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終于能在自己家中好好睡一覺了, 盛堯讓孫家下人打了熱水來,給喬知舒燙腳。

喬知舒一邊打着哈欠,迷迷瞪瞪的腳被盛堯抓去擦幹了, 他都滾進被窩裏了,才反應過來,剛剛盛堯伺候他洗腳了。

喬知舒夾着被子在床上翻了半圈, 爬起來趴盛堯背上,下巴颏壓在人家肩膀處, “哥。”

“嗯?”盛堯坐在床邊,一側頭, 嘴唇擦過喬知舒的黑發。

喬知舒就是想粘人,嘟嘟囔囔, “我困……”

盛堯伸了食指撥弄喬知舒的下巴颏尖兒,跟逗小貓似的,柔聲低沉又沙啞的調侃:“困你趴我身上?”

困還不躺下睡覺,又作怪。

喬知舒覺得下巴被撓的癢癢, 鼓起雙頰‘噗’了一聲趕盛堯的手指,然後縮了下巴在盛堯肩膀上蹭癢癢。

盛堯順勢往後倒, 喬知舒更緊地抱着他,最後盛堯躺在他身上,喬知舒壓在柔軟的棉被上放聲大笑。

夜晚的寧靜将喬知舒的笑聲傳出了院子,院外的老槐樹随風晃動樹葉。

盛堯聽喬知舒大笑的聲音,也跟着輕笑了兩聲,然後坐起身來, 兩指去捏喬知舒的嘴唇,“噓。”

喬知舒又‘噗噗噗’。

盛堯居高臨下看着,明明此時的喬知舒被他捏着做鬼臉, 并沒有平時好看,但是笑彎的雙眼和只在自己面前展現的幼稚和傻裏傻氣,讓他心中柔軟,對喬知舒充滿了喜愛。

喬知舒在他面前從裏到外的打開,這種相處實在太放松太舒服了。

盛堯情不自禁俯身下去,輕輕啄了一下喬知舒的嘴角,在後者安靜下來之後,與之對視,看喬知舒傻傻張着嘴呆呆的樣子,盛堯又輕輕‘噓’了一聲。

喬知舒被對方呵出的氣息打在臉頰,癢的他又咧着嘴‘哼哼哼’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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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堯單手撐着頭,另一手扯了扯棉被将喬知舒裹緊,“睡覺。”

誰知因為他開了頭,喬知舒動了春心。喬知舒兩手鑽出被子去勾着盛堯的脖子,也擡起腦袋來撅嘴嘬盛堯的嘴角。

不過他也只撅着嘴像吸氣一樣,貼着盛堯的嘴唇吸了一下,然後就躺回去了。

等盛堯也躺下了,他立刻側着身,手臂和腿都搭着盛堯,然後軟軟打了個哈欠。

盛堯猜他應該是真的困了,就伸手環着喬知舒,在他背後拍了拍,舒服的喬知舒閉着眼睛打了好幾個哈欠才睡着。

睡夢中,喬知舒感覺有一陣将自己從高處吹落,他在寒風中滾啊滾,飄啊飄,終于貼進了一個溫暖的地方,他有了落點之後任寒風蕭瑟,他只貼着那個溫暖的地方,再也沒有被風帶走了……

次日一大早,兩個官爺去叩響了南縣盛家的大門,傳話縣太爺找盛紹元。

無論良民還是暴民,都不喜歡和官打交道,所以盛紹元這心七上八下的,他問:“敢問二位官爺,縣老爺喚我何事?”

“應該沒大事兒,盛老爺你放心去。”官爺也不知道,但是掂着手中人家孝敬來的銅錢,不能說不知道。

送走官爺,盛紹元把一家人全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往縣衙去了。

他們這麽大陣仗,弄得鄰裏的小孩子們閑得無事也跟着去湊熱鬧,最後竟是在衙門口圍了一小撮人。

衙門大堂之上,除了盛岩和蘇夷,盛家跪了一地。

縣令:“都起來,今日本官就是邀盛老爺聊幾句家常,你們能全家出動,可見團結,本官卻不懂,為何獨獨将長子撇在門外啊?”

盛紹元一聽,心中暴怒,那逆子竟真的用權勢對付自己?縣令大人只是惋惜一句,誰料盛紹元自己心虛。

“大人明鑒,實在是那逆子不堪教養啊!老農生他養他,送去縣學,送他科考,可是他卻闖人家宅,行兇鬧事,老農實在生氣,說他兩句,他就摔門而出,躲去他外公家,之後就了無音訊了。”

“這?”縣令大人有些意外,怎麽還有這檔子事?他不過是代盛堯給盛紹元送錢而已,這可如何是好?

