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就此跌落(2) 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螞……

昏昏黑夜, 雨聲寂寂。

暖黃橘色燈光下,在看清手機屏幕上跳躍的一串陌生來電,顧青聞心裏的某個地方忽地落了幾拍。

指尖微頓, 眼裏閃過不明的情緒, 末了, 顧青聞點下接聽鍵。

“顧青聞, 救救我,我受不了了。”

聽筒裏漏出一道略帶抽泣的求救聲。

雖是陌生的電話來電, 以及莫名的求救聲,然而聲音的主人, 顧青聞并不陌生,相反是很熟悉的人。

他噤聲, 平靜地看着屏幕上跳躍的數字。

約莫過了十來秒, 那邊再次傳出說話聲:

“顧青聞你就那麽狠心嗎?跟你爸爸一樣嗎?因為你們家, 我先沒了媽媽, 後來爸爸也沒了,現在你又見死不救嗎?”

眼睫微微一動, 顧青聞沉了沉臉。

“韓明遲, 你個變态,滾開!”

電話裏的程溪又是哭又是尖叫,其中不乏玻璃制品落地破碎的聲音。

窗外的大雨滴滴落落,嘈嘈雜雜, 仿佛在為這一切奏樂。

謾罵、責怪, 不休不止。

旁人的指指點點、閑言碎語,亦不曾停止過。

顧青聞想起父親去世前,父親的好友嘆氣問他做這些值得嗎,明明錯不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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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 父親是怎麽回答的?

顧青聞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父親笑着回答友人:還有兩個無辜的孩子,孩子總歸沒有錯,我能幫一點是一點。

“地址。”顧青聞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那邊的争吵依舊,東西落地破碎的聲音不斷。

“還是之前的位置。”程溪急着說了一句,“你不要像……”

話音未落,顧青聞毫不猶豫地挂斷電話。

下一秒,他沒有表情地撥出110。

周陽比預定的時間多在新加坡滞留了一個禮拜,本來她只打算停留一天,見見母親曾經工作的地方之後她就回國。

然而,事與願違。

徐風林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她所有的計劃。

接下來一個禮拜的時間,徐風林先斬後奏地把她工作和私人聯系落實完畢,而後将她安排到一處住所,期間并限制了她所有的通訊設備。

周陽與外界幾乎是失聯的狀态。

起初她還會心慌,等她看見徐風林的笑容後,漸漸的,她變得麻木。

這天,她坐在窗戶前,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街景,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只是安靜地看着。

一言未發,一動不動。

好似成了雕塑。

身後的門口傳來吱呀的一聲,過了兩秒,皮鞋着地的聲音接而響起。

饒是如此,周陽如置身事外一般,不曾回過頭。

徐風林放下手裏的外賣袋子,走到她身旁,看了一會前方,他微地附下身體,不輕不緩地靠近周陽的耳旁。

他彎了下唇,略帶着笑意道:“吃點東西,待會我們回去。”

周陽沒有任何反應,明顯當他不存在。

徐風林唇角的幅度彎得更大了些,絲毫不苦惱周陽此時的态度。

哪怕她是冷漠的。

與其說周陽習慣了他一貫果斷的處事行為,不如說這些年他也逐漸習慣了她的疏遠。

想來實在可笑,在這件事上,他們倒是難得達成一致。

思及此,徐風林起身,走到一旁,脫掉黑色西裝外套,置在落地架子上;而後轉過身,一邊看着周陽,一邊挽着襯衫袖子的邊緣。

“七天時間,你就沒一句話想跟我說嗎?”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周陽照舊不動彈。

“很好,陽陽,”襯衫的袖子挽到手肘,他繞到周陽面前,兩手撐在膝蓋上,上身微伏,臉上還是似有若無的笑意,“我給你一個機會,跟我說句話,不然你在這裏再待一個禮拜。”

周陽微微地眯了眯眼。

“總算有點情緒了。”捕捉到這點細微的變化,徐風林眼裏的笑意更滿了,他擡起右手,朝周陽的臉側伸去。

就在他的手要觸到她的皮膚的那一刻,兩行淚水瞬間從周陽的眼裏滑下。

他眼裏的笑意忽然一滞,右手在半空短暫停留,默了一會,他收回手。

“就這麽讨厭我嗎?”他話裏說不清是苦澀還是無奈。

周陽的眼淚沒有随他的話而停止,它們像條小溪似的,緩緩地從她眼眶裏流淌出來。

徐風林呼吸莫名停頓,他扯了扯領口,動作很不耐煩,許是有些急了,一顆紐扣随之脫落。

看着地上躺着的一枚小小的紐扣,徐風林的不耐煩達到了極點。

他牽了牽嘴角,一字一句地道:“周陽,不要對着我哭。”

周陽不為所動。

徐風林起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周陽。忽然他笑了一聲,轉過身,一臉黑沉沉地走向落地窗。

“回去就提交辭職報告。”空氣安靜了一會,他的聲音背對着她響起來。

他的身影高大,擋住了她朝前看的光亮。

周陽別開眼,不去看他的方向,同樣的,她也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不回答,不作聲,絲毫不影響他的自化自說。

徐風林轉過身,靠着落地窗,一條腿屈着,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周陽,不要逼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空氣較之剛才,更是死一般的寂靜。

忽地,周陽笑了。

這些日子,徐風林第一次看見她笑,哪怕她剛哭過,哪怕她的笑是諷刺的。

是不真誠的笑也沒關系。

最起碼她笑了,管她何種意義,這一瞬,他是滿足的。

滿足于她的笑,盡管她接下來的話讓他很不痛快。

“遞交辭職報告?”周陽笑着,“為什麽我要聽你的?”

