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長夜難息(9) 漫漫長夜
紙上的內容如下:
2.29
漫漫長夜, 拖出一地血與雪。——《追風筝的人》
3.13
希望一回頭,背後就有光。——《白夜行》
3.26
血與淚的前進,獨自向上。——《十八春》
4.03
有人永遠活在過去, 永遠。
不要輕易考驗人性。——《失火的天堂》
4.12
方寸天地, 一點微光, 一點救贖。——《房間》
周思容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心理醫生嘆息一聲:“雖然跟家長談及病人的情況, 有違醫德,可是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 我只好找您說。”
周思容扶了扶旁邊的桌子,斂了斂情緒, 說:“小林,你講。”
林醫生張了張嘴, 想說點什麽, 又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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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容說:“沒事, 您講, 我做好了準備。”
“這是這段時間周陽給我的一些讀書與觀影的讀後感,您知道, 周陽向來話少, 直接交談談不出什麽,我便列了一些書籍和電影給她,讓她看完,想到什麽就寫什麽。”
“嗯, 她跟我講過。”
說到這, 林醫生又嘆了聲氣:“紙上的這四本書和末尾的影片不在我列出來的清單中。”
“你的意思是?”
“對,這是周陽自己加上去的。”林醫生說,“她最近狀态不太好,我便翻出了她交給我的感想, 發現了這五點不同。”
周思容神色越發地凝重:“小林,你有什麽便說吧,這裏沒別的人了。”
林醫生正了正色:“我前後找出了這四本書看過,還有這部電影,随後上網查過一些評價,發現它們都離不開一個主題。”
周思容緊了緊手,聲音有點啞:“是什麽?您盡管說。”
“都涉及性侵害。”
周思容臉色一白。
林醫生又說:“您知道,一般人經歷過什麽便會不由自主地去留意些什麽,這幾乎是一種自然條件發射。”
答案再清晰明朗不過了。
周陽這幾個月的不對勁找到了源頭。
心理醫生離開後,周思容捏着手裏的紙,在書房坐了許久。
周嘉容從外面急忙忙趕回來,她下午要談一份合作,對方那邊磨了很久,今天突然說要見面談合同。資料都在家裏,助理在敲新合同,她自己回來拿。
她以為這個時間,家裏書房沒人,也沒想到要敲門,直接推門進去。
書房黑漆漆的,她摸了摸牆上的開關,燈亮,屋子一片明亮。
周思容正對她而坐。
面目冷峻。
周嘉容沒來由得吓了一跳,摸着胸口:“媽,您在書房怎麽不開心燈。”
她一邊說着,一邊呼了幾口氣,找到放資料的櫃子。
翻到自己想要的文件夾,她松了口氣。
可眼下又有些納悶,自從自己進來到現在,周思容什麽話都沒說,甚至一點動靜都沒有。
周嘉容把資料擱在一旁,走到母親身旁,仔細地觀察了一會,突然瞧見母親手裏拿着一張紙,她想也沒想,附身拿過。
待看完紙上的內容,她狐疑:“誰寫的?”
這時候,周思容好似反應過來,她抹了把臉:“陽陽。”
“什麽?”周嘉容沒聽清,又問了一遍,“誰寫的?”
“陽陽,周陽寫的。”周思容的聲音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周嘉容再次看了眼紙上的內容,又看看母親,平時溫雅細致的一個人,這會倒是失态得很。
她莫名有些不安。
“怎麽了?”她問,“這紙上的內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周思容起身,拿過紙,折好,反問:“你下午有事嗎?”
周嘉容抄起一旁的文件夾:“要談個項目。”
周思容點了點頭:“下周空出一周時間,我有事找你。”
說完,她走出書房。
兩天後,周嘉容找到母親:“什麽事?您說吧,我把工作都往後推了。”
周思容收起手裏的冊子:“你最近在忙楊家那邊的事?”
周嘉容兩手交叉在胸前,笑道:“怎麽,那邊來找您告狀了?”
