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太後宮裏來的是燕檀的老熟人那嬷嬷。

那嬷嬷站在朝華宮的正殿裏,語氣十分恭敬:“太後娘娘想請殿下去福壽宮坐坐,不知殿下能否賞臉?”

許是因為上次太後和燕檀發生了沖突,怕燕檀拒絕前往福壽宮的緣故,那嬷嬷身段放得極低。

燕檀當了十幾年驕縱傲慢的永樂公主,從來不懂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她不喜歡太後,連帶着對太後身邊的人也沒有半分好感。

若是依着燕檀本心的意願,她并沒有心情和太後多糾纏,但現在她站在慕容绮的陣營裏,當然就應該幫慕容绮分憂解難。慕容绮正要找理由對步六孤一族開刀,太後就自己送上門來,這簡直就是自投羅網。

她看了一眼那嬷嬷,道:“太後有請,本宮自然不能不給這個面子,春華,帶嬷嬷到花廳去喝杯茶,等本宮用完早膳,再去福壽宮給太後請安。”

燕檀此刻通情達理的模樣和數日前指着太後鼻子譏諷的驕縱比起來,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那嬷嬷心中驚異,但她畢竟是個下人,燕檀說要請她到花廳去,那嬷嬷也不能多留,被春華帶出了正殿,往花廳喝茶等候去了。

早膳不多時就送來了。北齊飲食簡單,哪怕燕檀這時候享用的已經是皇後份例了,也只有八盤八碟,勝在菜式分量極大,十個燕檀加起來都吃不完。

燕檀照舊把大部分宮人打發出去,只留下雲蘅侍奉她用膳。

她吃的優雅斯文不緊不慢,雲蘅卻忍不住了,低聲道:“公主,太後恐怕是來意不善。”

燕檀點了點放在遠處的一盅湯:“是啊——給本宮盛碗湯來。”

雲蘅過去盛了碗湯端過來,發愁道:“公主,要不還是讓春華去和皇上通個氣,萬一太後折騰公主,也好有個人來救場。”

燕檀莫名其妙地看了雲蘅一眼:“你跟了本宮這麽多年,為什麽還會覺得有人能欺負本宮?”

雲蘅氣得跺腳:“公主!這裏是北齊皇宮!”

燕檀覺得雲蘅是在杞人憂天。

太後刁鑽,燕檀自認為比太後更刁鑽;北齊太後兇殘,燕檀覺得自己比太後更兇殘。何況慕容绮連皇後金印都給了她,燕檀難道還能在太後手下吃虧?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燕檀怎麽可能錯過這個對付太後的好機會。

燕檀看了一眼真心實意為她焦急的雲蘅,笑道:“無妨,你把皇後金印帶上,然後點齊宮人一同去福壽宮。”

雲蘅恍然大悟:“是了,皇上把金印送了過來,倒是奴婢疏忽了,有皇後金印在,太後就是想為難公主,也得顧忌皇上呢!”

燕檀心想今天就是去找麻煩的,太後要是為難,那正是現成的把柄送上門來。

只是這些話就沒必要跟雲蘅說了,雲蘅一向謹慎,若是知道了燕檀的打算,免不了又要提心吊膽。

用完早膳,宮人将碗碟收了下去,燕檀靠在軟椅裏不緊不慢地看宮人們收完了碗碟,才慢悠悠地起身道:“走吧,太後娘娘派人來朝華宮一趟,本宮也不能避而不見。”

那嬷嬷早就在花廳裏等急了,好不容易等到燕檀慢吞吞用完早膳出來,頓時大松一口氣,忙不疊地催促燕檀動身。

燕檀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嬷嬷一眼,倒沒有多說什麽,只道:“那就走吧!”

今日燕檀踏進福壽宮的時候,隐約覺得這座宮殿較她上次踏進這裏,顯得更為靜了。如果說上次的福壽宮是安靜,那今日的福壽宮就是死寂。

這種情況燕檀很熟悉。燕檀以前和顧淑妃所出的承平公主玩的很好,動不動就跑到顧淑妃宮裏找承平公主。顧淑妃一向脾氣火爆,發起脾氣來就連她的親生女兒承平都要吓得戰戰兢兢,宮人們更是恨不得踮着腳尖走路,免得觸了顧淑妃黴頭被發落了。

福壽宮裏如此安靜,想也知道太後心情必然不會太好,宮人才會如此謹小慎微,生怕惹禍上身。

看來昨晚缺席晚宴,實在是大大傷了太後的臉面。

那嬷嬷一路将燕檀引進了側殿,太後高居上首,見燕檀進來,淡淡瞥過來一眼,雖然沒有如同上次一樣立刻要燕檀跪下,那眼神也實在稱不上客氣。

人若是在高位上坐久了,很難再放下身段來。太後做了幾十年的皇後,風光了半輩子,雖然如今慕容绮對她并不敬重,也還有個太後的名頭在,早就養成了高高在上的性子。要她放下身段去對燕檀溫和,實在是有點困難。

“公主請坐。”太後淡淡道。

燕檀正好不想給太後行禮,順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不知娘娘召本宮前來有何要事?”

