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還以為我真是興致來了要向他告別——不,也或許是何交代了他,在海神祭順利度過之前要盡可能地滿足我的要求,因為我還有着非凡的價值。總之,律桢來了,讓我意外的是律致也來了。脫離了束之蒙我總是漏洞百出,比如我也忘了管事的老福會來盯着他家的兩個小少爺。但這與我無關,我不知律桢終要說出傷害他父親的話來,還以為我們的人生永遠只關乎自己。鎮上最好的酒樓是醉香樓,我們便是在此酩酊囫囵語言放肆。偌大一間屋子只有我們仨,老福在門外候着。原本我的對手只有律桢,可如今還要算上個律致。我并不知道,判斷人酒醉與否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醉鬼永遠要說“我沒醉”。我的初出茅廬遇上律致翻來覆去的“我沒醉”,也讓我恍惚起來。

那時律桢只是微微有些迷糊,我們趴在桌子上一碟一碟打翻菜肴,老福吓壞了,趕緊進來看,可他是老奸巨猾的何身邊的那個老奸巨猾,而半醉微醺的我急于趕他出去,我笑着說:“噓……不要進來,不要進來……你一來他們都不敢講話了……”

老福退出去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我的目的。

他隐約明白了我的意圖,于是豎起耳朵在門外探聽着。

酒是灼人的火。我忘了問束之蒙,是不是惡人就定然很能喝酒——我只知道島上的惡人都是很能喝的。我更忘了問坦圖喝酒有沒有什麽不醉的訣竅——比如說,之前多吃些肉墊底。放心,我未失控,只是不及平日清醒。律桢笑我的肆無忌憚,而律致已經睡了,只是我不知那個不勝酒力的小家夥在殘存的記憶裏有我的模樣,在焦灼的溫度裏我不清醒地松了發辮,我母親賜予我的那一頭長發便垂了下來。我從不知道我像我母親一樣好看,配合着芬芳四溢的酒,配合着兩頰被暈染的紅,配合着酒樓裏被我拆下來當做披帛的桌布。不止我,律致也不知道,他懷着未知劑量的酒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哇,喝醉了果然會糊塗,會看見仙女呀……”

《馥鱗》(80)

等律致徹底昏睡,我才開始盤問律桢,問他打算欺負的人是誰,是不是律致?律桢瞪大了眼睛看了我一眼,我還以為他沒喝醉,可他漂亮的眼睛最後彎成了溫柔的弧度,他點了點我的腦門兒,非常親昵地拒絕我,“你想套我的話,我可不會說……”

我不信,又一杯遞給他。

律桢接過酒杯,對我說:“我可比你大三歲,你贏不了我。我不喝,不醉。”

我開始胡攪蠻纏,“你必須喝。”

律桢漂亮的眼睛轉了一圈,我發覺他在用他本能裏的狡黠與我對峙,“不如,你喝一杯,我喝一杯,這樣公平。如果誰不勝酒力輸了,這是他活該……別想灌醉我。”他對我擺了擺手,“你不喝我也不喝。”

所以最後我們都醉了。

我承認醉有時是美妙的。它屏除了理智最曲折的那一部分思考,讓思維所有的指令都變得簡單直接。我好像無法思考很多“為什麽”“該怎麽問”的途徑,而是想到什麽便信口說了出來。可是律桢仍不告訴我他想要欺負的是誰,事後束之蒙才告訴我,有一種人将自己的靈魂死死地禁封在一個秘密內——所以他們很難繳械投降,因為這件事對他們而言勢必等同于生命所有的價值。

所以我只能旁敲側擊。比如說:“律致跟我說了你們的約定呢,你真的打算等他打過你你就告訴他你之前的事,還是只是想借此多揍他幾年?”律桢已經熟稔了我匪夷所思的思維,他一彎嘴角便對我笑了,“你到現在都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又怎麽會對你說真話……”

我的酒氣替我出了主意,“那我們可以交換答案,比如說,你問我一個問題,你回答這個問題。”

“嗯……”律桢想了想,他終于接受了我的說辭,“我一直覺得你比律致要大上好幾歲,總是能提出與衆不同的答案——這是我接受你提問的前提,因為我想知道你對一些問題的看法。比如說,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最愛的人是個曾深深傷害過別人的人,你會怎樣?”

