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長夜難息(7) 往事浮沉
接連三天, 周陽一邊想着宣傳冊的事情,一邊想着國慶回南城的事情。
這天中午,她挂了顧青聞打過來的電話, 對方說晚上院裏有事, 可能不會回家吃飯, 讓她不用等他。
周陽想着, 她現在和顧青聞算是過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嗎?
這個念頭一出,她暗自笑自己。
笑意還未散去, 對面突然落座了一個人。
是許世佳。
自從上回她去公司找過自己後,周陽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原本以為, 她不會再過來找自己,沒想到她又徒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周陽當下握緊了筷子, 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許世佳不請自來, 絲毫沒有打攪她用餐的自覺:“我找你有事。”
周陽起身:“我和你沒話說。”
“聽說你要結婚了。”她倏地說。
周陽推開椅子的動作一頓, 眉頭緊蹙。
許世佳像是早就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她兩腿交疊,換了個她自認為舒服的坐姿:“我想, 他應該不知道你的過去吧。”
聽着這話, 周陽不禁捏緊了手裏的手機。
許世佳瞥了一眼,心裏的猜測更是落實了幾分:“我很好奇一個男人能接受能有那麽過去的一個女人嗎?以後你說要是吵架了,他會不會拿那件事出來羞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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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陽冷眼看着她:“不要忘記你是幫兇。”
“幫兇?你有證據嗎?”
周陽推開椅子走開。
許世佳追出來:“我可以幫你隐瞞這個秘密,但我需要你幫我一件事。”
周陽聽了覺得可笑:“你怎麽會覺得那件事對我來說是個秘密, 我又為何要幫助你?”
“不是秘密的話, 你敢跟他講嗎?你覺得他會一如既往地對你好嗎?”
“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來關心。”
“我也是為了你好,沒有一個男人能接受一個女人那樣的過去。”
周陽深深呼了一口氣:“許世佳你不用一次次提醒我當年你的惡行。”
“你沒有證據。”許世佳笑着,“可是我一旦把這件事說給他聽, 盡管我也沒有證據,可是保不齊他會不會信,不然你用不着改名換姓。”
周陽看着她,一言未發。
靜了一會,許世佳直訴自己的來意:“我要你幫忙的事情很簡單,賀嘉需要他手裏的項目。”
周陽一下子就被氣笑了:“你找錯人了。”
“他那麽在乎你,你說幾句話,說不定他就答應了呢?”
周陽瞥她一眼:“不用拿這件事威脅我。”
許世佳說:“我只是在求你幫我。”
“先不說這是求人的意思,”周陽諷刺地說道,“你太看得起我。”
許世佳臉色瞬變:“你什麽意思?”
周陽淡淡笑着:“我給了你什麽樣的錯覺,讓你認為我會把自己看得很重要?”
