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煙雨邂逅
煙雨迷蒙,姚江水畔,青磚黛瓦,粉牆木軒,楊柳低垂輕絮飛,綠水東逝管弦揚。
江心畫舫之上,笙歌不絕,宋韶晖百無聊賴地撥弄着手中的酒杯,人無趣、曲平庸,他到底為什麽要在這種細雨綿綿的鬼天氣裏來陪彭三逛花船,還不如去茶館聽書來得有意思。
“這些庸脂俗粉有什麽好看的,我們找點別的樂子吧,騎馬射箭玩蹴鞠,養鳥遛狗鬥蛐蛐,你要想玩點文的,梨園古董和下棋,少爺我都奉陪,擱這地方浪費時間真不值得。”
宋韶晖擡眸四顧,很是嫌棄,花船就該有花船的樣子,擺什麽筆墨紙硯,什麽蘭花書畫,他要是能對這些玩意感興趣,還會來什麽花船。
他是個不愛讀書的,對着那些枯燥的白紙黑字,還不如耍搶弄棒來的舒坦。
對面隔着屏風彈琴的,據說是姚江花魁的女子,一身淡雅的裝扮,言行舉止像個大家閨秀,遮遮掩掩的,宋韶晖就提不起半分興致來。
紅裝豔曲,桂酒椒漿萦鼻,靡靡之音繞耳,這才是使銀子該得的松快,高山流水之類的,他在學館老師那兒聽得還少?
宋韶晖不滿溢于言表,彭宿,也就是宋韶晖口中的彭三,連帶着心裏也不爽了,偏巧今日賀少隐沒空,留跟雅致沾不上一點邊的家夥陪他,太掃興致了。
彭宿回道:“你這個沒風雅的家夥,知道什麽好賴,看看咱處的這地兒,細雨和琴聲相佐,春光和湖色輝映,加上美人和佳釀作伴,清幽文雅,這不引得文人騷客詩興大發?”
他花了大價錢包的花船,請宋大來簡直是糟蹋了。
宋韶晖是吳郡宋家的旁支,他們這一支子嗣單薄,他父親那一輩就他父親和姑媽,而他父親只有他一個孩子,他是家裏的獨苗苗,按說是不該稱呼宋韶晖為宋大的,可宋韶晖那家夥打小彭三兒彭三兒的叫他,彭宿回敬他,稱呼他為宋大,被他這一帶,彭城中的人也都稱呼宋韶晖為宋大少了,盡管十來年過去了,宋府裏還是沒有迎來宋二少。
“成,你文雅,那你發一發詩興,作一首讓我看看。”宋、彭兩家早有交情,宋韶晖更是從牙牙學語時就認識了彭宿,彭三肚子裏有多少墨水,他還能不清楚。
彭宿動了動嘴,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悶頭喝了好幾杯酒,自嘲道:“也是,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都是在自添煩惱。”
他要是有讀書的天賦,這會兒也不會在這裏喝花酒打發時間了,天賦,天賦,這詞真他娘的殘忍。
“又跟你家老頭吵架了?”
彭宿不答,宋韶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勸道:“心放寬些,他們追名逐利,我們游戲人間,百年之後,都是同樣一捧黃土,你總跟自己過不去,不值當的。”
Advertisement
宋韶晖安慰着正在喝悶酒的彭宿,同樣是纨绔,彭宿跟他不一樣,彭宿是姚城縣令的三兒子,彭縣令舉人出身,大兒子中了進士,二兒子是秀才,彭家父子四人舉人進士秀才和白身,誰是白身誰難受啊。
“這話有點意思。”彭宿很是羨慕宋韶晖這種心态的,他是宋家的獨子,宋伯父對宋韶晖的期望不比他那個縣令父親對他的少,可宋大就是比他過得肆意多了,彭宿幽怨地看了宋韶晖一眼,他要是也能做到像宋大這樣沒心沒肺就好了。
彭宿心情不好,宋韶晖也不好再嫌棄這地兒了,他就說花船不能整這些酸孺的調調,這會要是來些豔俗的,他就不信彭三還有心思在這裏悲春傷秋的。
船外雲霧漸濃,雨聲淅瀝,忽然,船身晃動,像是受到了撞擊,矮桌傾斜,桌上的酒水菜肴大部分都倒在了沒來得及起身的宋韶晖身上。
酒水和菜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難聞,宋韶晖當場就黑了臉,低罵了一句,立即解下腰帶将外裳脫了,只穿着白色中衣,手上提溜着髒污的外衣,面色不善地沖出了船艙,他要看看是那個不要命的,敢來跟他宋大少爺作對,他非得把髒衣服塞到那人嘴裏不可。
撞上這艘花船的是另一艘花船,那艘花船上的艄公一見宋韶晖出來,就慌了神,惹上了這位爺是沒好果子吃的,戰戰兢兢地跪地求饒道:“小人該死,不知是宋大少爺在船上,沖撞了貴人,還望爺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這一回罷。”
宋韶晖沒理會求饒的艄公,而是将目光放在那艘船上的另一個人身上,罵道:“章元炎你這個縮頭烏龜,是你小子讓他撞的船吧,是男人就自己跪在本少爺面前道歉。”
那章元炎豈是個好相處的,本來就是存了挑釁的心思撞的船,口舌之争是不肯低人一頭的,他叫嚣道:“就是本少爺撞的,你要怎地?”他也是不爽的,宋韶晖船上的詩繪姑娘,是他先看上的,就因為有事耽擱了,就讓宋韶晖包船了,他是憋了火來撞船的。
章元炎壓根就不怕宋大,反而更加刺激他,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看宋大不順眼了,“搶本少爺看上的人,還有膽讓本少爺道歉,宋大,你是腦子被驢踢了嗎?”
