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就此跌落(7) 往前走,別回頭

周陽曾經看過一篇文章, 文章的具體內容她已然忘記,只依稀記得文章所要傳達的大致意思——

【女生在小時候所受到的侵害,是長達一生的陰影。】

文章其實不短, 寫文章的作者也從兩個極端方向剖析了為何女生在小時候受到的侵害會影響女生的一生。

兩個極端, 兩個方向, 但是它們所到達的目的地卻是一致的。

那就是——

摧毀。

一種是由外而內的自我摧毀;一種是由內向外的自甘堕落式的摧毀。

平時周陽其實不會特意去關注這方面的消息, 好像只要她不關注,某些事情便會不存在。

但是随着這些年網絡的發達, 社會上大大小小的消息,逐漸一一呈現在大衆面前。

其中不乏女性性侵害事件。

某年某一女性性侵害事件中, 周陽對衆多網友的一句留言最為深刻。

“往前走,別回頭。”

當時看到這則案件的消息時, 周陽正因為徐風林插手她工作一事, 被迫由上海轉去蘇城。

當時已是深夜, 她剛加完班走出辦公大樓, 等車的間隙,她在微博首頁刷到了這條消息。點開那條新聞微博, 底下第一條熱評是一張圖, 打開圖片,這幾個字大大地擺在她的面前。

回家途中,車上的人很少,零散的幾個人, 散在車裏的各個角落。

周陽認真地看完這則新聞消息, 而後再回過頭點開這張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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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身處寂寥的環境裏,又或者這則新聞觸發了她心底最想掩藏住的秘密。

那一瞬,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會重新開始的吧?

就算過去再難;

就算以後的路再不好走;

就算當下,她依舊會被過去的噩夢所驚擾, 不時半夜驚醒而後失眠到天亮。

她的社會交際關系照舊磕磕絆絆,同異性的相處仍是不大順利。

但是,人生還是可以重來的吧?

她已經遠離過去的城市,徐風林也幫她換了一個新的身份,再也沒有人記得她曾經的姓名,再也沒有人知道了解她的過去。

可以說,她的未來,暫時性是光明的。

只要她努力,再稍微堅持一下下,她可以徹底告別過去。

“往前走,別回頭。”

時至今日,這句話,一直牢牢地被周陽記在身體深處。

她時不時就要翻出來提醒自己,不要回頭,永遠都不要回頭,要一直往前走。

可是,眼前的這一切又算作什麽?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徐風林,他對着她笑:“沒碰到哪裏吧?”

他及時抱住要滑倒的她,替她躺在那堆碎玻璃片上。他身下的鮮血越來越多,生生地染紅了她的視線,她視野逐漸模糊。

坐在醫院急診室外面時,周陽時不時看着眼前的指示燈,時不時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正是深夜,她所處的這一角靜悄悄的,偶爾有值班的醫生和護士走過,響起一道道清晰的足音,而後,再慢慢消散開去。

大四那年的冬天深夜,她也曾這樣坐在急診室外面,在時間的折磨下,悄然等待徐風林平安無事的消息。

多少年過去了,時空轉換,還是她等在門外接獲宣判。

良久,她低下頭,埋在手心裏。

沒一會兒,空氣中響起一陣細細的哽咽聲。

進入大三學年後,周陽的學習腳步越來越緊,馬上大四在即,所有的學生都在迷茫自己的未來。

出國?讀研?或者是工作。

擺在他們面前的無非這三條路可供選擇。

周家人的平均學歷是博士,作為家族中的一員,周陽的本科學歷似乎有些紮眼。

作為家裏的長者,周思容說:“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往上讀,還是出來工作,這都沒什麽,重要的是你是怎麽想的。”

周思容對于晚輩的自由,她向來寬容。

只要不違背道德和做人底線,她秉承每個個體都應自由生長,不可人為幹擾。

作為她的兒女,周嘉容、徐風林以及不常見到面的長子,如她所言的那樣,每個人都很自由。

她又找時寒和周嘉容聊了聊,得到的回應與周思容一致。

于是,周陽将目光轉向了徐風林。

幾年下來,她對徐風林愈加信任,有什麽煩惱,她偶爾也會将徐風林劃在第一參考對象內。

徐風林對她的每一次尋求建議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她說出可能要申請出國留學時,徐風林微微皺了下眉,不過也只是幾秒間的事,他問她有無意向的學校。

周陽說打算去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

徐風林一怔,随後笑着說:“那以後我們就是校友了。”

周陽極為不解:“你不是畢業于普林斯頓?”

