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馥鱗》 消失賓妮
內容提要
故事發生在遠海的一對雙生島嶼上。這兩座島嶼,一座是城鎮,另一座因其地貌兇險、巨獸橫生,而成為囚人的囹圄。本書主角賀馥鱗的父母,因尋求自我救贖而甘心禁锢于囚禁之島。但女兒馥鱗的出生,卻打破了兩人的預想。
初生的嬰兒純潔無罪,因此馥鱗成了唯一能出入于這座禁锢之島的人。她在罪的環繞下成長,她受惡的教育影響,她眼中的世事,都是離奇而怪誕的。馥鱗日漸成長,一日,囚禁之島上的惡人們收到消息稱有人要利用他們謀事,不甘被利用的惡人們以馥鱗做眼,要她在禁锢島與對岸間往來,尋求線索,以得出路。而馥鱗天真大膽、肆意妄為的天性,也引來對岸人群的關注,進而被反向利用。她“扮演”着海神的角色,去對岸接近要利用“海神”的權勢大戶何家,也因此結識了何家的兩個孩子何律桢、何律致。馥鱗衷情于律桢的深沉善良,而律致愛慕馥鱗的肆意凜冽,然而,與三人之間難解的糾葛一同浮出水面的,還有何家最終的陰謀。然而無論是誰也沒有想過,命運是一環扣一環的淪陷,他們彼此糾纏所形成的命運桎梏,最終需要以自己、或自己所愛的人的生命來為之獻祭……
《馥鱗》(1)
其實我們生活在不同時空,或者說,我之于你是不曾存在的——倘若存在必然是你可見可依可觸摸的平行時空裏的事。但有時我也想,當一樁杜撰被人所深信的那一刻,它本身究竟是虛構還是終于可以脫胎成現實?比方你童年聽說過的所有故事,你了然于心的那一樁美妙,它們刻畫在你記憶的最深處,哪怕你成人之後發覺故事都是虛構,但卻不忍将一樁虛構剔除出記憶。這時你會反駁我,哪怕記憶所承載的個體是虛構,也無法掩蓋記憶本身存在的真實。對,我就是在等你這一句。就在你承認這個問題的當下,我便擁有了活的資格。因為不管我是否虛構,一旦我入住了你的記憶,你便無法拒絕我。
我的存在不曾依托于存在本身的真實與虛妄,而依托于你是否接納。我可以永遠是虛構的不存在,但無關緊要,只要你為我的辯駁思考過一瞬,我便活過一瞬。
你厭倦我了是不是?
請你不要計較我的真假,因為以上真理或謬論都是自我死後才被我得知的。請你原諒一個死者的不甘,不,也原諒我的措辭惶恐,因為我也并非是不甘,我只是惶恐于你将對我漠不關心不忍續讀。因為在這故事伊始你便知道我将死去,被洩露的秘密已無把玩的價值。但,誰不會死亡?哪怕只是被虛構的人。不同的只是我死時已歸遲暮或者是中途命喪。我希望你願意猜測我的死因,若你不願我也會迅速告訴你——我是心甘情願歸于命喪。
所以這個故事裏沒有不甘,不甘不是我的主題。
至此你也一定會問我,既然如此,我們之間又有何談資?我如此喋喋不休像鬼魂一樣缭繞在你身旁是為了什麽——噓,那你便當我是書本裏的鬼魂——我信手挽繞與你牽絆不止,是你拾起了收藏我靈魂的書本。
我們展開對話是互相選擇的結果。
《馥鱗》(2)
別不耐心。
我只是想說,我的困惑只是某些不解。但我不知有沒有人如我這般不解。在我死亡那一刻,我忽而發覺我所有的自由其實是被命運擺布的結果。這一句,你會明白嗎?或者,你相信自由嗎?我從來相信我的自由,但直至我被宣告死亡,我才發覺我所選擇的自由正引領了我最後的既定。一切應當從我出生前便被預算好了,從我父親還未遭遇我母親,他們甚至從未設想過彼此會相愛結合,而後創造下我時便被預算好。如此說來,在最初的源頭他們也未能知曉盡頭的遙遠,未能知曉他們的女兒——會變成這一連串因果上最後的那一環。
在我死後,我無數次想要理清這故事的頭緒。想要知道究竟是何人走錯了哪一步,才将無數人的回避累計成命運最終的不可回避。若謊以神的視角去展現過去的因果,那這故事就失去了它的初衷。所以我只能從我知道的那一部分說起。與我死亡關系最大的那一部分是誰呢?見證過我死亡的人會不假思索地回答:“海神祠。”對,我想也是,因為我死在我十七歲那年的海神祭上。天色昏暗,海水如血液般猩紅。海神的巫女在遠處看着我。我想她不曾流淚,但倘若她能夠,她不會為我吝惜這些眼淚。但她不能,因為這是我對她最後的祈願。我曾對她說:“你要完完整整地演完所有的戲碼,哪怕我已經死去、永不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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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允了我。