宋韶晖冷笑兩聲,不廢話了,直接跳到章元炎的船上,把髒衣服一把糊了章元炎滿臉,順道把人推到在地了,誰叫他大放厥詞的。
而章元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髒衣服套了頭,接着難聞的味道萦繞在鼻尖,惡心的他想吐,他一把掀開髒衣裳,從地上彈起來,怒道:“宋大,老子跟你沒完。”
被人整這麽一出,章元炎氣不過,提拳就打了過去,今天不給宋大一個教訓,他就不姓章,而他帶的那些個下人,見他和宋韶晖打了起來,紛紛上前幫忙。
喝悶酒的彭宿見外頭打起來了,也不分三七二十一加入了打架的行列,他正愁沒地發洩自個兒心中的悶氣。
在搖擺不定的兩艘船上,兩方人冒着姚江雨幕打得火熱,章元炎雖不是宋韶晖和彭宿的對手,但是他帶的人多,雖占了下風,也成功讓宋韶晖和彭宿挂了彩。
這可急壞了兩邊的艄公和歌女們,想勸架又不敢勸,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再打下去,這不是陸地,禁不起這群爺這麽鬧騰,他們正着急,好在老天爺幫忙,後頭官船來了,便喊道:“各位爺,別打了,官船來了。”
彭宿率先回過神,一邊将和自己打架的人踹到水力,一邊朝正在章元炎船上打得正起興的宋韶晖道:“宋大,別打了,我家老頭子的人來了。”
宋韶晖聞言又在章元炎身上補了一腳,才回到他們那艘船上,他一回來,彭宿就吩咐艄公趕緊靠岸,在江上,這種花架子船不可能比得過官船的速度的。
船一靠岸,彭宿眼疾手快順走了唯一的那把傘,先宋韶晖一步上了岸,然後說道:“被老頭子抓住我就慘了,好兄弟,我先走一步,你斷後。”說完,也不管宋韶晖是什麽反應,他一溜煙地就跑遠了。
宋韶晖先是一愣,而後暗罵一句:“彭三你個孫子,認識你本少爺真是倒了血黴了。”
官船也要靠岸了,宋韶晖顧不得其他,一頭沖進雨裏,要是被抓住了,他爹去官府裏撈他,挨一頓打倒也沒什麽,就怕他娘他奶奶擱他耳邊念叨好幾天,他可受不了。
冒雨前行,後有追兵,為了甩開跟着他的尾巴,宋韶晖沖進小巷子裏,七拐八拐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好在官兵是擺脫了。
雨又下大了,宋韶晖在廊檐下躲雨,涼風一吹,冷飕飕的,他全身淋濕了不說,還只穿着一件中衣,他只好搓着手,試圖讓自己暖和一點。
他被彭三坑慘了,早知如此就不該來,下次定要狠狠宰彭三一頓才行。
他正抱怨着,雨中小巷中走來一人,撐着傘,看不清樣貌,從衣裳的樣式看得出來是個女子,宋韶晖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可惜了,要來的是個男的,他還能讓人送他回家,女的就不成了,他混是混了點,不過為難女人這種混賬事他是做不出。
然而他沒有料到,他不去關注撐傘的女子,那女子卻主動向他走來,那女子懷裏抱着一個油紙包,在宋韶晖看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子手裏還有另一把傘,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運氣不錯,下雨了,送傘的人都來了。
宋韶晖摸了摸腰間的錢袋,打算買下女子手中多餘的那把傘,他摸了個空,原來他在船上脫外裳時,把錢袋拉下了,這就尴尬了,要不就先跟人借傘,回頭讓家裏小厮還好了,借傘又不是共打一把傘,也不算他給良家女子添麻煩了。
他宋韶晖在姚城很出名,就沒有幾個人不知道他的名號,雖然不怎麽好聽,可人主動走到他跟前了,想必是不介意他的名聲的,這女子定是個心性良善的,宋韶晖也不想輕慢了能借傘給他的人,他清了清嗓子,準備好了一套禮節恰當的說辭。
“姑娘,在下有禮了,請……”
他剛一說話,擋住女子容顏的傘緩緩擡起,嬌嫩的荷花傘面下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面龐,瓊鼻朱唇,柳眉杏眼,柔水眼眸仿若是夜晚中盛滿星光的湖泊,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如玉一般的人兒,處處都合他的心意,就好似是按照他的喜好從天而降的仙女一樣,宋韶晖頓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全身僵硬着,腦子裏都是眼前人溫柔含笑的樣子。
他的眼全部被她占據了,除了她再不能見到這世界的任何一分一毫了,瞧,她在對他笑,她還往他手上塞了東西,啊,她走了。
走了?不對,不能走,宋韶晖意識到有什麽不對,憑着本能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