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圖清白無辜

等待總是存有限度。發了照片,卻兩天沒等到網上那個男人的回複,時崇丘終于忍不住,和人提出見面的邀請,也在他結項當天的晚上,得到一個遲到快一天的回複,那邊說——“也行。”

這回答看得時崇丘想笑。笑完後,又不可控地開始焦慮見面的事情。定了日期,明天晚上,找家餐廳,一切都由時崇丘決定,這是他熟悉的做法,對面的男人同樣沒有拒絕,甚至享受這種被安排的感覺。那明天見。對方說。時崇丘打了一大段字,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就看到這一句話。删删減減,最後同樣只留了一句話給對方,“明天見。”

一個約會定下,它發生之前的所有時間似乎也被它掌控,無處可躲。點了根煙,時崇丘已經開始好奇來的會是個什麽樣的男人,什麽樣的臉,什麽樣的職業,他沒有設太高的期待,試圖避免落差。不過不看臉,他仍然有和人深入接觸的想法。喜歡與否他還不确定,但性欲擺在那裏分明。能上床更好。雖然知識無法通過性交傳播,但他也不是為了知識,就是為了自我欲望的滿足而已。

他想了很多,一根煙抽完,他帶着種種的猜測和想象進入睡眠,從焦慮中逃離。睡眠确實是很好的放松方式。接近死亡,又留有餘地。起點和終點在此交彙,構建一個不斷重複的瞬間,一種永恒複返的時間。睡眠,還能依靠夢境接近自我的真實,披着滿足願望的表皮——成年人的性夢,維特根斯坦舉例,這也确實是時崇丘今晚的夢境。裸體,夢境,這兩件相似的事物嵌套到了一起,在睡眠這樣特殊的狀态下構建出本質的真理。夢境中屬于那個陌生男人的裸體讓時崇丘勃起,在現實中這是淫穢,然而夢境裏卻導向另一條路徑。他的意圖在夢境裏直白的表露,“一個人的意圖清白無辜。”③他只是把自己當作了鑰匙,去尋找那把能打開的鎖。

就是鎖孔有些老舊,需要上一些潤滑油。

在夢境中和人交媾,也許并沒有完整建立那個對象的形象。時崇丘也一直沒有看清這個男人的臉,除了在夢境的結束,熟悉的五官,在一個虛假的視覺前一閃而過。也是因為面孔太過熟悉,讓他本想沉浸于快感的餘韻,卻不得不從夢中驚醒。淩晨五點三十五,他眯着眼打開手機,在黑暗裏看了一眼時間,太早了,他嘆口氣,又重新倒上床去。

這一次不再有任何夢境存留于記憶,再一次醒來,已經是早上九點。他房間的門把手上挂了袋唐束楚買回來的菜包和豆漿,有些涼了,不過還能入口。時崇丘接受它作為早餐,可惜沒有唐束楚作為他的餐具。人已經出門了,他的室友,要去開會,雖然是個不求上進的老師,但多少還是有要幹的事情。人不在也好,方便他在家裏裸奔——他不是變态——好像現在說這種話沒什麽力度。

其實只是進浴室脫了衣服,才發現忘了拿新的內褲。唐束楚不在,沒人能讓他使喚,叫他不得不自己做這種事情。如果這還是一個夢境,那時崇丘的選擇,大概就是赤身裸體地到唐束楚的房間找人,讓他替自己拿套能穿的衣服,或者直接剝奪他身上的衣物。

不能再深想了,晚上還得去見網上認識的對象。如果真确定要和某個人發展親密關系,就目前社會的總體要求來說,他還是得保證目光的固定。

他也想給人留個好印象。不管是內在還是外表。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外表。本來想要不要穿套西裝,想了想,又換回一件風衣外套。領帶還是要打的,不是那麽正式,只是對開房的準備。還有,得再來點香水。

回家時,唐束楚聞到的就是各種香水味的混雜,時崇丘試了一個下午也沒挑好他想要的味道,正撐着下巴,在客廳裏苦惱。“……你這是幹什麽?”唐束楚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味道熏得他眼睛難受。而這一點沒被時崇丘注意,他只看見唐束楚回來,朝人勾了勾手,熟練地把人找過來,“幫我挑下香水,小唐。”

“聞不出來,咳、咳,你怎麽噴這麽多。”唐束楚重新戴好眼鏡,一聚焦目光,面前就放大了張屬于時崇丘的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忍不住後退兩步,沒能成功把空間拉開,反而勾引來時崇丘的靠近,被人堵進一個牆角之中,“很嗆?”而時崇丘似乎也沒發覺他們現在的距離,仍沉浸于唐束楚給他的評價,“惹人讨厭嗎?”