“見好就收,趕盡殺絕你父親那邊也不好做。”
“我會把握好分寸的,您放心。”
聊完工作上的事,周思容問:“風林把陽陽帶到家裏的那段時間,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麽。”
“說什麽?”周嘉容感到奇怪,“風林就說把陽陽的戶口挪到我名下,其餘的什麽都沒有說。”
“什麽都沒說?”
“沒啊,能說什麽,陽陽當時的情況,家裏人不是都一清二楚嗎?怎麽,您懷疑風林瞞了您什麽?”
周思容看了她幾眼,“風林知道的不多。”
“什麽意思?”
周思容握了握拳頭,良久說:“這件事不能讓風林知道,家裏其他人也不行。”
母親少有這麽嚴肅的時候,周嘉容的心不禁跟着提了起來:“您說。”
寂靜的書房裏,周思容輕聲地說了一句話。
周嘉容聽後,整個人陷進沙發裏。
過了會,“誰跟您說的?”
周思容睜了睜眼:“陽陽親口跟我說的。”
“陽陽?”
“對。”
“之前你看過的那張紙是小林拿來給我的,過後我問了陽陽,她哭了很久,才跟我說出了實情。”
周嘉容不可置信:“怎麽會?周季安當時知道這件事嗎?”
“如果她知道,風林能查不到這件事?”
“陽陽瞞了她?”
周嘉容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怎麽會?怎麽可能?”
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不對,“陽陽為什麽不告訴周季安?她當時那麽小……”
周思容嘆了口氣:“你知道農村那邊的人遇到這種事一般會怎麽處理嗎?”
“怎麽處理?”
周思容笑了下:“受害的女生會嫁給施害者。”
周嘉容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瘋了嗎?腦子糊透了?”
“你沒聽錯,”周思容按了按眉,“陽陽告訴我,當時事情發生前的一個月,村裏就發生過同樣的事件,最後受害的女生嫁給了男生。”
周嘉容聽後氣得不輕:“都瘋了,女生家的父母也願意?”
“一個女生遭遇這樣的事情,事後會被蕩/婦羞辱,村裏的人會對她指指點點,連帶她的家人也會被人說閑話,在當地幾乎沒有臉面生存。”
周嘉容冷靜了一會,在書房裏踱步,走了幾圈,她問母親:“報警嗎?”
“不行。”周思容立即否定,“時隔多年,我們沒有證據,我也不贊同周陽面臨二次傷害。而且……”
“而且什麽?”
周思容閉上眼:“當時男生也是未成年。”
周嘉容眼眶一紅:“畜生。”
周思容随後又說:“周陽不是過去的趙梨清了,如果她還是趙梨清,周季安也在,我會尊重周季安的意思,是要報警還是要怎麽解決我都沒意見。但是現在周季安不在了,周陽已經開始新的生活,她不能與過去沾上任何關系,我也決不會讓她再回到那個地方。”
周嘉容顫着聲問:“您要怎麽做?”
周思容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拿出一份資料袋,遞給她。
周嘉容半是疑惑地接過資料袋,繞開繩子,取出裏面的紙張。
她快速看完,接連眨了幾次眼。
“他現在在哪?”她收起紙張,放進檔案袋。
“他親戚家附近的山上。”
“那報警嗎?詐騙犯在逃,牽涉的金額又那麽大,夠他進去蹲十年八年了。”
“然後呢?”周思容說。
“什麽意思?”
周思容聲音寥寥的:“他活着一天,陽陽的恐懼就一天不能驅散。更可況,這世界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你不能保證以後周陽不會遇到他。”
周嘉容的聲音啞了些:“您的意思是?”
“我要他在這世上消失。”
也許是把心裏的秘密說了出去,周陽的精神面貌恢複了許多。
五月份的時候,遠在德國出差的徐風林回來了,同他一起回來還有一位女人。
女人穿着鮮豔的紅色長裙背對着自己,單就一個背影而言,已是顯眼。
徐風林說:“聽母親說,你物理學得很吃力,正好時寒大學主攻物理研究方向,以後她會輔導你功課,有什麽不會你的可以問她。”
時寒,名字很獨特別致。
周陽不禁對這道背影更加好奇了。
随着徐風林帶她走近,原來背對她的女人這會轉過身來。
看清女人的臉,周陽呼吸不禁快了許多。
徐風林提醒她:“過去和你的老師打個招呼。”
周陽怔怔的,一步一步地朝時寒走去。
時寒看到了她,放在手裏的杯子,溫柔地笑着:“你是周陽吧?”
