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別後思念問世間,情為何物
第53章別後思念問世間,情為何物。
倘若梁纓沒來, 葉更庭便會用一百五十兩買一家鋪子,因為談價格會要他的命,可梁纓來了, 讓他用一百二十三兩買了兩家鋪子, 大大地超乎預期。
“啧巴”, 葉更庭捏着兩張契約使勁親了口, 許是心情極佳,他走路都飄了幾分, “七公主,這會兒我是真信了, 你看書的确廣, 風水都懂, 記得到時幫我看看財運。”
“我不懂。”
話落,梁纓停住, 雙眼直愣愣的。前頭不遠處有個做泥人的攤子, 攤主正是他們那晚遇見的老人。
她靜靜望着,整個人被思念帶入回憶中。那晚,她從千金樓裏出來散心, 他應該是跟着出來的。他們倆各自做了一個自己的泥人, 又因她捉弄他的緣故,兩人互換了泥人。
而今, 元千霄的泥人就放在枕頭下,她想他時便會拿出來瞧瞧,偶爾也會抱着睡。
“不懂?”葉更庭被這話驚住,扭頭道:“你方才說得挺像那麽回事兒,我還以為你是看風水的好手。”
“看書多,胡謅的。”梁纓回了神, 淡淡道:“你還記不記得小鋪主人說起隔壁鋪子的神情?很是耐人尋味,他有意無意地透露出一點,那鋪子出過事;再者,大鋪主人身上有股紙錢味,不是去祭拜便是剛從靈堂裏出來,而我們天巽國有個習俗,凡是死了長輩的人,手臂上都得戴孝布,普通人家會用米糊粘,有錢人家用鐵環扣,他右臂上就有兩個小孔。”
“啪啪啪。”葉更庭張開嘴,不禁鼓起掌來,贊嘆道:“厲害。我對這些事從不上心。”他只關心自己能不能買到店鋪,店鋪能不能順利開張。“聽你這麽一說,我以後做了掌櫃,還真得擦亮眼睛仔細看人。”
梁纓輕哼一聲,拿眼神睨他,拖着調子取笑道:“你的心思都用在胭脂水粉上,哪裏會看人。”
“哎呀,人家是嬌弱的美男子。”大庭廣衆之下,葉更庭勾着額前的碎發,朝梁纓抛去一個渾然天成的媚眼,女氣十足,柔聲道:“砍價這種事人家不會,要威武霸氣的七公主來做。”
梁纓:“……”
緣牽戲園。
夜色幽深,柔弱的月光與安靜的後院融相互交融,獨留一點微弱的燭光,在主屋內忽明忽暗。
梁思思帶着一群人沖進戲園後院時,柳從準正跟新客人在榻上密會,極盡所能地取悅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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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打手一腳踢開房門,這聲震天,吓得裏頭兩人渾身一顫,女人見狀拿起衣裳便跑,根本沒管柳從準。
柳從準裹着被子彎身去撿中衣,看到梁思思的臉後突然愣住,半晌才回神,好聲好氣道:“姑娘,你是為周宸游來尋我的吧,只要你付錢,我什麽戲都可以演。”
梁思思冷冷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打,往死裏打。”
“是。”她下令,八個打手立馬上前将柳從準拖到地上,圍着他拳打腳踢,直将他打得鼻青臉腫。
“求求你們,啊,別打了,嘶……”霎時,滿屋子都是柳從準的痛呼,嘶聲力竭,“救我,救我,救命!姑娘,我錯了,求你,饒了我,繞了我……”
柳從準喊得凄慘,然而梁思思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她側身在茶桌前坐下,專注欣賞着眼前的一幕,猶如正在看一場絕世好戲。
“姑娘……”柳從準好不容易地從人堆裏爬出,剛說兩字又被拉回去繼續打。
打到最後,柳從準沒氣了,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的臉已不成人形,鼻梁下巴全歪,中衣被鮮血染得通紅。
打手們齊齊停住手。梁思思斜靠桌面,漠然吩咐道:“你們試一下,他還有沒有氣。”
“是。”其中一個打手蹲下身,伸手試柳從準的呼吸,“郡主,他死了。”
“嗯。”梁思思應聲,面上毫無情緒起伏。
“啊!”緣牽戲班子的班主剛進門,失聲道。他原是來找柳從準去陪人吃酒的,結果碰巧撞上柳從準被人打死,面色大變,“你們,你們竟然……”
幾個打手對視一眼便要去拎人,“不用,放他走。”梁思思瞧也沒瞧門口那人。
按照天巽國的律例,無故打死人者必須償命,可梁思思并不在意班主是否會将她送官查辦,又或者說,她巴不得他去報官。
打手們聽令沒動,班主拔腿便跑,邊跑邊喊,叫嚷着,“死人了,打死人了,來人啊,報官,快報官抓人!”
