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整個十月裏,燕檀忙的……
一整個十月裏,燕檀忙的團團轉,半分閑暇都沒有。
大婚後第二日,尉遲夫人急急入宮求見太後,想把女兒從福壽宮裏撈出來。在福壽宮裏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就不得不匆匆離開,據朝華宮的宮人打探,尉遲夫人離宮時,臉上還帶着個通紅的掌印。
燕檀還沒說什麽,雲蘅倒是沒忍住笑了出來,邊笑邊道:“真是自作自受,不過尉遲夫人也忒死心眼了點,太後不給她臉面,怎麽不來求娘娘做主?”
“因為鮮卑六姓一致對外,這件事又是尉遲氏理虧,尉遲夫人若是來求本宮,就相當于徹底和太後撕破了臉,女兒未必能撈出來,說不定太後一氣之下直接把那位尉遲小姐弄死了出氣,尉遲和步六孤這兩個鮮卑大姓也不得不徹底翻臉了。”燕檀慢悠悠地道。
女兒沒了還能再生,兩家鬧翻了卻很難回轉。誰知道尉遲家是不是這樣想的。
然而事實證明,燕檀低估了尉遲夫人的慈母之心。
皇帝大婚三日不朝,次日就是休沐後的第一日朝會,慕容绮早早上朝去了,燕檀還慢悠悠坐在桌邊準備用早膳,春華再度拿了塊玉牌趕進門來。
“尉遲夫人又要求見太後?”雲蘅看着那塊眼熟的玉牌,忍不住道。
春華一笑:“雲蘅姐姐猜對了一半,玉牌确實是尉遲夫人的,不過要求見的卻是皇後娘娘。”
燕檀秀眉微挑:“求見本宮?”
她饒有興趣地笑了起來:“請尉遲夫人進來。”
尉遲夫人和她的女兒容貌頗為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她女兒從表面上看溫柔婉約如同關中女子,尉遲夫人則英氣豔麗很多,一進殿就拜了下去:“臣婦拜見皇後娘娘。”
她中原話說的很好,至少比步六孤氏那位小姐好多了,要不是她過分深邃的五官,根本看不出來是個鮮卑人。
在福壽宮裏受苦的又不是燕檀的女兒,她絲毫不着急,不緊不慢地和尉遲夫人寒暄,又道:“春華,給尉遲夫人添把椅子,讓夫人也嘗一嘗梁國的飲食。”
尉遲夫人面現錯愕之色,卻已經被兩個宮人引到了桌前坐下,方才進殿為她遞玉牌的宮女盛了盅湯擺到她面前,又用小箸為她夾菜:“夫人請用。”
尉遲夫人哪裏有心情吃東西!
只是她此次前來是有求于皇後,她自己也知道昨日過朝華宮而不入的舉動實際上是不給皇後面子,只怕皇後心裏對她不滿。哪怕一口也吃不下,還是拿起小箸,這時才發現,皇後宮中待客所用的箸居然都是玉柄鑲金的,碗碟更是精巧至極。
更不要說皇後的一舉一動,哪怕她身邊貼身服侍那個關內宮女,舉手投足都別有風致,甚至勝過了鮮卑六姓精心教養的貴女。
——怪不得男人都喜歡關內的女子,賀蘭和宇文家那兩位更是為了一個出自關中的青樓女人争得不可開交。這樣的念頭在尉遲夫人心底一閃而過。
不過很快,對女兒的擔憂就壓過了其他想法。尉遲夫人食不知味地吃完碟中菜肴,眼看皇後已經用完膳,正在慢條斯理地品茶,甚至還囑咐宮女:“給夫人也沏一杯。”
尉遲夫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咬咬牙,站起身來,對着燕檀猛地跪了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跪把燕檀吓了一跳,她沒想到尉遲夫人連彎子都不繞,直接就下跪,連忙道:“夫人這是做什麽,雲蘅、春華,還不把夫人扶起來!”
雲蘅和春華一左一右上去扶,然而她們兩個都是得寵的大宮女,雖然名義上是奴婢,平時幹的活也不過是走幾步傳個話,服侍主子吃飯穿衣罷了,重活從來輪不到她們幹,自然也沒什麽力氣。尉遲夫人卻是弓馬娴熟的鮮卑貴女出身,鐵了心要跪在地上,雲蘅春華兩個人都扶不起來。
燕檀:“……”
雲蘅:“……”
春華:“……”
燕檀用‘本宮要你們有何用’的目光看了一眼兩個有些羞愧的大宮女,清了清嗓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尉遲夫人就道:“請娘娘把侍從遣出去,臣婦有事相求。”
殿裏的宮人頃刻間就被打發了出去,只剩下雲蘅春華站在燕檀左右。燕檀道:“這裏的兩個是本宮心腹,再可靠不過,夫人且起來說話。”
其實燕檀沒拿春華當心腹,只是春華是慕容绮派來的,留她在這裏,燕檀就不用再親口向慕容绮轉述一遍尉遲夫人來這裏幹什麽了。
尉遲夫人這才起身,哀哀道:“求娘娘救一救臣婦的女兒!”
燕檀只當不知,露出訝異之色:“夫人這話怎麽說?”
尉遲夫人含含糊糊把尉遲氏做的事略提了幾句,又哀求道:“太後不肯放人,臣婦實在沒有辦法了,求娘娘救小女一命!”