太後道:“昨日宮宴,皇上派人來傳話說事涉前朝,哀家為後宮女眷,不便出席,怎麽哀家又聽說昨晚你去了宮宴?”

燕檀微笑着和太後打機鋒:“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本宮也不清楚。”

太後面露不悅之色:“公主這是在敷衍哀家嗎?”

燕檀愣了愣,不悅之色比太後還要明顯,聲音冷了下來:“太後這是什麽意思,皇上的用意豈是你我能妄自猜測的,太後不怕背上個揣摩聖意的罪名,本宮卻是怕的!”

她一拂廣袖站起身來:“本宮本來以為太後真有要事,誰知太後娘娘咄咄逼人,這罪名本宮擔不起也不願擔,太後無事的話,本宮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這句話,燕檀轉身就要走。

好不容易把燕檀請過來,話還沒說兩句她就要走,這怎麽行!太後剛想動怒,又強行把火壓下去,道:“公主留步,哀家不過白問一句,何至于扯上揣摩聖意的罪名!”

燕檀腳步頓了頓,回頭道:“當真如此?”

太後忍怒:“自然,公主坐下,哀家和你慢慢談。”

燕檀腳步一轉,從善如流地坐了回去。

她是真的很好奇太後叫她來是為了什麽。若是想給她找麻煩,暗中使手段更方便。這樣大張旗鼓地請她到福壽宮來,才真是有了什麽事說都說不清。

然而等太後盡量含蓄地把意思表達出來的時候,燕檀還是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太後還沒有察覺燕檀的古怪神色,還在努力游說燕檀:“你沒有親族依靠,歷來北齊皇帝的後宮高位妃嫔都出自鮮卑六大姓,将來你的後位未必能坐穩。”

鮮卑六大姓,指的是鮮卑族中六支勢力龐大的家族。太後的娘家步六孤氏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今不如昔,提起自己的姓氏時,太後依然極為自傲:“哀家出身步六孤氏,一入宮就是皇後,鮮卑六姓的女兒地位尊貴,個個都有問鼎後位的資格,你若是沒有家族依靠,根本無法守住後位。”

“所以太後的意思是?”燕檀匪夷所思地發問。

太後道:“不錯,若是你願意和哀家站在一起,哀家身後的步六孤氏必然會支持你坐穩皇後之位,如何?”

太後打的一手好算盤:慕容绮不喜歡步六孤氏,就算步六孤氏送女入宮,也得不到寵愛,白白賠了個女兒進去。但永樂公主容貌遠勝鮮卑貴女,母國也已經滅了,這樣漂亮又沒有勢力的美人,才是慕容绮能放心寵愛的。若把永樂公主拉攏到自己手下,正可以借此掌控慕容绮的後宮,甚至能影響前朝。

燕檀:“……”

燕檀沒想到太後如此能屈能伸,前些日子還和她擺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今天就能主動拉攏她。

看來昨晚沒能出席晚宴,這讓太後已經生出了警惕之心,開始懷疑慕容绮要對步六孤氏動手,才會如此急迫的拉攏自己。

太後的思路沒錯,可惜運氣差了點。

對付步六孤氏的計策就是燕檀提出來的,燕檀怎麽可能再被太後拉攏過去。

燕檀笑着搖頭道:“多謝太後好意,不過還是免了。”

太後難以置信地看向燕檀:“如果背後沒有步六孤氏支持,單憑皇帝的寵愛,你能得意到幾時?”

燕檀已經失去了與太後繼續說下去的興致。她自幼生在深宮裏,當然知道帝王的寵愛是最不可信的東西。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燕檀和慕容绮合作的基礎可不是虛無缥缈的寵愛。

她搖頭道:“那就是本宮要思慮的事了,不勞太後費心!”

說完這句話,燕檀徑直起身,準備離開。

坐了半天,連杯茶都沒給她上過,太後這治宮的手腕實在夠嗆!

太後顯然是氣壞了,放下身段去拉攏一個亡國公主,卻被輕飄飄一句‘不勞太後費心’打了回來。太後盯着燕檀的背影喘了口氣,忽然冷笑道:“也是,皇帝對你如此上心,連西越使者都能處置,怪不得永樂公主不屑和哀家合作!”

燕檀懶得轉過頭去和太後吵架,然而沒走出兩步,就突然想到了太後話中的一個關節。

慕容绮處置西越使者是在外宮議政殿。外宮內宮分屬前朝後宮,管轄極其嚴格,除了慕容绮的随侍,基本上沒有宮人能來往于內外宮之間。更別提傳遞消息之類的情況,一旦被發現,就是毫無轉圜之地的死罪。

太後是怎麽知道西越使者被處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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