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一束光(1) 她的人生,在某個瞬間……

桌上的手機響了。

一道溫柔舒緩的女聲, 柔柔地從聽筒裏傳流出來。

“溫柔的晚風,輕輕吹過,城市的燈火。”

“今晚的晚風, 你去哪裏, 請告訴我。”

……

屋內, 本是針鋒相對的局面, 由着這一聲聲突兀的歌聲,瞬間破碎得一瀉千裏。

周陽渾身一顫, 呼吸一凜,反射性地轉頭朝聲源處望去。

她深深呼了口氣, 轉身,剛擡起腳, 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

身後傳來一道冷靜得吓人的聲音。

“你接試試看。”

眼睫微微顫了顫, 她無聲微笑, 下一秒, 懸在半空的腳落下。

她一步一步地,極為穩當地朝桌上的手機走去。

剛摸到手機的那一瞬, 有人比她快一步, 她只來得及摸到手機的邊緣。

金屬邊緣與她指尖相擦而過。

冰冰的,冷冷的,仿佛她此時的呼吸。

有種令人絕望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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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聞?”還是先才那道冰冷得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陽陽, 剛剛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

周陽臉色沉沉, 低聲說:“請把手機還我。”

“請?”徐風林冷笑一聲,“什麽時候你我之間談話還要用到這個詞了?”

半個小時前,一杯紅酒,一個“請”字。

周陽以為紅酒倒了, “朋友”見了,她就可以安然退身。等待電話接通時,徐風林不作聲響地把她帶到現在這個寂靜的包廂。

她反抗掙紮,他則有意無意地朝室內的人群投去一眼,尊重般地給了她兩個選擇:“你想單獨和我談,還是要在他們面前談?”

他輕描淡寫地威脅。

她不堪一擊。

周陽半低着頭,盯着地上的影子,小小的一團,擠成了多年的噩夢。

“明知故問。”她盯着那團影子笑。

“所以他就是上次你幫他擋的那個人?”

這一句徐風林問得有些輕,像是在怕什麽。

周陽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面上帶着笑,底氣十足地回答他:“是,就是他。”

“好啊!”他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周陽,你讓我驚喜。”

從高爾夫球場相見的那天起,他就在裝,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剛剛在那麽多人面前還在裝什麽正人君子。

現在他終于不再僞裝。

周陽冷眼看着,未置一詞。

忽地,徐風林松開手,手機從他手中滑落,頃刻間落在地毯上。

悶悶的一聲,很快散去。

周陽聽着這一悶聲,心不禁為之一跳。

有什麽東西在緩緩流去,有什麽東西在悄然接近。

徐風林脫下西裝外套,扔在一旁的沙發上,邁着步伐的同時,不緊不慢地将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處。

須臾,一道影子覆到她的身上,将眼前的明亮掩蓋了去。

離她只有一步遠時,他停下前進的腳步,半晌,俯下身,迎上她的目光。

他看了看她,眼神瞬息萬變。

由一開始的冷漠,變成了現在的似笑非笑。

陰影全部落下,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周陽垂在身側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她竭盡全力想壓下這種戰栗感,可它們根本不受她控制。

就在徐風林接近的那一刻,就在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的那一霎那。

這具身體與神識一分為二,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掙紮。

她被過去來回撕扯,每分每秒,不休不止。

那種絕望、瀕臨窒息的感覺再一次席卷她,它們用力地侵襲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随着血液的流動。

永無止盡地興風作浪。

十二歲那年的夏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至今沒有饒過她。

大四那年的冬天,眼前這個人打破她對平靜生活的希冀,再一次将她拖進罪惡的深淵。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她沒有一天是放松的。

她的神經永遠都是繃得緊緊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一步一步地逃離他的掌控,一點一點地撇開他伸過來的手。

然而他還是不願意放過她。

他依舊要在她的傷口撒鹽。

“陽陽,”他輕輕嘆息一聲。

周陽卻是牙齒都在上下死磕:“別這麽叫我。”

他微眯了眼,眼中盡是危險的氣息:“你信不信……”

【溫柔的晚風,輕輕吹過,城市的燈火。】

話剛說到一半,空氣中再一次響起一陣歌聲。

依舊是輕緩平和的調子,夜晚下,盡顯無限的溫柔。

【今晚的晚風,你去哪裏,請告訴我。】

周陽瞳孔一縮,她咬着唇,竭力壓下身體的顫栗,眼眶随之湧起一股溫暖的濕意。

“陽陽,告訴我,你在激動什麽?”

他擡起手,慢慢地伸過來,要落下時,周陽別開臉。

手頓在半空,他笑:“你在期待什麽?”

自從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他的話,周陽一句再沒有聽進去過。

熟悉的噩夢似乎被這道鈴聲給擊碎了。

她的人生,在某個瞬間,重新被拯救了一次。

她直直地望向地毯上的手機。

“你很想接這通電話?”

詢問聲寒恻恻的,周陽下意識地往後一退,碰到了一處架子,她緊緊地捏着柱子不放。

她的不安,他的猜測,在她的臉上,是如此的清晰明白。

“接?”