說完,再也不看許世佳一看,她随即離開。
晚上下了班,顧青聞晚上不回家吃飯,周陽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裏,等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她也不走,後來還是前來打掃的阿姨見到她位置的電腦還亮着,走過來一看,見她靠在電腦椅上按着眉頭。
提醒她該下班了。
周陽拿起手機一看,已是七點。
她跟保潔阿姨道過謝,收拾了桌面,拿着包離開了辦公室。
出了辦公大樓,微風徐徐,拂在臉上,讓她徒生了一種寂寞感。
夜色與燈光交相輝映,馬路上車來車往,周陽在風中站了一會,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
想了一會,她驅車到了海邊。
這個時間點,海邊正是熱鬧的時候,散步遛彎的人、旅游的人,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就她孤單一人,落在隊伍裏。
周陽脫了鞋子,拿在手裏,走在沙灘上。
盡管天色已晚,沙子還有些溫熱。海風吹來,将她的頭發吹亂了,不少頭發蓋住了眼睛,她幹脆用黑色的橡皮筋随意紮在腦後。
晚飯還沒吃,少了顧青聞,她着實沒回家煮飯的心情。
正巧看見邊上有一攤燒烤,主要是鱿魚之類的。
按照往常,她是絕對不會吃這類東西的,因為不幹淨。想必顧青聞也不會讓她吃。
眼下,她突然想嘗嘗鮮,上前要了些串串。
她也不知道吃什麽,胡亂點了一堆,又到邊上的果汁攤,要了一杯酸梅汁。
手上拿滿了東西,她四處看了看,找了處沒什麽人的位置,坐下來,一邊吹着海風看着風景,一邊吃起了串串。
她在海邊待了很久,途中,去趟了遍海水,望着遠處平靜的海面,夜色下泛着霧藍色,很平靜寧和。
她思考了許久。
她想,等不及回到南城之後,或許現在她就要跟顧青聞坦白一些事。
這個念頭一起,她倒是舒坦了很多,泡完海水,她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這一坐就是兩個小時。
手機震動的時候,周陽正看着遠處的幾個小孩在在玩沙子。
她邊笑着邊看了眼手機,見是顧青聞來電,她笑意更深,再看看時間,想着是不是顧青聞已經回家了,在家裏沒見到她所以打來電話詢問。
她接通電話,還沒說話,那端傳來顧青聞略為沙啞的聲音。
“周陽,你在哪裏?”
臨大離珍珠灣不遠,從教職工宿舍群那邊開車出來,也就幾分鐘的路程。
幾分鐘的時間,周陽很是煎熬。
顧青聞在電話裏的聲音很不對勁,以往每次他講話都是溫和的,明朗的,讓人聽了格外的舒服。不像剛剛,沙啞中透着一股絕望。
絕望,這個甫一跳出來,周陽想到了最壞的一種可能。
不過,她又很快打消這個念頭。
許世佳不至于中午在她這裏吃了癟,晚上就跑去顧青聞那邊。
周陽站在路邊等着顧青聞,她搓着雙臂,隐隐不安。
環海一帶,綠植多,夜色下,高高的大王椰子樹極為矚目。
周陽卻無心欣賞。
怕顧青聞看不到她,她時不時看着手機,以防錯過他發過來的信息或者打過來的電話。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手出了好多汗,沾着手機的屏幕都濕了,屏幕上的字在水痕下,出現了幻影。
周陽想,她是害怕的。
如果顧青聞知道了,他會怎麽看她?
有車聲靠近,周陽下意識地朝聲源看過去。
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她和顧青聞隔空兩兩相望。
她沒有挪動,他也沒有下車的意思。
周陽心裏一個咯噔,身體繃得緊緊的。
此時,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她想都不用想。
旁側主幹道上的車來來往往,聲音一會高一會低;也有不少路人從她身旁經過。
城市一角的喧嚣也不過如此。
可是,她覺得天與地都安靜了。
寂靜得全世界只剩下她和顧青聞遙遙相望。
終于還是等來了這一刻。
周陽低下頭。
下一秒,卻看到一雙皮鞋走到她面前。
這雙鞋子她并不陌生,是顧青聞七月份要參加一個技術演講會,全院只有七個人參加,最後取三個人入圍。
他當時說,要是入圍了,下個月工資該漲了。
周陽聽了便帶他去附近商場買新裝備,說是為了給他漲士氣。
其中這雙皮鞋是她一眼看上的,覺得顧青聞穿上一定很好看,顧青聞看她那麽喜歡,試了一下大小,什麽也沒說就買下了。
九點多,海風有點涼。
周陽眼底一熱,她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可是回憶起來,點點滴滴都是細節。
她和他之間,生活的細節無孔不入。
她擡起頭,眼裏含着淚水。
顧青聞靜默一會,伸出手,攬過她,将她抱在懷裏。
他抱得很緊,一開始還有點松,後來一點一點地收緊。
以往兩人擁抱,總是周陽抱得緊一些,而他則是有些輕松的意思。
第一次,她被他圈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注意到這點,周陽的眼淚再也憋不住,她無聲哭泣。
淚水沾濕他的衣服,顧青聞摸了摸她的腦袋,一下一下的,動作格外地輕柔,很安撫人。
他一句話也沒說,可是周陽知道,此時一個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今天院裏臨時有事,是之前已經退休的老教授突然來了院裏,老教授之前研究的方向正好跟顧青聞目前要做的項目有點關聯。
老教授退休多年,因為身體原因常年深居簡出,出來一次已是難得。林教授便把顧青聞捎上,讓老教授幫忙指點一二。
這一聊就到了晚上八點多。
後來還是老教授那邊的家人來了電話,一堆人才散了。
送完老教授,林教授那邊由張朝送回去,顧青聞則是要回辦公室拿一份資料,沒和他們一起。
他拿了資料,到停車場取車,正要給周陽去電,不料程溪靠在他的車旁,見他來了,笑得略有深意。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末了,從一邊讓繞過去,伸手就要打開車門。
程溪說:“我下周就要去意大利了,走之前有件事想讓你知道。”
說完,她挑釁似地看着他。
顧青聞沒看她,打開車門。
“是關于那位姓周的事,”看到顧青聞身體略微一頓,她似乎很滿意,“有興趣聽聽嗎?”