“為什麽?”徐風林細細把玩着三個字,他微側了下頭,冷冷地,“沈叢衍的身份,可能你會很不喜歡。”

周陽的眸光一閃,似乎暗了一下。不過她很快調整過來:“我是成年人,孰輕孰重我會自己把握。”

“成年人,把握。”徐風林重複她話裏的幾個字眼,“對我你怎麽沒有這種成年人的自覺?”

後面這句話,他的聲音有點低,似乎帶着質問,帶着不滿。

周陽輕笑:“你沒有作為一位長輩的自覺,為什麽要求我要有作為晚輩的自覺?”

“在你心裏,我們的關系就是長輩晚輩嗎?”他笑意滿滿,咬牙切齒,“陽陽?”

“是。”周陽答得毫不思索,“叔叔。”

“叔叔?”徐風林喉嚨盡是苦澀,他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她,“你就這麽認為的?”

“是。”周陽眼裏含着淚,眼尾卻是彎彎的,“叔叔,我真的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15歲那年将我的人生帶往另一個方向,時至今日,我依舊感恩你。”

她是打心底裏感恩他的。

15歲那年,母親的突然離世致使她的人生進入了一個未知的領域。

周遭的人對她指指點點,親近的人對她滿是算計,她舉目無助,四下茫然。就在她幾近崩潰的時候,徐風林風塵仆仆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救援之手,給了她新的人生。

最最黑暗的幾個月裏,他的到來,恍如一束光照進了她的世界。

他是來得如此的及時。

倘若15歲那年沒有徐風林的及時出現,她日後的人生必然會進入一個死循環——

在小小的海邊村鎮,每天出海打漁,然後早早嫁人生子。

她将漸漸散失在茫茫人海中,一輩子都沒有未來。

這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母親所期待的。

所以,哪怕大四那年發生那件悲劇,她得知徐風林龌龊的一面,知道他藏在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在她面前已經撕下面具,露出他最為真實的一面。哪怕到了這個地步,她依舊感恩他。

她對他的厭惡是真的,

同時,她對他的的感恩也是真的。

這些年來,她就在兩種極端情緒中,自我拉鋸,自我折磨。

她沒有一日能得到妥善的化解。

徐風林似乎樂見其成,他一邊靠近她,一邊幹涉她,在她察覺後,他又收回觸角。

他徘徊在她的周邊,時刻監視她的任何舉動。

必要時候,他就會采取措施,不讓她離得他太遠。

可以說,這些年,他一直在跟她玩着這樣的把戲。

像老鷹捉小雞,他是強大強勢的一方,她是弱小無助逃不出他手掌心的一方。

他享受着她的痛苦,她的逃離。

他是何其的變态。

“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幹擾我的人生?”

她真摯地看着徐風林,多少年了,從那件事發生後,有多久她沒有這麽看過他了。

徐風林手撐着眉頭,笑了笑,然後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微微仰着臉,朝他看去;而他低着頭,漫不經心地與她對視。

相互望了一會,徐風林無聲笑了兩下,而後,伸出右手,擡起她的下巴。

周陽被迫仰起了臉,這使得她整個人都瞬間繃緊起來。

她身體微微往後靠,想要避開他的手,那邊徐風林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味,食指和中指貼合輕輕一扣,毫不費力地将她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周陽只能用眼神來傳達她的憤怒。

他卻笑着:“感恩?這麽廉價的東西我要它做什麽?”

頓了頓,他低沉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話畢,他放開手,耐心尋味地笑了笑,手繼而摸上她的側臉,将她斜落在臉頰的頭發撇到而後。

微熱的觸感讓周陽心底一驚,她莫名地想起大四那個夜晚。

她定在原處,不得動彈,只是搖頭,聲音發着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想都不要想。”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啞着聲音吼出去的。

“不可能?”徐風林摸着她的臉龐,細細地劃着,“我能放任你這麽多年随處跑,結果到頭來,你兩次出差的地點都是我安排的,周陽,是你太高看你自己,還是小看了我?”

“上海那次果然是你。”她應該猜到就是他的傑作,怎麽能這麽巧,她出個差都能遇見他。

“當然。”徐風林收回手,起身走到桌子旁,将外賣從袋子裏一一取出來,然後又一一打開。

他一邊張羅着,一邊不慌不忙地朝她看來:“一早上都沒吃東西了,先來吃點。”

周陽只是問:“為什麽?”

