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罪惡深淵(3) 你甚至連順其自然都等……

周陽怔在原地。

這個人不厭其煩、想法設法地出現在她能看見的每一個角落。

真真是永永遠遠的陰魂不散。

她如此定義這個來人, 如此定義他的種種行為。

徐風林的目光輕描淡寫地從周陽身上劃過,像是初次認識她似的,只是多了些許好奇。

幾秒的打量之後, 他轉過身, 望向一堂內的來客, 端起一旁的紅酒, 從容笑着:“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自罰一杯。”

空氣寂靜兩秒,人群中, 不知道有誰說了句:“一杯哪夠,三杯。”

這聲玩笑一落, 包廂內瞬間又恢複死一般的沉寂, 就連空氣都透着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類似場景, 過去實在發生過太多次, 周陽倒是見怪不怪,稍有耐心地等着徐風林的下一步動靜。

不過, 今晚的徐風林又或許有些微不同。

面對這聲玩笑, 他只是笑了笑,似在考量可行性。

不知道為何,周陽看着這樣的徐風林,感到陌生的同時, 她也産生了一點不安。

旁人相約看出了徐風林的異樣, 漸漸地,附和聲紛至沓來。

包廂內揚着和諧的氣氛。

周陽心內的不安越來越重。

有一瞬間,她更是産生了逃離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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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還沒來得及實施便被窒息在萌芽中。

“這位小姐, 能麻煩你幫我倒杯酒嗎?”他忽地轉過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幾乎是兩秒內的事情,周圍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自己這邊。

如針一般,狠狠地刺在她身上。

刺得她千瘡百孔。

周陽手指微微顫抖,酒杯內的紅酒重重地晃了晃,極為不安分地撞着杯壁。

就像此時她壓抑不住的憤怒。

但這間包廂,以及今晚她代表的身份,她此刻猶如這手裏的紅酒被困在一方狹窄的天地裏,無處可逃,時刻備受禁锢。

她看着他,一言未發。

在一旁和溫先生讨論的沈叢衍察覺到包廂的氛圍不對勁,他放下酒杯,撥開人群走過來,剛要開口。

那邊的徐風林伸出左手,停在半空中,看也不看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周陽。

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沈叢衍後退了一步,沒再往前。

難題再次落回周陽這邊。

直接拒絕走人,或是按照他的意思幫忙倒一杯酒。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這兩種選擇。

周陽捏緊手指,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他絲毫不為所動,仍是令人厭惡的笑容。

他在試探她。

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他還是會試探她,利用各種機會,在任何有壓力的環境下,始終試探她。

哪怕她渾身長滿了刺。

察覺到了這層含義,忽地,周陽松開緊緊捏着的手指,端酒杯的手随之松了松,她淡淡地朝他笑了笑。

“請稍等。”

聲音是道盡平和的溫柔。

話落,她轉身朝一旁擺滿酒杯和紅酒的桌子走去。

剛拿起一個紅酒杯,還沒拿穩,身後傳來一道不重不輕的聲音。

“賀蘭紅,紅杆。”

簡短的幾個字卻讓周陽的手微微頓住。

思索幾秒,她放下手裏的酒杯,視線稍稍一轉,目标确定,她依言拿了紅杆酒杯。

倒紅酒的時候,她在如何把酒送過去犯了難處。

此情此景,她不可能直接将酒送到他手裏。他利用職權地位優勢重重壓她一頭,接下來的一切她斷不能随了他的願。

紅酒落杯的聲音清脆好聽,她用餘光望了望。而後,看到了什麽,她抿了抿唇。

周陽拿過一旁的小托盤,将酒杯放在上面,走到徐風林面前,雙手遞上托盤。

質感上乘的紅酒呈在杯壁纖薄的酒杯內,低低的一層,燈光下,光影映在托盤上,顯得無比高雅大氣。

與此同時,輕薄燈光下,她整個人似乎在轉眼間蒙上了一層迷霧,讓人看不清內裏的情緒。

“徐先生,請用。”她聲音鎮靜,面容鎮定。

徐風林着實怔了下,擡起的手驀然停在半空。

不進不退。

一秒,兩秒……

周陽溫聲提醒:“徐先生。”

燈影微閃,舊夢重回,徐風林恍然回過神。

周陽笑得極為恰到好處:“請慢用。”她将托盤往上托了托。

徐風林斂回思緒,他托起酒杯,聲音低沉了些:“謝謝周小姐。”

“不客氣。”

他紳士,她禮貌。

面上平平和和,私下,實則波濤暗湧。

轉身的那一瞬間,周陽僅存的勇氣須臾間盡數抽身而去。

她握緊了手裏的托盤,像是握緊最後的一絲希望。

心裏想的卻是,和顧青聞第一回 相遇的情景。

那時,他辦公室的迷你托盤讓他們在日後有了進一步往來;

而眼下,在她進退兩難之際,他似乎隔着千山萬水,給了她短暫的勇氣,讓她能夠以最好的姿态去面對最難堪的處境。

此時此刻,她是如此地想聽聽他和緩的聲音。

又或者,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語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認識他之後,幸運一詞,像十五歲那年一樣,突然地降臨到她身上。

她是這麽一想,下一刻也是這麽做的。

她放下托盤,走到沒什麽人的角落,拿出手機。

手機震動時,顧青聞正和張朝在修改電路圖,測試水質的儀器一再更改,他們力求一種更為精準的探測結果。

“這裏改一下。”顧青聞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一處,聲線平平,“改成上次的數據。”