他放下毛筆,朝她搖頭笑笑:“看來你還是比較在意姐姐和時寒,對她們的所有信息你了解得一清二楚。”

說完,他從一旁的櫃子翻出一沓文件,看了幾眼,随後朝她看來,說:“如果打算去那所學校,現在要開始做準備了。”

之後,周陽特意去翻了翻徐風林過往的資料,這才知道,他研究生是在加州大學洛杉矶分校就讀。

她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汗顏。

既然已經決定出國留學,大三一整年周陽全身心投入到學業中。除了專業課,她其餘時間開始看托福資料,忙着背GRE單詞。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她忙,徐風林比她更忙,三不五時就飛國外出差。

兩人能說上話的時間并不多。

又因為徐風林學習和工作有大半時間是在國外度過的,他有一口标準的美式英語。只要是打電話的時間,周陽總是拉着他練口語,幫自己糾正一些口語上的細節問題。

就這樣争分奪秒的學習下,在大三結束之際,周陽拿到了托福和GRE的成績。

成績還算不錯,有徐風林、周嘉容、時寒等高材生在前,她對自己拿到的成績還算滿意。

家裏人也替她高興,一家人挑了個時間,去夏威夷玩了一周。

随後就是大四,周陽忙碌的腳步從未有過片刻停歇。專業課、畢業設計、出國相關資料申請等等一系列事務忙得她腳不沾地。

那幾個月裏,她幾乎是沾床就睡,她的心緒也被學業和未來填得滿滿當當的。

關于過去,已經被她徹底抛擲在身後;關于未來,她正有條不紊地準備着。

那時候,她一直以為,日後的人生一定會像現在一樣。

——忙碌但又前景光明。

她甚至不用再去回憶從前,因為現在的生活被未來安排得很緊密。

她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分心其他。

她是如此地堅信,并且毫不遲疑地實踐着。

那一段時光裏,是她長久以來,難得的快樂。

從身到心,都充滿了喜悅。

可是,快樂向來又是短暫的。

大四寒假,周思容、周嘉容在北京,時寒在廣州,而徐風林在洛杉矶,南城老宅只住着周陽和一位住家阿姨。之後住家阿姨家裏有事,請了幾天假回去處理。老宅只剩她獨自一人,周陽幹脆搬到市中心的房子,天天泡在市圖書館查文獻資料。

出事的那天,周陽跟往常一樣泡在圖書館溫書。下午天氣預報夜裏有大雪,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她怕大雪阻擋了回家的路,天黑之後,她收拾好東西走出圖書館,在附近的面館吃了份重慶小面,然後圍着圍巾迎着漫天小雪,早早地回了家。

回到家裏,眼看時間尚早,她搬出電腦整理了一小段文獻翻譯,到書房寫了兩張毛筆字,忙完這些,擡頭看向牆上的挂鐘,已是夜裏十點。

周陽收好文具,回到卧室找了換洗的衣服,等她從浴室裏出來時,一股濃濃的酒味散漫在整個屋子裏。

她皺了皺眉,擦頭發的動作随之一頓。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沙發那邊發出一聲沉悶的嗓音:“陽陽過來。”

是徐風林。

也只能是他。

空氣中彌漫的濃濃酒味,周陽很是熟悉,因為徐風林專門買了一處地窖來收藏放置這個牌子的酒。

她有幸參觀過一次,徐風林對此類酒的種鐘愛程度,令她嘆為觀止。

但是她又不喜歡這類酒的味道。

所以當徐風林叫她時,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第一時間走到他面前。

她選擇坐在飯廳的位置,離徐風林遠遠的,而後慢慢地擦着一頭濕淋淋的頭發。

對于徐風林突然回來,她絲毫沒有感到任何的驚訝。

近來半年,他常常這樣神出鬼沒,偶爾家裏人問他,他輕描淡寫地說在忙,至于忙什麽,他從來不說。

這邊,徐風林沒看到她的身影,也沒聽到她的聲音,便轉過頭來,按着眉,問:“怎麽不說話?”