“你們走吧。”梁思思揮手示意幾人,輕聲道。
“是。”八名打手離去。
房門沒關,有夏風灌進,吹得燭光激烈搖晃。她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滿滿一杯茶,揚手灑在柳從準身前。
沒一會兒,大群官差沖進院門,每人都舉着火把,一時間,外頭火光沖天。
學堂。
沒到上課的點兒,衆人湊在香樟樹下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熱火朝天,期間又夾着幾聲嘆息。
“十年啊,人這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大郡主也是可惜,竟為周宸游那種人把自己送進大牢,簡直傻到家了。”
“是啊,那可是女子最好的年華,她居然把自己扔進大牢裏,可悲,可嘆。”
“你們還不知道吧,昨日,緣牽戲園的班主在公堂上改口說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人,而柳從準也有謀財害命的鐵證,死得不冤,徐大人都判了大郡主無罪,她卻硬要說自己有罪,我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不是你耳朵有問題,是她傻。”
“若她此舉能換得周宸游的心,倒也不算虧。”
“你這叫什麽話,周宸游的心比得過十年時間?”
“那你就錯了,對大郡主來說,她願意用十年時間換周宸游的心。”
……
梁纓剛進門便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昨日她與葉更庭去城南置辦貨架,根本不曉得梁思思打死柳從準的事。
她悄無聲息地吐出一口氣。人世這般大,可找到一個相愛之人又何其難。但願梁思思的付出能得到回應。
“慘啊,慘絕人寰。”葉更庭邁着小步子行至梁纓身前,面上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樣,“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麽傻的姑娘。唉,我怎麽就沒遇到。我要是遇到,說不定就動春心了。”
“省省吧。”梁纓擡腳往前走,直截了當道:“你滿腦子都是胭脂水粉,就算有傻姑娘在身旁也看不到。”
葉更庭站在原地,仔細将梁纓的話想了一遍。“确實。我只對胭脂水粉感興趣,跟它們過一輩子都樂意。你們這些俗人,男女情愛有什麽好的,傷人還傷己。”
這天,日頭正盛。
梁思思換上一身泛黃的囚服,跟着牢頭走進陰暗的天牢裏。
前次,她是來看周宸游,今次,她是犯人。
走過一個又一個的熟悉拐角,她再次看到了周宸游,他依舊坐在地上,依舊背靠着木欄杆,不知在想些什麽。
“喂,都城的前第一公子,有人來陪你了。”牢頭打開牢門,故意喊得大聲。“以後,你們倆就是鄰居。”
“誰這麽倒黴,進來與我做鄰居。”周宸游嘲弄道,平靜地轉過頭。看清梁思思的背影時,他猶如被驚雷劈中,渾身僵直,不敢置信道:“思思?”
