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一束光(2) 等待最後的判決
電梯勻速下行, 周陽貼着牆面,她幾次閉眼睜眼,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
極為安靜的幾分鐘內, 時寒沒問她什麽。
從頭到尾, 她安靜地站在一旁, 與她十指相扣, 緊緊地握着。
牆面是冰冷的,時寒的手是溫暖的。
周陽右手揉着額頭, 數次側過臉,想說點什麽, 卻在開口的那一刻又止住了。
如此幾次,她放棄, 只是反向握緊時寒的手。
“沒事了, 陽陽, 沒事了。”
時寒的聲音很輕柔, 舒服般地貼在她顫栗的精神上。
周陽突然紅了眼眶,她低下頭閉上眼, 狠狠地咬緊牙齒, 用力地壓住那自身體深處随時要湧出來的悲傷。
走出酒店大樓,夜晚的風即時撲面而來。
周陽被風砸得迷了眼,她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思緒有那麽一瞬的停滞。
她是不是忘了什麽事?
她轉頭望向身旁的時寒。
“怎麽了?”時寒問。
周陽看着她一臉着急的樣子, 聲音低低的:“姐姐, 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
“當然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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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寒明顯松了口氣,将手機遞到她面前。
周陽拿着手機,打開通話界面,手指忽地頓在半空。
她擡眼看向時寒。
時寒笑了笑:“不必害羞, 想用多久都沒問題,你到前邊的椅子坐一會,我去買兩瓶水。”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待她還是如此的貼切、溫暖,始終待她如孩子般。
“姐姐。”周陽叫她。
“嗯,我在。”
周陽望着她,一眨不眨,夜風緩緩吹過,她的眼眶慢慢紅了,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一步上前,抱住時寒。
“沒事的,我不是來了嗎?我答應過你,只要你不想見他,他就不能把你怎麽樣,我一直站在你這邊。”
時寒一邊說着一邊輕撫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像在哄小孩子睡覺,周陽的眼淚不由得冒出更多了。
直到她哭得沒聲了,時寒也只是輕聲安撫她,臨了,她說:“有什麽急事你先用我的手機,待會到前面的店裏,我們重新買一個,明天再補卡。”
說完,時寒又朝她笑了笑,随後到前邊的24小時營業便利店買水。
晚風拂過,她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往來人群中。
周陽收回視線,低頭看着手機上早已輸進去的一串號碼。
她對數字很敏感,但凡心中念過一次,幾乎不忘。
早在第一次見到顧青聞,從他手中接過他的手寫聯系方式時,她早已對他的電話號碼熟記于心。這會,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默念屏幕上的11位數字,卻是怎麽也點不下去中間的綠色通話按鈕。
會不會打擾他?
撥通了,要說點什麽?
如果他問來意,自己又該如何解釋為何去電?
周陽的勇氣在一步步自問下,退怯了。
她想聽他的聲音,想跟他說話,卻連最簡單的去電理由都想得不安妥。
她的心血來潮,她的鬼迷心竅,也只是她單方面的情感,對顧青聞而言呢?
尤其在今晚過後,她的這份情感還能清晰堅定如初嗎?她還能百分百确定她能取回她落在他那邊的東西嗎?
在過往的二十幾年人生中,不知道是不是受那場噩夢的影響,周陽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位異性。上學時的男同學,工作時的男同事,對她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過客,她從來不去接近他們,同時也拒絕他們過來相識她。
她與他們,永遠被她劃着一條過分清晰的界線。
又一次,在過往的深淵中與在未來的期盼裏。
她左顧右盼,跌跌撞撞。
而後,一潰千裏。
可是,周陽仰頭望着漆黑的夜空,淚水順着臉頰淌落。
她不想活在過去的掙紮中了。
她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感知生活的另一面。
然後,永遠,永遠都不再回頭。
不論是十二歲那年的小女孩,還是二十二歲那年的成年周陽。
永遠地,不要回頭。
周思容、周嘉容、時寒,她們好不容易将她的噩夢砸碎。
她們陪着她努力了那麽多年。
她也可以像其他普通的女孩子一樣,一樣可以擁有普通平凡的一生。
期期艾艾中,周陽毫不猶豫地點下那粒圓圓的綠色通話按鈕。
與此同時,她閉上眼,心如止水般,等待最後的判決。
手機震了震,宋瑤望了一眼,一串陌生的數字,歸屬地廣城。
廳內,顧青聞正時不時和唐文傑點頭,偶爾指着液晶屏上,說上兩句。
隔着玻璃,裏面的場景于她而言猶如一部無聲電影。她僅僅能從兩人的皺眉,嘴唇起伏大小,從而預測談話是平靜,亦或熱烈。
手機震了又震,宋瑤看了一眼,再遠遠望着玻璃窗內兩人仍在談論着。
她嘆了口氣,拿起手機,敲了敲門,推開:“青聞,你的電話。”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話音剛落,顧青聞似乎怔了怔,但很快的,他輕聲和唐文傑說了什麽,後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顧青聞朝門口走來,而一旁的唐文傑則是繞到桌子,着手将液晶屏關掉。
“宋瑤,謝謝你。”
他走到眼前,說了這麽一句,口吻還是讀書時期的不溫不火。随後接過手機,走到門外,一邊将手裏的資料放進電腦包,一邊匆匆忙忙下樓。
他走得很快,幾乎是眨眼間,宋瑤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樓梯間,她只隐約聽到一句“你好,我是……”。
之後的語句,淹沒在夜色下,戛然而止。
這一刻,宋瑤只覺得恍惚。
一種隐隐約約的猜測在她心中形成。
“他待會不會再回來了。”
身後傳來唐文傑的聲音。宋瑤轉身,笑了笑:“叔叔。”
唐文傑合上門,一手提着電腦包,一手插在兜裏,問:“怎麽來了?”