“……沒有,你怎麽突然研究這個了。”唐束楚戳了戳他的腰,試圖把人推開一點,也給出了他的理由,“你好熱。”

“沒有就好——就是晚上有個約會。”意識到沒法從他身上得到什麽幫助,還被人嫌棄,時崇丘重新和唐束楚拉開距離,倒上沙發,“哎,晚上就不用做我的飯了。”

“哦,”唐束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反應過來後,他說話的聲音聽着有些心虛,“……知道了。”

他想趕緊逃走,避免自己和人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事情。然而有些事情不說,也遲早是要面對,比如,時崇丘大概還不知道晚上要見的男人就是他的室友。一回到房間,唐束楚把自己埋進枕頭,想給時崇丘發一句晚上有事,把見面取消,糾結半天,還是沒能将信息發出。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唐束楚把手機往床上一丢,覺得這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事,不至于叫時崇丘殺人滅口。最多就是罵他兩句——雖然他并沒有主觀想隐瞞什麽事情。

一開始他也不知道找上自己的是時崇丘,直到那天收到照片,才知道這個和自己聊了一段時間的對象和自己只有一牆之隔。明明平時沒有那麽多的話可說,套上一層面紗,他們卻反而比往常的話要說得更多,甚至讓唐束楚第一次感覺不到交流的阻隔。也許可以見個面什麽。這樣的想法,他甚至比時崇丘冒出來的更早。只是想保留一點矜持,矜持到時崇丘先将這事提出——雖然提出的時候,唐束楚已經不太想和人見面。畢竟在時崇丘給他發照片的那天,面紗被單方面地揭開,他們還滾上床睡了——體驗不錯,這點還是需要承認。

如果不談感情,他們在性事上契合無比。如果談論感情,總讓人感到些許恐懼。感情也不一定是愛,可能是一些經不起考驗的東西。例如疼痛,例如愉快。它們和高潮一樣充滿不穩定和不确定性,也在得到之前,讓人隐隐有幾分恐懼。

這樣的聯想讓他又回到哲學的領域,開始思考私有語言的問題,他試圖描述自己對時崇丘的感覺,然而最終只找到可以指代的詞語,而沒有描述性的話語。好在陷入思考之後,他也就放下了即将和人見面的焦慮。甚至連時間都沒有在意。無數個瞬間從他手中流逝,等他回神,時崇丘甚至已經出門,只剩下他,發覺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他匆忙地找了套衣服穿上,拿上鑰匙和錢包,趕往和人約好的地方。

進門之前,他還對着玻璃的反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還可以吧。他這麽想着,動作比大腦更快作出反應,走進與他也不算太格格不入的餐廳。而事實上,時崇丘早就看到了門口的他。該意外的,然而夢境早在今早就對他做出預警。夢境裏和他做愛的男人的臉。他以為那只是經驗帶來的印象,沒想到它就是他的渴望。

“……晚、晚上好。”

最終,唐束楚坐到時崇丘的面前,到現在,他忽然又有些說不出話。明明在不知道這人身份的時候聊得那麽起勁,“那什麽……我們,我們先點菜?”

“……”

雖然不那麽意外,但時崇丘還是不想面對現實,沉默地盯了一會唐束楚,把人盯得渾身不自在之後,反倒是他先移開目光,不知道是罵誰一句有病。“行,先吃點東西。”他翻開菜單,餐桌下的左腿貼上唐束楚的右腿,将一只想出逃的膝蓋壓回,“吃完再聊聊,你瞞我的事情。”

--------------------

③:維特根斯坦《關于美學、心理學、宗教信仰的課程和談話》

參考:

維特根斯坦《關于美學、心理學、宗教信仰的課程和談話》《紙條集》《哲學研究》

于連《本質或裸體》

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