牢頭瞧瞧兩人,頗為感慨地說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梁思思不發一語,自顧自走進牢房,背對着周宸游坐下。
“你為何會來這裏,犯了什麽事?”她不答,周宸游只覺心頭不安,起身抓着木欄杆問道:“說啊,思思。”
“咔嚓”,牢頭鎖上牢門,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周宸游,“她啊,殺了人,你說她為何會進來。”
說罷,牢頭搖着手中的鑰匙串走了出去,“叮叮當,叮叮當……”清脆的響聲回蕩在走道裏。
“殺人?”周宸游喃喃地念着,堅決道:“我不信,你怎麽會殺人?”驀然,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低聲問:“你殺的人,是他?”
梁思思仍舊沒吭聲,她低頭抓着衣擺,抓得緊緊的,心頭竟起了一絲害怕,怕他怪自己。
“我那日不該跟你說的,你為何這般傻。”周宸游無力地坐下身,疲憊地靠在木欄杆上,突然間,他不知該用什麽樣的心思面對她,“思思,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我說了算。”梁思思松開抓着衣擺的手,幸好,他沒怪她。“我心甘情願。”
周宸游搖頭,勸道:“你父親一定可以救你出去,出去吧。”他想,他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不,我要待在這裏。”梁思思拿起一縷長發,細心地用指尖梳理着,輕飄飄道:“日日與你相對,說不定,我會發現你身上有令我生厭的地方,從此收了對你的喜歡,這不比出去之後一直記挂着你好?”
周宸游聽得動容,心頭愈發愧疚,他咽下喉間的苦澀,啞聲道:“倘若我當初喜歡的人是你便好了,我們都不用這麽痛苦。”
“……”梁思思指尖一松,任由長發散落,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眶裏已蓄滿淚意。
随後,兩人一句話都沒說,背對對方坐着。牢房上方有一方小孔,日光斜落進來,稍稍照亮陰暗。
過了許久,周宸游開口,恍若發誓一般地說道:“思思,若有下輩子,我一定娶你,竭盡全力護你一生。”
梁思思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啪嗒”,大顆眼淚從面上滑落,直直打在手背上,熱意灼人。
“下輩子,我并不想遇見你。”
沒料到梁思思會做出這樣的回答,周宸游捏緊衣擺,緩緩轉身看她,“也好。”
五日後,葉更庭的胭脂鋪子開張,店裏不單賣胭脂水粉,也能上妝。
或許是這店賣的胭脂新奇,也或許是葉更庭給人上妝的手藝登峰造極,每日都有不少人在門口排隊,生意好地不行。
梁纓偶爾會去店裏逛一逛,給葉更庭研制新胭脂提供些思路。
一轉眼,又半月過去,淮越國那邊,元千霄是一點消息也無,反倒是天巽國出了事,梁硯書不僅沒抓住仇末,還讓仇末逃去了勁武國,這自然不是好事。
越是臨近夢中天巽國覆滅的日子,梁纓越是怕,又忍三日之後,她實在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去禦書房找梁钊。
“父皇,兒臣想去淮越國。”
“不行。”梁钊拒絕得徹底,他忙着處理仇末的事,沒怎麽擡頭,只是抽空瞥了梁纓一眼,“平南,你是不是不信他?”
梁纓抿嘴,悶悶地垂下臉,落寞道:“倒不是不相信他,是怕夢裏的事會成真。”
“夢裏?”一聽她說起夢裏,梁钊瞬間便想起了梁緋絮說的夢。難道,她們倆都夢到了天巽國覆滅?“你夢裏之事,可是指勁武國跟淮越國結成聯盟攻打天巽國?”
聞言,梁纓瞪大眼,詫異道:“父皇如何知道?”