張朝依言改了,試運行了一遍,結果相比前一次的又好了許多。

顧青聞低頭看着資料沉思,眼神幽深,似在思索着什麽。

一旁手機不停地震響,他都沒發覺,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張朝借着椅子撐起身,朝手機屏幕瞄了幾個來回。

因為角度問題,手機反着光,他隐隐約約只能看到一個“周”字。

學院裏确實有個周姓老師來着,不過平時顧青聞和他交流甚少,轉頭一琢磨,最近和師兄往來較為密切的周姓人士,好像也就那麽一位。

手機在桌面響震,慢慢地挪移位置,沒人接的緣故,過了一會,聲音消失。

本就安靜的實驗室,這下變得更加安靜了。

張朝微微瞥眼,偷偷觑了觑一旁的顧青聞。

他拿着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照舊沒有任何反應。

張朝反複偷觑了他好幾眼,次次欲言又止。

顧青聞想忽略多難。

終于在張朝再一次看過來時,他從紙上擡起眼,抓住他的目光,迎接上去。

“有事?”

張朝支支吾吾地:“也沒什麽事……”

停了停,又很違心似的撇撇嘴,“就是,就是……”

顧青聞看在眼裏,面上生了些笑意,他合上筆,同資料放在一旁,好整以暇的。

“有什麽事你直接說。”

張朝咬咬牙,決絕道:“師兄,你手機都震了好幾次了。”

本以為是什麽麻煩事,到頭來卻是提醒自己的手機響了。

顧青聞看看他,再看看手機,而後起身拿起。

解開鎖屏,看到未接來電的那一瞬間,顧青聞眼裏的漫不經意頃刻褪去,變成了一種晦暗不明的情緒。

然後,張朝便見平日從容不迫的師兄,這會手指點了點實驗桌面。

一下一下的,頻率卻一次比一次急切。

而且,張朝凝神一聽,他似乎聽見了空氣中有人松了口氣。

隐隐約約的,他卻極為肯定,他确實聽到了。

在場的只有他和顧青聞兩個人。

這聲“松了口氣”來源于誰,不用再多懷疑。

“師兄,你……”

“我……”

稍一停滞,兩人同時出聲。

張朝一時錯愣,對面的顧青聞卻是低頭輕笑了聲,是比輕松更為舒适的一種笑意。

毫無戒備的顧青聞,他是頭一回見,不免呆呆地說:“師兄,你先說。”

顧青聞斂了斂神色,眉間的愉悅仍是洩了出來。看着張朝臉色愣愣的,他揚眉笑了下:“有點晚了,剩下的問題下周說,你收拾一下,先回去。”

“可以嗎?”張朝有些忐忑。

顧青聞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從身後拿過紙和筆,低頭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給他:“趁着周末兩天,去圖書館找找這兩本書,上面有你此次疑惑的答案。”

張朝接過:“好,我周一寫一份綜述大綱。”

“嗯,”顧青聞合上筆,言語溫和了些,“下周結束前給我,不用趕時間。”

什麽情況?

一向以嚴厲高要求做事的顧青聞,今天怎麽了?

張朝還處在極度震驚中,那邊顧青聞确實收拾好了東西,提着電腦包,離開前,留下一句:“确認好安全問題再鎖門離開。”

“好,我一定認真再三檢查。”

顧青聞推門離開,不多時,門外走廊的腳步聲由近及遠,悄然淡去。

張朝關閉運行器,關上電源開關,腦子懵懵的。

這好像是顧青聞第一次先于別人離開實驗室。

以前每一回,他都是留到最後一個,別人都早早離開,他還是不知道時間地在工作。

按點下班,提前離開工作崗位,與他是談不上任何關系的。

張朝關掉實驗的燈,黑暗降下的那一刻,他在疑惑一件事。

适才那通震動了許久的來電,那位周姓人士,是不是他心中所猜測的那一個人?

揣着滿腔疑問,他幽幽下樓。

出了大樓,顧青聞走到泊車的位置,将電腦包放在副駕駛,他叩了叩方向盤,眼睛直直望向前方。

防風玻璃前不遠處,路燈漫下薄薄的一層幽暗,落在草叢上,兩相融合,映出一片獨屬于夜晚的幽靜。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一個夜晚。

那晚他和周陽漫步走在臨大的校園綠蔭道上,聊着臨大,聊着生活工作和以後。

當時,也許是受夜色的蠱惑,他問了周陽一個問題。

更準确地說,是他向她要了一個承諾。

一個出乎意料的承諾,說出口的那瞬間,連他都被自己懵住,卻佯裝自然。

他問周陽如果考慮好下一個工作目的地,能否告知他。

至于為什麽問。

他心如明鏡。

昏暗的車室內,他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盤,富有節奏地。

離開實驗室,他第一時間給周陽回撥過去,不過對方一直沒接。

距離他回撥已經過去二十分鐘,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名字,顧青聞手指一頓。

而後他手伸到半空,稍作思索。

夜色深許,靜谧中,是他再明晰不過的呼吸。

一頓一挫,一次更比一次明确清晰。

不可否認,幾天過去了。

你想聽聽她的聲音。

你甚至連順其自然都等不到了了。

你騙不了自己。

寂靜夜色下,揚起一聲似有若無的笑意。

淡淡的,稍縱即逝。

幾秒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清晰的嘟嘟聲。

頻率有致地在車室內響起,一聲更比一聲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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