看了眼衙門外面圍觀的人,縣令大人頭疼,這鬧大了壞了盛大人的名聲,他怎麽交代?

“你、你怎說這些?現在說這些……那、那當時為何不來報案吶?他傷的是何人?”縣令有點慌了。

盛紹元也被問到了,當年不報案,後面妻女給擺平了之後,一切平靜了,他才覺得事情不大,不難解決,但是氣已經發出去了。現在他這一着急給禿嚕了出來,查起來到底是他不慈,非長子不孝……

還是盛雪反應快,“大人,當年之事是家門不幸,所以才沒報案的。”

“哦對對對,我長女嫁去了東縣,誰知我那女婿品行不堪,竟然虐待妻女,我那長子沖動易怒,上門去小打小鬧了一番,故此沒有報案。大人明鑒,那日我就說了、罵了他幾句,他就離家出走,他已十七,有手有腳,老農總不能把他拴在家中。”

縣令大人松了口氣,開始維護盛大人的名聲,“那就好,那、那事出有因,歸根結底到底錯在你那女婿身上,你長子血氣方盛,保護家人之心無可非議,這不是他的過錯。”

方荷扯着丈夫的袖子,不讓他再開口,自己連忙道:“是,大人說的極是。但不是我們一家人将堯兒那孩子攔在門外,這其中有許多苦楚和誤會,大人且聽民婦一一道來。”

“堯兒出生沒了親娘,婆母迎我進門本是為了照顧他,誰料我進門沒多久有了身孕,所以那孩子從小養在婆母跟前,家中兩個孩子要吃喝,他爹終日又忙于農務……雖父子情不深厚,但從未苛待。”

盛紹元也根據媳婦兒的話有了方向,“我那長子像他母親,從小心思就重!目無尊長!”

“好,你且住嘴。”縣令大人是聽明白了,也不想聽了,對官差吩咐:“擡上來。”

接着盛家人和圍觀的百姓,就看着一個有一頭豬那麽大的木箱被四人擡了上來,放在大堂之上後,地面還被砸的震動。

縣令:“今日本官喚你前來,是你長子托本官将這些銀子送到你手上,那年他離家,不敢回去,可你也一次都不曾去尋他,他知道你這個父親在氣頭上,念你又年邁,怕出現在你面前将你氣壞,人家可是字字句句尊你敬你憂你!想你過上好日子!可你吶?”

“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想明白嗎?這麽多年了,提到他你字字句句都是指責,可人盛大人一心感恩你的生養之情!行了,行了,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一家帶上銀子,家去吧。”縣令大人說完趕緊起身走了。

盛紹元也錯愕不已,昨晚一家人吃飯他發了脾氣,因此他把盛堯想的非常不堪,縣令老爺召他,他真的以為盛堯翅膀硬了要報仇,他自知打罵事小,自己對長子說出了‘你弟弟就是叫你養死了’這樣的話,才是最十惡不赦的。

他也沒想到謊言戳破的那麽容易,崗兒腹水将肚子撐的那麽大,竟然沒死,還被喬兒那孩子找到了,他這老臉如何再出現在兩個兒子面前?他現在更多的是想着‘孝’這個字,能讓盛堯主動不計前嫌。

誰也沒想到,盛堯用這樣的方式報答生養之恩……

圍觀的人看着一整箱白花花的銀子,也是激動不已,眼紅不已,“瞧着吧,這麽多銀子,這盛老爺嘴再硬,明兒也找上門享福去了。”

‘嫌貧愛富’這個詞是現在的這些百姓最怕沾身的,百姓都以‘笑娼不笑貧’來展示自己不是貪財好色之人。

盛雪:“你們瞎說什麽呢?我開的糕點鋪子我爹可不缺吃喝!我們一家讀書人,兩袖清風,誰稀罕他幾個錢?”

盛紹元也不例外,但是眼前的一箱子萬兩白銀,不拿不是人,所以被圍觀的人一刺激,當下放出狠話。

他對着圍觀的人說:“哼,我生他養他,有苦有勞,他還我生養之恩,我理應收下!但我絕不會找上他門去!我有家有業,兒子和女婿都是讀書人,還望各位鄉親們嘴下留情,不要毀了我們家的名聲才是。”

盛岩和蘇夷一聽,生怕自己名譽有損,将來影響仕途,盛岩先說:“這裏可是衙門,誰若再言語侮辱,我當即擊鼓鳴冤,狀告其人!”

