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果記憶能封存,當年的許清辭絕對會選擇将跟姐姐和楚酌言有關的記憶全部裝進一個丢了鑰匙的箱子裏,然後埋入沒有标記的地下。
過去的幾年裏許清辭常常失眠,即使她每天不到六點就起床,晚上十二點再睡下,只要她一挨上枕頭,疲倦的腦袋就會瞬間清醒,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忽然不知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慢慢爬進她的回憶裏。
許母去了療養院後,家裏再也沒有她的罵聲,可那罵聲又似乎無處不在,給客人量尺寸,裁剪布料,計算賬本,甚至是停下來休息片刻……
難聽的話語似乎一直纏繞在耳邊。
許清辭從前并不在乎媽媽的謾罵,她不肯擔下害死爸爸的罪名,那不是她的錯。
可是姐姐的呢?
從十歲後,許清辭不肯再喊許世芙姐姐,她和姐姐的關系越來越僵。
可是她也曾在姐姐外出工作回家的第一天,扒着門縫偷偷地看許世芙。
許世芙打扮時髦,妝容精致,在掃到她投過來的目光時,習慣性地擰眉。
那時的許清辭也固執,從此不肯再多看姐姐一眼。
後來她上了大學,許世芙難得打來電話,“你什麽時候開學?要我去送你嗎?”語氣聽起來極為勉強,許清辭習慣了和她針鋒相對,只覺她的話并不是關心反而是陰陽怪氣。
“我才不需要你幫忙,你放心,我以後絕不回來,省得你看我礙眼。”那時的她是這樣說的。
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一瞬,許清辭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很快挂斷了電話。
後來姐姐陸陸續續打過幾次電話,每次都是顧左右而言他,許清辭莫名其妙,漸漸連她的電話也懶得接。
許清辭後來常常懊惱,為什麽當時的她那麽遲鈍,沒發現姐姐的端倪。
如果早早發現了,那麽是不是就沒有當初的那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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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辭将臉貼上楚酌言的胸膛,近距離地聽着他的心跳,放在他的後背上的手指漸漸聚攏,她緊緊地抓着他的衣服。
下一瞬忽然松開,許清辭猛地從楚酌言懷裏掙脫。
她擡起頭來,盯着楚酌言看。
這張臉和當初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樣,在燈光微弱的夜晚,溫柔得讓人忍不住靠近。
其實從見到楚酌言的第一眼開始,許清辭便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他,那張臉那麽熟悉,她覺得自己似乎和他早就認識很久。
那是她第一次這麽在乎一個人,她覺得楚酌言是世上最溫柔的人,盡管很多人都說他冷漠。
她義無反顧地一頭紮了進去,鬧得全校皆知也樂此不疲。
甚至驚動了許世芙,她又一次打電話過來,“那個男生人品家世交友你都了解嗎?你怎麽這麽傻?”
“就算你不愛聽我也要說,你這樣上趕着,人家根本就不把你當一回事,你還真把那兒當成自己家了?信不信你只要惹人家生氣了,他們随時可以把你掃地出門?”
“要是沒有利益可圖,他們還會對你好嗎?”
從小到大,無論許清辭做什麽,說什麽,許世芙總能挑出刺,然後再貶低她一通。
許清辭以為這次也不例外,她沒有理會許世芙的話,可多年來的心理影響總讓她隐隐擔心許世芙說的話有一天會成真。
所以在汪明婉告訴她許世芙過來找她好幾次的時候,她才會想也不想就往楚酌言的家裏跑。
她害怕許世芙說的話是真的。
然而事實上她看到的是,許世芙親手将一本存折交給楚酌言的外婆,還讓楚酌言的外婆好好照顧許清辭。
楚酌言外婆笑着應下,她的表情,許清辭一輩子都忘不了。
許清辭沒有勇氣去對峙,她蹲在牆角,一直等到姐姐走了,才跑進楚酌言的家裏。
然後就翻到了那本存折,數額不小。
一時之間,一種恐懼從心底最深處爬出來,許清辭腦袋裏什麽想法都沒有,只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過去二十年來媽媽從未變過的厭惡的表情,看她就像是看街頭的垃圾。
楚酌言的外婆恰巧在這時進來,看着她手裏拿着的存折,一臉震驚猶豫,符合秘密被發現的表情。
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終于被擊垮,許清辭下意識地逃了,頭也不回,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耳朵被風聲包裹,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奔跑,她沒有地方可去,哪裏都不是她的家。
她給許世芙打去了最後一通電話。
許清辭一直盯着楚酌言,眼底的情緒複雜,微張着嘴巴,似乎欲言又止。
楚酌言有些擔心,他上前一步,想伸出手,卻又在半空将手收回,“這不是你的錯。”他出聲安慰她。
許清辭卻後退一步,明顯有退縮之意。
楚酌言心中一緊,緊跟着上前一步,上次她能離開,是因為他不在,現在他絕對不肯許清辭再跑一次。
“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許清辭忽然低頭,盯着地上看。
許母一直想讓她背負着罪惡感生活,不允許她笑,不允許她過得幸福。
從一開始,許母就成功了。
縱使姐姐的死不是她直接造成,那也跟她間接有關。
她的話一說出口,空氣似乎凝固起來,遠處的燈籠一一亮起,笑聲随着燈光飄過來,卻輕巧地避開兩人所在的位置。
熱鬧和他們無關。
“我還有很多話沒有說。”楚酌言忽然開口,他的表情凝重,不肯将視線從許清辭的身上移開半寸,明明她就近在眼前,他卻半點也抓不住。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選擇現在的職業嗎?”
