,時而輕,但是無不歡樂。
周陽忽地問:“你喜歡小孩嗎?”
明明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甚至是受當下影響有感而發的一句話。顧青聞卻久久怔住,神情讓人捉摸不透。
周陽心裏微微不安,試探問:“是不是問錯話了?”
他卻溫和一笑,适才的怪異不複存在:“不是,我好奇……”
話說到一半,他忽地頓住話題,不再往下說。
以為他是在斟酌話語,周陽等了一會,卻沒等來他的下文。
顧青聞說:“上面是一片綠草坪,趁着陽光不曬,上去看看?”
剛才的話……
話卡在喉嚨,望着他一臉明朗的笑意,周陽怎麽都問不出口。
到了梅海嶺中心位置,綠色草坪上已有不少人鋪了野餐墊,圍着聊天吃東西聊天。
周陽從左到右看了一圈:“失算了,沒帶野餐墊。”
顧青聞說:“沒事,是我忘了問你。”然後他又說,“最上面有座亭子,從那邊往下看,視野很好。”
草坪的面積很大,中間分別開辟了幾條小徑。他們挑了一條離得最近的,沿着彎彎繞繞的小徑,再接着鵝卵石地面,從旁側進入亭子。
好在時間尚早,亭子的人不算多。
顧青聞找了一處觀賞視角的好位置,說:“在這邊多休息一會。”
他指了指身後,“待會從那裏開始走起就都是山路了,沿途也沒有可坐下來的地方。”
那天他特意跟她講過,從梅海嶺穿到金榜公園的山路很長,其中有段斜坡非常不好走。周陽的答案跟那邊的如出一轍。
“我做好了心理準備,沒事的。”
他們一邊喝着茶,周陽不時從亭子往下望。如顧青聞所言,從上往下看,底下的美景盡收眼底。任何一處,都是無可挑剔的。
她自然而然地說:“臨城适合定居。”
顧青聞微微訝異。
周陽笑着,對上他的雙眼:“這裏的環境總讓我覺得生活的節奏是自在而悠閑的。”
訝異緩慢消失,顧青聞恢複常态,他說:“如果生活在這一帶附近,是很理想的生活狀态。”
周陽問:“理想?”
“嗯,”顧青聞慢慢說道,“山下的主幹道分別接連了臨城市區的大學和火車站,交通便利。但這一帶都是山,依山而居,接近市區的同時也在遠離市區,類似于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桃花源?”周陽存有疑問,“這麽高的贊美?”
顧青聞笑,很坦然的:“待會到了金榜公園那邊,你可以感受下。”
他們休息了十來分鐘,收拾行囊往後山走去。暫時走過一段山路,面前出現了兩條岔路口。
一條徑直向前,一條則是往下,是一處不小的斜坡。兩條山路都布滿細小的沙石,兩側是深綠茂盛的植物,顯得路面白蒼蒼的。微風拂過,揚起細細的一層風沙。
顧青聞看她:“想走哪一條?”
周陽兩條路都看了看,反問:“有什麽差別的嗎?”
“沒有差別,只是上下位置不同。”顧青聞輕微頓了一下,補了一句,“不過,上面這條路風景會好一些。”
周陽用詢問的目光看着他。
他慢聲簡單解釋:“上面這條路可以看見下面的風景,下面這條路看不清上面的,只能看清一點樹林的枝桠。”
周陽做了決定:“那就走上面這條路。”
是一條很平坦的路,路兩旁種植了很多植物,其中屬龍眼樹和芒果樹最多。
對此,顧青聞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山頭:“我們待會要從那邊下山,山上有一家養老山莊,周圍是一片水果園林,除了龍眼芒果,楊梅和楊桃樹也種了很多。”
周陽一邊聽着一邊點頭,說:“跟齊遠工作的地方差不多。”
“嗯。”顧青聞眉目清晰,神色輕松,“山裏空氣好些,适合養老,齊遠一直說他提前進入養老生活。”
“聽你這麽說,确實像一處桃花源,”周陽說,“下山應該交通很便捷?”
“有專門的一條山道,那邊下去是東坪山,也可以通往金榜公園。”
走到一半,眼前視野一片開闊,下面是一面很大的空地,路面依舊是白蒼蒼的,有人在練車,遠處則是高聳的樹林。
周陽停在原地,轉過臉看向顧青聞,眼裏俱是驚喜和意外。
眉眼張揚,眉眼間盡是說不來的喜悅,見她這樣,顧青聞的某些擔心緩慢褪去。
當他們走到顧青聞所說的那個陡坡時,站在山腳下,周陽笑:“其實還好,不算太陡。”
顧青聞放下心:“那就好。”
“小時候在鄉下上山摘野生枇杷時,那個山路比這個難走。”她随即說起小時候的事情。
陡坡考驗的是整個人的重心掌控,以及小腿的力量。
周陽走起來很是輕松,爬到半道,她神情平平,沒有任何異樣。
由着她的話題,顧青聞不由得問:“暑假的時候嗎?”
“小學的暑假,”周陽額頭冒出了不少薄汗,她用紙巾擦着,“媽媽工作忙,暑假時她經常出差,怕我在家不安全,就把我送到外婆那邊,開學再接回來。”
“除了摘野生枇杷還摘什麽?”
周陽想了一會,說:“你知道艾粿嗎?”
“綠色的糍粑?”顧青聞不大确定。
“對,就是它,”周陽笑着說,“那裏的人做這種艾粿是用一種叫黃花艾的植物,田裏山上會有很多,家裏要是做艾粿,我會幫着摘一些回來。”
顧青聞點點頭,笑意溫潤:“是不是還會到河裏抓泥鳅?”
“會的,不過不是到河裏。一般是每年下稻苗的時候,因為要犁田,這時候田裏會冒出很多泥鳅。”
顧青聞聽她說着,遙想了一下她小時候的時光,說:“你的童年很有趣。”
話落,周陽神情肉眼可見地一凝,不複先才的津津樂道,變得有些沉默。
清風拂過,帶來山裏特有的清涼。
周陽搖了搖頭:“其實……”
她眼睛裏的光一瞬間消失,變得暗淡了許多。
顧青聞安靜地等她的下文。
“大約是只記住快樂的事。”
她說完,又往上爬了幾步。
她的背影似乎有些急,像是怕再說下去會觸及到并不想提起的往事,趕緊往上走,再往上走。
一直往上,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