顧青聞瞟了她一眼,彎腰坐進車裏,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給她。
就在他要關上門的那一霎那,程溪二話不說,伸出腳,擋住。
顧青聞皺眉,要關住門的手卻松開了。
程溪的目光從他收回去的手斂回:“顧青聞你知道嗎,你真的活該,簡直就是罪有應得。”
顧青聞眉目深深,讓人摸不出情緒。好在程溪從年少時便與他相識,他不說話,不動怒,已是他最憤怒的時刻。
他向來能忍。
“你父親是個殺人犯,你未來的妻子被強/奸過,”程溪諷刺道,“你的一生真是精彩,身邊離你最近的人沒有一個是幹淨的,枉你高高在上……”
程溪話沒說完,随即有道力量鉗制住她的脖子。
待她反應過來,她已被靠在車身上,動彈不得。
她又笑又哭的:“怎麽不相信嗎?我還知道得更多。你知道她改名換姓過嗎?你知道她少時被他父親抛棄嗎?”
“說夠了?”顧青聞放開她,神色清冷,“夠了就滾。”
程溪咳嗽了兩聲,微彎着腰:“兩個最肮髒最可憐的人,倒是登對。”
話落,一記淡漠的眼神瞥了過來。
她笑:“這是事實。”
顧青聞心平氣和地摩挲了下手指:“你一直想知道當年舉報你爸爸吸毒的人是誰。”
程溪臉上的笑意頓時滞住,她往後退了一步,踉踉跄跄的:“顧青聞你不要說。”
顧青聞朝她笑了笑,笑意卻是冷到了極致。
“程溪,當年是我舉報你父親吸毒,”他淡淡地跟她講訴一件既定存在的事實,“這些年你沒恨錯人。相比起我父親,你更該恨的人确實是我。”
話罷,他不再與程溪糾纏,上了車,啓動,離開。
顧青聞沒從東門走,而是一路拐到了之前周陽住過幾個月的公寓樓。公寓樓已進入動工階段,他把車停在路邊,隔着玻璃,朝那處望了許久。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車所停靠的位置旁是一排芒果樹,對面的坡道上有車行駛過來,車燈打轉了一下,樹的影子穿過玻璃前窗,落在了顧青聞的臉上。
他驀然回神。
周陽住在這裏的時候,兩人沒少從這裏經過。
那時的歲月是如此的靜谧與和諧,以至于他在聽到關于她寥寥的幾句過往,徒然生出一種悲怆感。
他想,周陽對于平靜生活的追求,皆隐藏在她過往歲月的細節中。
須臾,他拿出手機,找到周陽的電話。
電話響了沒兩秒,那端很快接起。
隔着電流,顧青聞默了一會,他靠在車旁,出聲詢問她此時在何處。
頭一次,他迫切地想見到她。這種念頭,從未如此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