蘇夷附和,兩個秀才,百姓不敢再惹。

**

縣衙發生這些事的時候,盛堯和喬知舒正策馬去卧龍禪寺的路上,尋找崗兒。

盛堯經常想起崗兒,想起最後一面,七歲的崗兒跟他說想奶奶了……之後有近兩年之久,他再想起崗兒,就是那個黃土新鮮堆砌的小墳包。

喬知舒給他寫信,說崗兒好好的生活在他們縣城外三十裏地的卧龍禪寺中,他才被拯救,他才從那個小墳包走出來。

這也是他寧願背負‘不孝’的罵名,也不願意主動去見盛紹元的原因。現在只要是銀子能解決的事情,對他來說就不叫事,所以他一箱銀子委托縣令大人給到盛紹元,同時也當是找了個見證人。

行走在卧龍禪寺後山,呼吸間清冽的空氣入肺,滌去一身污濁塵氣,崗兒若是能居住在這裏,盛堯十分放心。

很快山澗小屋就在眼前,屋外有一茅草亭,一老一少相對而坐。圓通大師閉着眼睛盤坐,看不出來是睡着了還是在冥思,而崗兒則安安靜靜坐着擺弄茶壺。

“崗兒,小哥回來了。”喬知舒拉着盛堯快步上前,“你看小哥把誰給你帶回來了?”

崗兒一扭頭就看見了大哥,他站起來就往盛堯身上撲,“大哥!大哥……”

眼前的大哥還是那樣高大,肩膀還是那樣寬闊,只是可能因為曬黑了些的緣故,少了他記憶中的書生雅氣,大哥眼神堅毅,更有男子氣概了。

盛堯年長他十歲,亦兄亦父。

“讓大哥看看你。”盛堯看着眼前的崗兒,皮膚還是冷白,長大了反而小臉比小時候圓了,只是眼下依舊有一些淡淡的顏色,唇色淺淺顯得健康。

大概是遠離塵世,無憂無慮的緣故,崗兒一身的少年朝氣,爹娘的遺棄沒給他心理上留下陰影。都說生養生養,雖說那二人生下了他,但是在他成長的過程中,那二人參與不多,也幸好不多,所以傷害不深。

僅有的那些悲傷難過,也被圍繞在他身邊的人撫平了,如通透出塵的圓通大師,如伴他成長的喬知舒,如永遠不會放棄他的大哥盛堯。

确定了幼弟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在自己眼前,盛堯先感謝醒來的圓通大師。

圓通大師受了盛堯跪拜恩謝,在盛堯提出想要翻修寺廟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慈悲濟心靈,善德存,福惠顧。”

沒拒絕也沒接受,并且再一次說了那句‘萬物于鏡皆為空’的話,目前為止,圓通大師已經對跟盛家有關系的三人說了這句話了,先盛雪,後喬知舒,再盛堯。

這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經商,常和銀子打交道。

之後,大師就讓喬知舒扶着回屋睡覺了,春困之季,大師越來越不清醒了。

崗兒變化很大,若是以前,他肯定揪着大哥的袖子,嘟嘟囔囔說不喜歡,說委屈,因為他從小就認為盛堯無所不能,所以他有任何不如意的都要跟大哥說。

但是現在,他只字不提過往傷心不愉快,他能自己消化了。

“大哥,你坐着等我,我去給你拿我燒的孔雀茶盞!”崗兒興沖沖往小屋跑,小心翼翼端着一個托盤出來。

孔雀茶盞實在粗糙,外形是黃土色的粗陶,杯身的孔雀翎樣式倒是恰似其形,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盛堯挑了挑眉,看想喬知舒,笑的無奈,“好,知舒同我說過,你若現在還想燒,等去了州府,大哥給你建一座燒窯,再給你請個懂行的師傅。”

崗兒開心壞了,像搬寶貝一樣,把他收集的孔雀尾羽,親手燒的杯碗統統搬給盛堯看,還要給盛堯點茶,作水丹青,要大哥品嘗自己研究出來的新品茶味。

“好!大哥你給我講講,你都是怎麽弄來的那些茶盞啊?哪處弄來的?信中寫的北疆,牛羊成群,草地廣袤,那裏的人們都住在草上嗎?”