“不要問為什麽,你知道原因。”他夾了一個蝦餃,墊着盤子送到她面前,“你一貫喜歡的廣式茶點,這裏這家最正宗,先吃點,等回了國,我帶你去廣城吃你最喜歡的那家。”

他說完,還微微挑了下眉,等她回複。

“你癡心妄想。”周陽看着他。

“癡心妄想?”徐風林笑,夾起蝦餃,送到她嘴邊,“到底誰癡心妄想?陽陽?當年你自己願意跟我走,現在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想離開我?”

周陽身子往後撤,避開他送到嘴邊的食物。

徐風林也不急,他放下盤子,轉手抽了一張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你現在這樣子,倒是有點像15歲那年的模樣。”

毫不意外地,周陽瞪大眼。

徐風林滿意笑着地往下說:“一點點可憐,一點點無措,更多的卻是倔強,這點和你母親很像。”

在她怔愣中,他伸出手,用紙巾擦去她嘴角的痕跡。

他仔細地擦着,動作格外地溫柔,像在擦拭一件寶貝:“陽陽,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周陽徹底怔在原地。

徐風林蹲下"身,雙手放在她的膝蓋上,輕輕的。而周陽在他的雙手觸摸到自己皮膚的那一刻,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她如何都控制不住。

但是她又掙脫不開。

她聽見徐風林用最溫柔的聲音說着最邪惡的話。

“陽陽,我費了這麽多年的時間,我怎麽可能放過你?”

周陽知道,她逃不開了。

小時候覺得時間在她這裏,有時是漫長的,比如父母在客廳争吵的日子。

有時又是短暫的,比如去游樂園玩耍的時間。

長大後,時間依舊是時而漫長,時而短暫。

漫長的是過去那暗無天日的歲月。

短暫的是讓人擁有希望的日子。

周陽搖頭,她感到絕望:“我會死的,叔叔,你再逼我,我會死的。”

“你不會。”徐風林擡頭看着她,“你比任何一個人都追求生的權利,你舍不得。”

“我會瘋的。”周陽已經哭不出來了。

“瘋?”徐風林笑出聲,“陽陽,瘋的應該是我才對。這些年,你以為你折磨的只是你自己?在你看不見,在你躲我的每天,你都是在折磨我。”

“不,不是這樣的。”周陽幾乎是用渴求的口吻,“回到大四那年好不好?叔叔,我可以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我還是叫你叔叔。”

“不可能,”徐風林臉色瞬間暗了下來,他拉過她的手,“我最讨厭回到過去,過去無法改變,為什麽要回到過去。陽陽,你不要在逃了。”

“你不要逼我,”周陽推開他,“你知道沈叢衍的身份,那你應該忘不了高二那年發生的事情,為什麽我害怕的東西,你始終要血淋淋地送到我面前。”

“因為你總看不清時局。”徐風林被推倒在地,他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起身,“我已經警告你好幾次了,離那個顧青聞遠一點,你總是裝傻。”

聽到許久未聽見的名字,周陽有一剎那的恍惚。

明明這個時候她應該在國內,很有可能她會跟顧青聞一起約着去寺廟拜拜,迎接新的一年。

而不是現在這樣,被鉗制在這毫無人間煙火氣息的套房裏,跟徐風林來回撕扯過去的事情。

仔細想想,她有一周的時間沒有聯系過顧青聞,她不知道他的近況。

當初約好,回國之後,他會來機場接她。

可是按照現在的情況,這個約定遙遙無期。

“怎麽?”徐風林看着她,“他就這麽重要?就決定了是他?”

就是他了嗎?

她質問自己一秒。

“是。”周陽毫不遲疑地點頭,“我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看上了他。”

“哦?”徐風林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睥睨着她,“你在向我示威嗎?”

周陽不答。

“陽陽你別忘了,”徐風林一字一字地向外蹦,“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螞蟻都容易。”

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說着最輕妙的話。

人命在他眼裏,似乎成了舉重若輕的一部分。

周陽卻充滿着平靜,說:“你可以試試看。”

說完,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要平靜一點的,最難最痛苦的日子已經過去。她好不容易走出那段黑暗的歲月,遇見了一個人,想要開啓一段平和的歲月。

越是這個時候,她越要保持清醒,萬萬不能讓徐風林打亂節奏。

她應該再平緩一點。

徐風林卻是嗤了一聲:“陽陽,不要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是嗎?”她看向他,眼底一片清明,“我以為大四那年那一刀,我已經很有勇氣了。”

他在激怒她,抓着她的痛點一點一點淩遲她。

她同樣知道他的通點,他也有不想回憶的過去。

果不其然,徐風林雙眼一眯,眼底沉沉地看着她。

她到底逆來順受慣了,小時候再淩厲的眼神她不是沒經歷過,再緊迫的環境她照樣捱了過來。

可以說,類似這種精神上的壓迫她從來都是毫無畏懼的。

她安靜地對視回去。

“陽陽,你長大了。可是你記得,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徐風林面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随後從她面前走過,大步流星地離開。

沒幾秒,門口處傳來地動山搖般的甩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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