周陽還處在震驚中,她懵懵然地點點頭。
時寒笑意更深了些,走上前,抱住她:“周陽,很高興認識你。”
那天晚上,周陽盯着天花板,院子裏的夜燈穿過玻璃,落了燈影在上面。晚風拂過,燈影輕輕搖晃,虛虛實實,猶如魅影。
時寒的臉和母親周季安很相似,但性格卻不同。
時寒偏溫婉,母親則較為強勢。
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她怎麽會把時寒誤認為是母親呢?
她笑了笑,翻了個身,繼而睡去。
随着時寒的出現,周陽的生活不再那麽單調。
周末一有時間,時寒就把拉她到附近的游泳館學習游泳,從游泳館出來後,她又帶她去附近看電影,看完電影則是去逛街買衣服。
有時時寒也會帶她去野外露營,兩人躲在帳篷裏,由周陽讀文章給時寒聽。
偶爾,時寒也會驅車帶她去附近的山莊度假。
周思容對此喜聞樂見。
她培養周陽走的是高雅風格,出入的都是一些劇場,倒忘了周陽還有小孩心性的一面。
周陽與噩夢徹底訣別是在高三的上學期。
高三的學習任務更重了,為了讓她更好地勞逸結合。周思容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三居室,請了個保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房子靠山,又居于裏處,環境幽雅,而且早上周陽還可以去後山晨練。
一天早晨,周陽跑完步回來,擦了擦汗,拿衣服進了浴室,從浴室洗完澡出來,一周未見的周思容正坐在餐廳的位置上,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
周陽甜甜地笑了笑:“奶奶,您怎麽來了?”
周思容打開保溫盒:“聽時寒說你想念家裏的湯餃,早上正好沒事,給你送過來。”
周陽眼睛一亮:“謝謝奶奶。”
“你坐一會,我去給你拿碗。”
“我自己來吧,您坐。”
周思容卻按住她:“我來。”
周陽也不好再堅持,便坐在位置上等着。随後眼睛一瞟,看到了保溫盒旁邊有一份報紙。
進入高三後,周思容怕她一股腦栽進學習裏,對外界發生的事一問三不知,特地往家裏訂了報紙。
以往這報紙都是放在客廳的架子上,今天倒是擺在了餐桌上,她以為是保姆放錯了,想到一會要吃飯,拿過報紙就要放回客廳。
忽地,報紙上的一則消息讓她駐足在原地。
許世安,詐騙犯,雨天,山崖,死亡。
長長的一段通報,她的腦海裏只提取了這幾個信息。
周陽拿着報紙的手,微微顫抖。半晌,她合上報紙,走到客廳,将報紙放在舊報紙的上面。
剛走開了兩步,似又覺得不對,她返回,報起一整摞舊報紙,把今天的報紙放在最下面,随後再次抱起一整摞舊報紙重重地壓下去。
做完這些,她退後兩步,心裏松了口氣,舒坦了許多。
轉身,就看見周思容朝她微微笑着。
她心裏一熱。
周思容說:“過來吃湯餃,一會還要上課。”
她點頭笑着:“好。”
兩人面對面坐着,周陽撥着湯匙,抿了抿唇。
對面,周思容放下湯匙,擦了擦嘴角,說:“待會我讓阿姨把那些舊報紙都拿去扔了。”
周陽擡眼。
只聽周思容又說:“下周開始,我讓人換成英語周報。”
周陽滿淚盈眶。
周思容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将她擁在懷裏:“都過去了,下個月是嘉容的生日,你不是想去泡溫泉嗎?這兩周不要熬夜學習了,早點睡,到時別泡到睡着了。”
周陽哽咽着:“就睡着過一次,您怎麽還記得。”
“你的事情,奶奶都記得。”
周陽沉默了良久,末了,低低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