他這樣精力充沛的樣子,和其他十二歲健康活力的孩子一樣。對于盛堯來說,崗兒能按照他的期待,健健康康長大成人,這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就全了他對崗兒的愛護之心了。

盛堯飲一口清茶,“北疆生活的是牧民,他們住帳篷,靠牧羊為生,以肉和奶酪為食,你和知舒做的那茶磚就是深受他們的喜愛。”

崗兒一聽就對牧民來了興趣,連連追問。

“牧民缺少蔬菜,肉食難消,所以飲茶可以解膩降脂,消食化滞……”盛堯不虧是販茶商人,什麽都能扯到專業上去。

喬知舒也是長了見識,“所以茶葉對牧民來說,是必需之物。我這趟去并州,通過觀摩鬥茶戲,發現飲茶對于那州府裏的達官貴人、士紳地主和文人墨客來說,飲茶更像是享受和顯示自己尊貴地位的象征,所以他們追求的是茶的文化和品質。”

“不錯,不同地區對于茶葉的需求是不一樣的。”

崗兒見大哥和小哥說着說着就默契起來了,不開心地嚷嚷:“我也要去并州!我也要發現一個你們都不知道的!”

喬知舒哈哈大笑,去搓揉崗兒的腦袋,“小哥這不是說與你聽了麽?”

“才不是,你是同大哥說呢,我都插不上嘴。”崗兒嘟囔,“你們背着我有小秘密!”

盛堯:“好,那等大哥将春茶訂好了,把你和奶奶都帶上,我們去州府生活,大哥也帶你去觀摩鬥茶。”

“好!大哥最是說話算話了!”崗兒也會拍馬屁了。

……

修葺禪寺可以花錢雇人來,就如大師所言,萬物于鏡皆為空,沒有必要将賺來的銀子死攥在手裏,不如用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

一筆飛來橫財,又讓南縣的盛家雞飛狗跳了。

盛岩領着媳婦兒悄悄摸摸找到他爹房中,一開口就是打那萬兩銀的念頭,而且他也是真的貪心,他全都想要來。

“爹,小梅有了身孕,這處院子總歸是小妹名下的,我們再住下去說出去不好聽,而且我将來要去州府科考,兒子想着,大哥這筆錢能不能用來給兒子在州府買處院子,爹娘與我們同住,也好全了兒子想在爹娘膝下盡孝的心意!”

方荷一喜,“梅娘有孕了?哎喲,快快坐下,什麽時候有的?”

董小梅面容羞怯,“回娘的話,慈安堂的大夫說有一個多月了,我已經讓人給我爹帶去話了,我爹的意思,也是想讓我們另居一院,若是爹娘同意去州府買安家,我娘家可幫襯一二。”

盛紹元一合計,便宜不占白不占,而且盛岩那話說的他心裏實在是舒服,他這幾年富貴散漫的日子過慣了,也過四十了,也到了被兒子養的年紀。盛雪再厲害,蘇夷不是入贅的,将來雪丫頭生了兒子也是姓蘇,不是他盛家人。

盛岩也通過爹娘從前的只字片語,摸到了二老的心思,接着道:“那年小妹非要立女戶,不顧爹娘反對,這世間,哪有雙親在,立女戶之說?後來她選了蘇秀才,蘇秀才還不接受入贅咱家,小妹又不顧爹娘反對,非要嫁過去,這下好了,将來生的兒子,還有這院子也都嫁去姓蘇了。”

盛紹元一聽,正如自己心中所憂,頭腦一熱,拍大腿要答應,“好……”

“呵?我說大白天的,爹這屋子怎麽不見光呢。”盛雪尖細的聲音傳來,接着她和蘇夷就推門而入了。

她本來都要出門去鋪子了,蘇夷追出來說是看見二弟和二弟妹東張西望,神色偷摸往爹屋裏去了,而且還反手将門給帶上了,盛雪多精啊,她知道家中絕對不止自己惦記那萬兩銀!

當即旋身跟丈夫蘇夷回了院子,偷偷聽牆根兒。這是她最喜歡幹的事兒,第一次這樣幹還是拉着小豆丁,現在身邊能拉的只有丈夫。

“嫂嫂有喜是好事,分家我同意,今兒咱們就分個公平分明的,爹娘意下如何?”

“分……分家?”盛紹元懵了,啥時候說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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