周陽看着他,還沒吭聲,只見徐風林皺着眉,一邊起身一邊說:“這麽晚了洗頭發不怕感冒?”

他走到茶幾旁,撈起電吹風,來到她身邊。

一股酒氣撲鼻而入,充斥着她的鼻腔,周陽猛地坐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徐風林略低着頭,一雙幽沉沉的眼睛緊緊地盯住她,未着一言。

白熾燈下,兩廂對視,空氣一片死寂沉沉。

良久,還是徐風林出聲:“先把頭發吹幹。”聲音微啞。

說完,他就走開了。

再過一會,周陽聽到他房間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是關門聲,最後傳來隐隐約約的水流聲。

他去洗漱了。

周陽忽然一陣心安。她來到客廳,将窗戶打開,一股寒冽的風打在裸露的皮膚上,凍得周陽又清醒了幾分。她抱着胳膊,靠在窗戶邊,遙望皚皚白雪下的城市,沉默無邊。

通了會風,空氣中的酒味慢慢散去後,她回到客廳,把電吹風通了電,嗡嗡地吹起了頭發。

吹好頭發,周陽将電吹風收好,準備和徐風林打聲招呼,然後回屋睡覺。

徐風林卧室的門開着,地上還落了幾張白紙加一塊腕表。周陽看到了,總不能當作看不見,她便走過去一一撿起來。

将白紙收好放到桌上,目光微微一掃,周陽被桌上一份文件的名字吸引了注意。

她頓住,猶豫不過兩秒,朝那份文件伸出手。

徐風林出來時,就看見周陽手裏拿着文件傻傻地站着。

他走過去,掃了一眼,給自己倒了杯水,說:“頭發吹幹了?”

周陽放下文件,看着他,不說話。

徐風林從杯中擡眼,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文件,挑了挑眉:“想問什麽?”

她遲疑了一會,摩挲了下手指,說:“你要在洛杉矶開分公司?”

“嗯。”一個簡潔的單音字,沒有更多的解釋。

“哦。”她也沒有多問的意思。

周陽從他口中得到了确認的答案,放下文件,轉身就要回自己房間。

徐風林忽地叫住她:“陽陽。”

她轉過身,徐風林盯着她看,眼裏意味不明。

比以往時候多了一層情緒在裏面。

考慮他剛喝了酒,周陽心裏不由一陣慌亂:“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睡覺。”

話落,她轉身就要走,剛走出沒兩步,有人從身後抓住了她的手腕。

寒冷冬日,外面漫天大雪,徐風林的手卻很熱。

源源不斷的熱源從他的掌心傳到周陽的皮膚上,灼熱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陷入一陣恐懼。

一陣,很熟悉的恐懼。

13歲那年的夏天,她就切身感受過這種令人絕望的恐懼。

周陽的聲音開始發顫:“還有什麽事嗎?叔叔。”

“不問我為什麽要把分公司開在洛杉矶?”徐風林起身,抓着她手腕的手沒有絲毫松懈的意思。

“公司的事我不懂。”她一邊應付他,一邊往後退。

徐風林卻笑,笑意漸深:“今天我想到了一個人。”

他眼裏突轉的狂熱讓周陽沒來由得害怕,她看着他,一言不發。

“你不問我想到了誰嗎?”他突然靠近。

“誰?”她磕磕絆絆地問。

後來,周陽無數次想,如果當時她沒順着徐風林的話往下問,是不是會好一點?