影子退去,徐風林轉身,幾步走過去,撈起地上響聲陣陣的手機。

幾秒的事情,他重新站在她的面前,黑影重新落下,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想接是嗎?”他的眼神深不可測,摸不清是什麽意味,“做夢。”

話音剛落,眼前劃過一道抛物線,随即傳來一陣物品砸牆落地碎裂的聲音。

望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機,周陽竟然意外地平靜。

憤怒、生氣,這些本該具備的情緒,此刻,全然不存在。

她看了徐風林一眼,後者以冷森森的目光回視她。

她忽然問:“你在怕什麽?”

對方大概沒預料到周陽此時會問一句輕飄飄的話,他語氣冷然:“我怕?”

“對,”周陽的聲音很平穩,那些随着噩夢而來的顫栗一點一點消失不見,“徐風林,你在怕什麽?你以為你砸了我的手機,就能砸掉我和他的聯系是嗎?”

“這只是第一步,”徐風林貼向她,低聲道,“一次警告。”

“警告,接下來你還想做什麽?”他的鼻息在側,周陽卻是淡聲問道。

空氣約莫停滞了十秒,兩人無聲相視,火味十足。

徐風林直起身,往後退一步,抱着胳膊,懶懶地看着她,眼神格外銳利:“你暫時不用知道。”

周陽卻是搖搖頭,乘勝追擊:“像那年一樣,将我調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讓我斷了和朋友的聯系,是這樣嗎?”

“是,”他徑直承認,絲毫沒有覺得卑劣的意思,“你對別人笑,對別人說話溫柔,把他們當作朋友,他們對你呢?圖謀不軌。”

“圖謀不軌?”周陽別開眼笑,眼裏似有眼淚,“那你呢?”

落地窗外,流光璀璨;屋內,燈光暖黃。

徐風林盯着她:“我?”

“對,這麽些年下來,你把我當作什麽?”周陽字字珠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徐風林,我什麽都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麽?”他步步逼近,再一次将她逼得退無可退的地步,“我不介意和你繼續上一次的話題。”

周陽擡頭,正要說話,門口傳來解鎖的聲音。

時寒推開門,待她看清眼前的景況,她眼裏劃過一絲驚訝,但也就是幾秒的事情,一切歸于平靜。

屋內,周陽站在櫃子前,神情疲憊;徐風林則是靠着沙發背,眼神幽深。

她悄聲上前,餘光瞥過地上的狼藉,靜聲道:“電話聯系不上陽陽,李助理告訴我你們在這邊。”

徐風林直起身,走到她身旁,手搭在她的肩上:“不是明天才忙完?”

“順巧路過這邊,想起陽陽公司在這邊聚餐,過來看看她。”她溫聲解釋完,看向周陽,“陽陽,好久不見。”

其實距離上次見面也才過去一個月,但是時寒的聲音很輕柔,像一股春雨落在耳邊。周陽笑了笑:“姐姐,好久不見。”

時寒看着周陽,話卻是對徐風林說的:“我想和陽陽聊聊。”

周陽瞬時怔住。

徐風林輕笑:“那我先出去,将位置讓給你們?”

“不用了,”時寒說,“我想帶陽陽去外面走走,屋裏氣氛有些悶。”

話落,屋裏陷入一片靜寂。

周陽捏緊了手,她一刻都不想待在這個地方。每一次和徐風林見面談話,只會讓她加深對他的厭惡。

所以,時寒的出現和她的請求,一方面是中止了她和他之間的談話,一方面是把她從這個無望的沼澤救出去。

她閉上眼,心裏無聲嘆息。随後,擡起眼,前方一雙眼緊緊擒住她。

徐風林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要我送你們嗎?”

時寒輕聲:“我們就在樓下街上走走,你這些天也忙,好好休息。”

聽着這一來一往的對話,周陽緊繃的身體,瞬間全然忪展開。

時寒走到她身旁,伸出手,将她臉側散落的碎發撥到而後,溫柔笑着:“跟姐姐下去走走?”

她抿唇,聲音帶着點熱望,“好。”

剛走到門口,身後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将她扼住。

“陽陽,有時間考慮下我剛才說的話。”

周陽腳步一頓,右手握成拳頭狀,深深呼了一口氣。

時寒問:“陽陽?”

周陽側過臉,朝她輕輕一笑:“姐姐,我們走。”

直到門阖上的那一刻,至始至終,周陽沒回過頭,也沒回答那句話。

她就像一陣風,留了些許時間,又步履匆忙地離開。

無聲無息,毫無留戀。

到頭來,證明她曾經來過的痕跡,是一地的金屬碎片。

徐風林看着眼前碎了一地的金屬,他往前一步,停頓幾秒,俯下身,撿起一片。

金屬冷冰冰地貼在他的掌心,泛着異樣的光芒。

眼神稍暗,合上掌心,徐風林低聲念出一個名字。

“周季安。”

聲音輕得微不可察,和着窗外的五光十色,短得像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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