果真如此。梁钊放下手中的地圖,望着她沉聲道:“絮兒也夢到過,她早同父皇說了。你放心,父皇絕不讓你們倆的夢境成真。”
“五姐?”梁纓轉了轉眼珠,心下生疑,五姐為何會做那樣的夢。她沒多想,大步走到梁钊身側,軟着嗓子央求,“父皇,兒臣真的很怕,他在夢裏把我忘了,還幫孟茍……”
後面的事,梁纓沒說,梁钊卻能猜到,元旭中坐鎮淮越國,那領兵的必定是他的兒子們,說起來,他膝下全是兒子。
“父皇理解你的心情,不過父皇還是不準你去。”梁钊拉起梁纓的手拍了拍,一臉肅容,“既然你知道元旭中有野心,那你也該知道,淮越國的皇宮不好待,你要真去了,元千霄還怎麽辦事?再說,他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妥,也不配做朕的女婿。”
“他……”梁纓還想再說。
“皇上,戚将軍來了。”倏地,李桑在外喊道,打斷了她的話。
梁纓扭頭往外頭瞧去,暗忖,戚将軍為何會過來,是要打仗了麽?她的目光往龍案上掠過,奏章邊擺了不少邊境的地圖。頃刻間,她心頭猛烈一跳。
仇末在皇宮裏做了幾十年的大總管,對父皇和文武百官知之甚詳,他若投靠勁武國,必然不利于天巽國。近來,父皇定是在為此事煩惱,她如何能因自己的小情小愛煩擾他。
這一想,梁纓直罵自己不懂事,愧疚道:“父皇,兒臣不去淮越國了,先行告退。”
“嗯。”梁钊不明梁纓為何轉了念頭,有些微愣。“出去吧。”
出門時,梁纓恰好撞見侯在門外的戚征,她在宴會上見過戚征,但對他的戰績并不清楚,只知道他這兩年沒怎麽打過仗。“戚将軍。”
“七公主。”戚征颔首,也不耽擱時間,一步跨入禦書房。
“哐當”,禦書房的門被關上。
梁纓拖着裙擺走下臺階,她不希望打仗,也不希望元旭中将算盤打到天巽國頭上。
可惜,老天總與人作對,仇末逃往勁武國後策反了蔣鑫孔懸兩位鎮守邊關的将軍。
沒幾日,孟茍率軍攻打天巽國,有兩位勁武國的将軍相助,他一路勢如破竹,連奪四城。這消息傳到都城,登時引起了百姓的恐慌。
與此同時,淮越國并無動靜。
入夜,梁纓獨自坐在床頭,拿着元千霄的泥人把玩,心頭思緒萬千。
眼下,朝中并無戰績顯赫的将軍,戚征也只是能用,沒有絕對的勝算。前幾日,父皇發了皇榜,說是打贏勝仗之人便能娶五姐。
這是五姐在逼魏栖現身,然而兩日過去了,魏栖并沒現身,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都城內人心惶惶。
不管出于什麽理由,她都想魏栖現身揭皇榜,一是希望他能帶領天巽國的将士們打贏勝仗,二是希望他與五姐終成眷屬。
說到五姐,她漸漸想起了一件陳年往事來。
四年前的晚宴上,母妃冷不丁地發了瘋病,一直在罵她賤人,先是當衆打她兩巴掌,再是撕爛她的衣裳,她怕極了,縮在地上不敢動,想着會有人來救自己,可宴會上那麽多人,沒有一個幫她,母後也沒出聲,他們都在看她們母女倆的笑話。
那時,她想,與其等着他們來幫不如自己逃,沒想她剛一站起便被母妃捉住了。後來,終于有人站了出來,是五姐,她穿過人群沖過來,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自那以後,她對五姐的感情變得很複雜,有感激,也有恨,因為她是秦妃的孩子,而秦妃奪走了父皇。
不過,秦妃死後她便不恨了,可能恨與不恨有時就這麽簡單。
念起從前的一切,梁纓嘆了口氣,一下一下地撫着泥人的臉,湊近它問:“都快兩月了,你何時才會回來?”
若是按照前世的走向,淮越國必定會與勁武國一道攻打天巽國,一個北上,一個南下,前後夾攻,但如今淮越國并無動靜。
那便意味着元旭中沒與孟茍聯盟。所以,他算是辦成事了麽。
她走下床去了書案前坐下,邊研墨邊思索,等墨研好了,提筆便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