“媽媽讓我給你帶雞湯,她明天有事不在家。”
“跟她說了多少次,不用送,留着自己喝。”
宋瑤笑着搖搖頭:“說是家養的,一定讓您嘗嘗味道。”
到了樓下,宋瑤巧妙地将話題轉到顧青聞身上:“您怎麽知道青聞不再回來?他一向以工作為重。”
“是挺意外的,我叫他過來的時候,他跟我說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随時要離開。”唐文傑不作他想,“主要明天早上我還要去一趟新校區,不然這問題明早問也可以。”
重要的電話嗎?
那通響了兩次的異地電話,讓她生起疑惑,她不記得顧青聞在廣城有什麽親戚朋友。
那麽,他在等誰的電話?能讓他罕見地将工作推到第二位,提前報備。
“你好,我是顧青聞。”
晚風徐徐,拂耳而過,寥寥夜色下,一道熟悉的男聲清晰地從電話的另一頭傳過來。
周陽用手捂住嘴,轉頭看向別處。
到處都是人,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是我,周陽。”
周陽低下頭,地上瞬間濺了幾個深色的圓點。
“周陽?”那端傳來一聲不确定。
“嗯,”周陽點點頭,“是我,我手機掉水裏了,和姐姐借的手機,她……上回在南城你見過的。”
她細細地說着,聲調低低緩緩。
話落,她似乎聽到了電話那一頭松了口氣,而後聽到顧青聞說。
“對不起,你打來時我沒聽到,後來打回去無人接聽,再撥是關機。”
周陽捏緊手,抵着下巴:“對不起,手機那會不小心掉水裏了。”
“人沒事就好,”他笑了下,“剛剛有位老師找我,實驗室不能帶手機進去。”
他不緊不慢地解釋。她細細聽着,而後說:“是我打擾你工作了。”
“沒有。”顧青聞說,“我……”
他倏地停住,沒再往下說。
不時有人從她眼前穿過,留下短暫的只言片語。
周陽低頭握着手機,外界的聲音影響不到她,不算安靜的環境裏,她隐約聽到了電話那段的氣息聲。
很平穩。
周陽低低一笑,擡起頭,仰望漆黑如墨的夜空。
似乎,有種東西要破土而出。
在顧青聞出聲前,她先一步問:“齊遠回來了嗎?”
那邊再次靜默了一會:“回來了。”
周陽正要說什麽,那邊他又說:“前兩天又出遠門了,他托我跟你說一聲謝謝,你送的東西他收到了。”
“沒什麽,”周陽說,“之前也麻煩了他很多。”
顧青聞“嗯”了一聲:“他還說等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一定要上門吃竹筍火鍋。”
這時候周陽才恍然意識到,離他們月初之約已經是半個多月過去了。
時間真是不經過。
“我……”周陽頓了一下。
那邊等了一會,遲遲沒等到下一句,他出聲:“你說。”
你說。
這兩個字仿佛回到了話題的原點——
她撥這通電話的起因。
她發現,僅僅只是聽到他的聲音遠遠不夠。
她還想見見他。
可是,齊遠不在臨城,她不能再借竹筍火鍋之約來與他相見。
“我後天回去。”她直白道。
“嗯。”
他低聲應道。
周陽忽然松了一口氣,沒原來的提心吊膽。
“白鲳魚你做成功了嗎?”那天回去,她就把如何蒸白鲳魚的步驟發給他。
他笑了下,聲音很是和緩:“好像,不是很成功。”
周陽跟着笑了:“真的嗎?”
“嗯,”他說,“感覺少了點什麽。”
周陽抿了抿唇,餘光捕捉到一道身影,很熟悉。
側過臉一看,是時寒,手上拿着兩瓶水,目光相撞的那瞬間,她朝自己笑了笑。
周陽轉過身,一步一步地朝時寒走去。
同時,跟顧青聞說:“我能看看你做的步驟嗎?”
說完,她停住腳步,捏緊手機,凝住呼吸。
“好。”話裏是急不可察的笑意,“後天回來,只留一天嗎?”
“三天,第三天從臨城出發。”周陽籲了口氣,擡起腳,朝前踏出一步。
“好,我需要準備幾條魚?”他問得自然。
“兩條?”
“大小,重量有沒有要求?”
“适中就行。”
“其他材料呢?”他又問。
離時寒只有一步之遙,周陽停住,站在原地。
她朝時寒笑了笑,然後向手機那端的人說:“除了大蒜,能不能再買一點香菜?”
對面的時寒聞聲,朝她無奈地搖頭失笑。
“可以。”顧青聞說。
至此,周陽懸了一路的心,終于穩穩落下。
之後又說了幾句,挂掉電話之際,顧青聞不經意地說:“到時把你的航班信息發給我?”
周陽手指不禁一緊。
那邊笑了笑,很是和煦,緩緩地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後天我過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