尉遲夫人聲淚俱下,語聲凄然,實在是一副慈母模樣。
但燕檀只消一想尉遲家本來的打算是借毒害七公主引得太後與她相鬥,屆時皇後之位旁落,他們家的女兒上位,就全無同情之心。
尉遲夫人如今擺出這麽一副可憐相,不過是算計不成反而将自己的女兒賠了進去,而他們的算計若是成了,燕檀的下場未必會比如今的尉遲氏好多少。
真是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燕檀唇角浮現出一絲諷刺的笑,又迅速斂起。
尉遲夫人擡首一看燕檀毫無波動的臉色,心就是一沉,又開口求懇了幾句,燕檀才慢慢将手裏的茶盞一放,露出了為難之色:“尉遲小姐謀害七公主确有其事,北齊律寫的明明白白,謀害皇室是重罪,按理說太後娘娘縱然直接将尉遲小姐賜死,本宮都挑不出錯處來……”
她這句話說出來,尉遲夫人的臉色更加難看。
尉遲夫人算是看明白這位皇後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咬咬牙低頭道:“臣婦知道小女犯下大錯,但臣婦的婆母已經病卧在床多年,又最疼愛這個孫女,若是小女出了什麽事,臣婦只怕婆母受不了這個打擊——若是娘娘願意救小女一命,尉遲家欠娘娘一個大恩情!”
燕檀心想你早這麽說該多好,沒事瞎打什麽感情牌,這才懶洋洋一掀眼皮,道:“夫人倒是孝順,本宮深感敬佩,只能盡力去替你開口轉圜一二,卻不能打包票一定能說動太後——畢竟尉遲小姐犯下大罪,這一點無可轉圜!”
她最末一句說的十分嚴肅,尉遲夫人連忙道:“臣婦知道,不管成與不成,尉遲家都記着娘娘的恩德!”
“罷了。”燕檀慢悠悠地揮手,“本宮原本不想趟這趟渾水,還是看在你這份孝心慈心上才走一趟——就不多留夫人了,本宮現在走一趟福壽宮!”
不管尉遲夫人是不是在心底大罵燕檀得了便宜還賣乖,實在不做人,表面上都要感激涕零,連連拜謝。
燕檀眼看着尉遲夫人被春華一路送了出去,又慢悠悠坐了片刻,才道:“雲蘅,傳轎,本宮去立政殿。”
直接去福壽宮和太後對上,這種事燕檀才不幹。
反正尉遲氏和步六孤氏之間的争鬥得利者是慕容绮,尉遲家的人情八成也要用在慕容绮身上,怎麽把尉遲氏從福壽宮撈出來,就讓慕容绮費心去吧!
燕檀禍水東引,守在立政殿裏,等慕容绮下朝回來,将尉遲氏這個麻煩扔給了慕容绮,然後還沒來得及揚長而去,就被慕容绮抓住:“昨日你見了喬安,要朕幫忙查使團附近有無心懷不軌之人,今日又讓朕去和太後要人,你倒是會攬事。”
燕檀頓時大怒,理直氣壯地反駁回去:“尉遲氏只要還活着,這就是尉遲家的一個大把柄,只要你想治罪,就能找他們的麻煩;七公主随時要斷氣,太後也不會善罷甘休,尉遲和步六孤照樣要對上,你還白撿一個人情,這是多劃算的買賣!”
燕檀越說越覺得沒錯,把自己都說服了:“何況太後要找尉遲家麻煩,步六孤一族可不會願意陪着太後和尉遲家不死不休吧!到時候照樣能引起步六孤族中對太後的不滿,一樣能起到分化的作用,這就是一石多鳥,一舉多得啊!”
她選擇性忽略了使團的事。
順口說一句話想挽留燕檀,反而被她劈頭蓋臉回了一堆的慕容绮:“……”
意識到自己又忘了表現出對慕容绮尊重的燕檀:“……”
夫妻二人相對無言,片刻後慕容绮先開了口:
“今日賀蘭谒上奏,請求把他妹妹接回去,丘穆陵家主附議,朕已經準了,你吩咐下去,備車馬把她們送回府裏。”
燕檀也不奇怪,那兩個小姐被阿六渾不知道塞到哪裏走了一圈,據宮人回報,現在還驚悸不已,看着都可憐。再留在宮裏,皇妃當不成,說不定太後一個遷怒,連她們一起處置了。
賀蘭溫和丘穆陵氏在宮裏提心吊膽待了一日,終于有朝華宮的宮人前來傳話,說皇後已經為她們準備好了車馬,要送她們離宮。
賀蘭溫和丘穆陵氏在宮裏輕松愉快過了數月,阿六渾只用了一夜就讓她們對皇宮充滿了恐懼,恨不得拔腿逃離,此生再不踏進宮門半步。
——她們甚至都沒敢去拜別接她們進宮的太後,生怕太後遷怒。
兩位貴女被帶進朝華宮拜別皇後時,燕檀看見她們,自己都深感訝異。
——前面那個穿綠衣服的還好,後面那個怎麽抖得像只吓壞了的鹌鹑!
燕檀記性不錯,一眼就認出了後面抖得像只鹌鹑的丘穆陵氏正是當日她打了步六孤氏後,那個出口斥責她放肆的貴女。
那日匆匆一瞥,看着也是個驕傲張揚的少女,怎麽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她們到底看見了什麽,以至于吓成這樣?
燕檀心裏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