我又對她說:“至今我仍相信,我是自由的,哪怕我所選的一切看似都是不自由的結果。”
巫女什麽也沒有說。她時常沉默,去維持她那副對世間無所不知的假象,那是我最厭倦的她的面孔。也或許,那是屬于神的面孔。所以故事應當從海神講起,從海神的巫女講起,從我們所賴以生存的虛幻島嶼上每年一次的海神祭講起。你聽吧,黑暗裏連綿而來的轟鳴不是驚雷,天空幹燥而靜谧,無法讓柔軟的白雲厮磨成電光火石。那轟鳴也不是海神的嗚咽。你不要慌,再順着我的記憶往裏看吧,你看得到——那只是盛世煙花在黑暗裏綻放罷了。何其美麗的碎火成就了夜空忽明忽暗的瑰麗。這每年一次的海神祭,無數煙雲用死亡裝點出夜空的璀璨。死亡并非結束,也可以是開始,那些缭繞煙雲的犧牲便是祭祀的開始,也是我記憶的開始。
《馥鱗》(3)
每年總有那麽一個日子,對岸的人将煙火催促到半空,而後脅迫它們盛開。那過程很快,就像施契的刀子,他割一刀,魚肚子上的血還未蔓延開,身子卻被他厚實的手給撐開了。魚的內髒我總是分不太清楚,只知道殺魚不要破膽,膽汁很苦,蒸起來就不美味了。但施契剖的魚不是為了蒸。他愛生吃,釣鮮魚,刀起刀落條條淩遲處死。他說他淪落到這島上之後為了消磨時間,就開始練如何在魚屍挺直不動之前将它們的肉切片除刺再吃光。我小時候覺得他面目可憎,因為他總是掂着一片片薄薄的魚肉在魚的眼睛前面晃,魚沒有眼睑,閉不上,那時的我并不知道魚的眼睛看不到這一切,但我看見了,所以我尖叫一聲閉上了眼。施契是個老侏儒,只比五六歲的我高一點兒,但臉是老的,皺紋和亂七八糟的毛發出賣了他的年齡,他厚實又畸形的小手從嘴唇裏滑出來,沒有血液,只有一些唾沫星子。他看了我一眼,而後對從身後傳來的穩重的腳步聲說道:“那兒呢,你女兒躲在岩石後頭了。”
我父親從施契殘酷的盛宴中走過來,施契咂咂嘴巴,問道:“讓小孩看見這些是不是不好?不過,賀,我吃我的魚,你女兒也沒告訴我她在這兒,要是她在,我就不吃了。”
對岸的煙花在那時蹿上了天。
一道細長的白光隔開了黑暗,如此快,就像施契的刀子。而後“嘩啦”一聲焦慮地碎成了漫天火星。
我父親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今天過節,誰也不能剝奪你這一點兒餘興節目。”他繞到岩石後,拎起捂着眼睛的我。施契的刀子又割下一片肉。若覺得不夠味,他就将肉放到海水裏浸一會兒。海水是鹹的,它們惺惺相惜地撲到施契手中,舔潤那片薄薄的肉。施契看了一眼他的兄弟——大海,而後心滿意足地将魚肉放到自己嘴裏。他咀嚼的時候我想起兩件事,第一件是,我聽說傷口裏混進鹽水會非常疼,那魚應該很疼吧?第二件是,這麽吃東西真惡心。至少五歲的我對此無法下咽,我總是沒來由地覺得自己應當端莊,但端莊是什麽我并不知道。我父親從未告訴過我什麽,他唯一确信無疑地告訴我的只有一件——馥鱗,你母親已經死了,她為生下你而死。
《馥鱗》(4)
他說得好像我虧欠我母親似的,也或者,是他覺得虧欠。他虧欠于我母親為我而死,并且我出生在這個島上。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這個島是用來做什麽的,我的童年有無數疑問,但當你生于疑問時,你會對疑問習以為常。畢竟我的出生沒有對比與參照,我将所有詭異都當成理所當然,就像是吃生魚的施契,我從不覺得他吃東西很可怕,我只是覺得他的吃相很惡心。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