Advertisement

可這問題對我而言甚至不痛不癢,我三個父親誰不曾如此?

我便笑他,“……你知道的,我父親就是幹了壞事被關在島上的。”

《馥鱗》(81)

“你說沒什麽是因為你不知道細節。”律桢用非常堅持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就像是他知道我父親欺負人的細節,“不知道他曾如何殘忍地對待另一些人。倘若你知道你父親怎麽欺騙一個人……怎麽利用她之後再傷害他……又怎麽為了自身的利益甚至驅逐她,讓她在流浪的過程中受了多大的苦……被什麽樣的男人欺辱過,怎樣掙紮都無果,不得不為了糧食跟那些男人妥協……最後還得了無法治愈的病——”這一刻我終于發覺他醉了,因為他一股腦兒說了太多的話,“如果知道這些,你還會覺得這沒什麽嗎?”

我試圖将自己帶入律桢所說的情境,那也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完全不知答案,甚至也不知該不該問束之蒙。律桢發覺我眼睛裏的迷惘之後忽然心滿意足地笑了,“你不知道,是不是?”

我還未作出回答,律桢便先我一步自行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回答不出來——這讓我很滿意……馥鱗,總算有一個你回答不出來的問題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真相……”律桢看了我一眼,而後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他東倒西歪地走近他熟睡的弟弟,用手輕輕推了推律致,可律致只是咂咂嘴翻了個身,于是律桢終于仰起頭看我,“我有一天忽然在想——我為了報複另一個人,而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真相,是不是等同于我因為自私而傷害一個無辜的人?如果我這麽做了,那他與我不希望出現的那個被利用、被傷害而後被驅逐流浪的人豈不是一樣?”

整個世界般龐大的沉默裏,我感到自己第一次被束之蒙以外的人怔住。

可律桢很快就回過頭打斷我,“我騙他以後告訴他……可我才不會告訴他呢。我要不傷害別人就能欺負我恨的那個人……”他深呼吸了一下,“你最好也別告訴他這些,不然,你就比我說的那種人還要壞——因為你在無故地傷害無關緊要的人。”

律桢,當我的靈魂回望起你對我的這番傾吐時,我才明白我為何會選擇你而不是律致。我才明白為何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你會以逃跑的姿态離開這個家。我如此熱愛你并非因為你多善良,而是因為你永遠在拷問自己。你永遠做不了最偉大的善人或是最卑劣的惡人,你只是懷着命運的強硬與自身的弱點的矛盾活在這世上最偉大的裂縫裏,很傻。傻到我明白原來做一個惡人是如此簡單,比起你的反複糾葛,惡人只是選擇了最自私而直接的方式讓自己看起來甘之如饴。

也傻到我忽然想為你做一些什麽,比如說,告訴你我是可以對你說真話的。

《馥鱗》(82)

可之後我們都睡着了。也許昏睡之前我告訴了你,也許我沒有。這一點我徹底地忘了,你也不記得。所以我更是忘了老福有沒有聽見你那些信誓旦旦的複仇宣言。可随後發生的一切證明,他聽到了一切。清醒之後的世界讓我覺得有些不同,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從別人家醒來。你家的客房有淡淡的清香,我醒來,沐浴,更衣,你看見我的時候我正在晾我的長頭發,你看見我宛若海藻的長發,施契說它們能将人拖下水死死地糾纏住,你信麽?也許你也是落水的那一個,因為你本是要問我“我昨夜對你說了些什麽”的,可你愣了一愣。我對你的笑意是因為我還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而我知道你未必記得。我窺探到你內心的秘密,而且,我發覺這窺探如此值得。

我未意識到從此之後我就是最熟知你的那個人,我僅僅是發覺了你的不同罷了。

你走過來,我便對身邊幫我理頭發的女孩子們說:“幫我個忙,騰個地方,我有話要對他說。”婢女識趣地離開了。連她都以為我們之間暗生情愫,但我卻不知。我只是告訴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你……”你想了一會兒,有些怒氣,“你昨晚是故意的?!”

“我只是好奇。”我吐吐舌頭,“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們猜想,你父親要制造‘海神’是因為他想要海裏的‘某樣東西’。我這個惡人對你說了真話。”我想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