徐風林笑着,将她散落的頭發撥到耳後,附身湊到她耳旁,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周陽的眼睛瞬間睜大。

徐風林好似樂意見到她怔愣的樣子,他的鼻息吹在她的耳尖上,感受她在他的影響下,發抖的樣子。

周陽猛地推開他,看也沒看他一眼,跑出了他的房間。

徐風林随即緊追出來,将她攔在客廳。

“放開我。”周陽說。

“你很像她。”他答非所問。

簡直天大的笑話,她是周季安的女兒,當然像周季安了。

周陽咬着牙,不說話。

徐風林靠近她,他眼裏有過片刻的迷離,伸出手,就要撫摸上她的臉。

“媽媽已經去世了。”周陽突然說道。

“我知道,”徐風林臉上的笑意不變,“你不用提醒我。”

這一瞬,周陽知道有些事情變了。

她掙紮着:“叔叔,你醉了。”

徐風林哼笑一聲:“是嗎?”

他的語調不緊不慢的,在燈下,浸着股冷意,狠狠地打在周陽的臉上。

眼見他就要靠過來,離她的臉越來越近,幾年前的那場噩夢恍然重現,周陽顫着聲:“不要過來。”

她的身體抖得很厲害,避他如洪水猛獸般,這大大地激起了徐風林心裏的征服欲。

他拉起周陽,将她摔在沙發上,然後欺身而上。

明晃晃的燈光徑直照進周陽的眼睛,淚水和哀求源源不斷地從她身體迸發出來,可是徐風林一刻也沒停。

周陽轉過臉望着窗口,剛剛客廳散過酒味後,她并沒有将窗戶全部掩上,留了條細縫。這會,透過那條細縫,顆粒狀的雪在她眼前簌簌滑落。

其實周陽并不是很喜歡冬天,一旦下了雪,寒冷與孤寂時時刻刻如影随形。

漫天的大雪,雪白的城市,壓得她生生地喘不過氣來。

每到了這種時候,她話很少,情緒也會随之低落。

徐風林像是察覺了什麽,會趁着她放假的時間,帶她去周邊的山上烤火。

熊熊烈火,确實在某種程度上,消散了她心裏的一點不安。

可是,曾經那個對她百般關心與呵護的徐風林,為什麽此刻要加劇她身體上的恐懼?

周陽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衣服撕破的那一瞬間,她捏緊了手裏的水果刀,這是她昨晚削完蘋果落在沙發上,忘記收到廚房放好。

這一刻,她是如此地感激自己的粗心大意。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徐風林拂去她眼角的淚水,附身下來。她握着水果刀,不管不顧地朝他的腹部捅了一刀。

周思容趕到醫院時,徐風林正轉到普通病房安頓好。

“陽陽?”周思容輕聲地叫了她一聲。

周陽看了她一會,見她一臉的風塵仆仆,顯然是接到電話後,立馬從南城趕了過來。

她咬着唇:“奶奶,對不起。”

六年前,她沒來得及送出的話,今天終于說出去了。

周思容笑了下,走上前,抱住她:“醫生說風林沒什麽大事,你不要着急。”

“奶奶,我……”早在電話裏,她已向周思容說明情況。

“沒事,這不是你的問題。”

“可是……”

“陽陽,”她的話再次被打斷,周思容摸了摸她的臉,“忙了一夜,先回去睡一會,這裏我來看着。”

周陽搖搖頭:“我……”

她沒敢往下說。

“周平待會就過來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白天我們再談。”周思容淡淡說道,話裏的意思卻很強硬,讓人反駁不了。

周陽不再堅持,等周平來了,她告別周思容離開,由周思容安排的助理送她回去休息。

坐在車裏,看着車外的夜景,周陽在想着接下來該怎麽辦。

海灣城的房子是萬萬不能回去了,臨大那邊的房子暫時不能住人,到酒店開房又需要身份證,她在臨城也沒往來較深的朋友。

站在海灣城的別墅門口,思來想去,她撥通了顧青聞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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