許清辭擡起頭來,楚酌言半張臉隐在陰影裏,眼神低沉,仿佛從黑白默片中走出來的角色。
她想起來,那年暑假,為了吉信證券的面試,楚酌言将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個星期,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學霸也是需要認真學習的。
“當初你不告而別,老實說,我恨過你。”楚酌言擡起頭來,望着夜空中的圓月。
“可是後來我忽然明白,我哪裏有資格去恨你,我什麽都沒和你說,什麽都沒跟你承諾過,甚至平時和你說的話也很少。”
“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不論我走多遠,你都會在原地等我,我從沒想過你會有離開的那一天。”
楚酌言稍稍停頓一會兒,從小到大,他幾乎沒受過什麽挫折,不論是學習還是人際關系,他從來都是被追随的那一個。
“你走的那一年,我回學校去找輔導員要你的地址,我去了那個地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後來我想,既然我找不到你,那就讓你看到我,我害怕你有一天把我忘了。”
“我的名氣越來越大,可是我越來越不安,我每去一個新地方,都會習慣性地看向歡迎我的人,我期盼着有一天能從那群人裏找到你,這種狀況持續了兩年,我忽然明白,也許你已經徹底把我放下。”
楚酌言忽然轉過頭,緊緊盯着許清辭看,接着說:“可我還沒有放下,我這次休假,根本就不是休息,而是為了來找你。”
許清辭怔怔地聽着他的話,不敢相信這些話會從一向沉默寡言的楚酌言嘴裏說出來。
在自己追着他跑的時候,他從來都是淡然處置,她從來不敢奢望楚酌言會挽留她,所以她沒敢等到楚酌言面試回來的那天。
“也許那時的你和我都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對你有好感,從你忽然挽住我的手臂那天開始,我的脾氣并不好,卻總是對你特別有耐心,我喜歡看你笨拙懊惱的模樣,喜歡看你在我面前笑,喜歡你出現在我周圍,我不知道從哪天開始,身邊沒了你會不習慣,知道你不是因為我而出現會有些失落。”
“你說的玫瑰花,婚禮,愛吃的菜……我全部都記在心裏,我開始嘗試喜歡你喜歡的東西,就好像你還在我身邊一樣。”
那些埋藏了好幾年的話,楚酌言終于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他看着許清辭微愣的模樣,擡腳上前,這一次,她沒有後退。
楚酌言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她和以前一樣又不一樣,過去的歲月他終究是錯過了,可現在他想握緊,不想再讓她溜走。
“我一直來不及說,從一開始,你就已經走進我的心裏。”
他掌心裏的溫度隔着薄薄的外套傳遞進來,許清辭擡頭看着他,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楚酌言,祈盼又害怕。
許清辭張了張嘴,“我腦子有些亂。”
過去她仿佛一直飄在水上,無論如何努力都游不到岸邊。
楚酌言的話如同給她指引了一個方向,讓幾乎要窒息的她得到喘息的機會。
楚酌言伸手握住她的雙手,他的大手溫熱,驅趕寒冷。
“這并不是你的錯。”楚酌言再一次說。
許清辭擡起頭來,下意識追問:“真的不是我的錯嗎?”
“嗯。”楚酌言上前一步,将呆愣的許清辭擁入懷裏,他的雙手放在她的腰上,想抓緊卻又不敢。
許清辭靠在他的懷裏,多年來一直壓抑的情緒似乎終于得到了一個宣洩口,她忽然揪住他的衣服,一遍遍地問:“你沒有騙我嗎?”
“沒有。”楚酌言耐心地一遍遍回答。
他最後說:“你相信我,我一直愛着你。”
許清辭忽然安靜下來,“好。”許久以後,她聽見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