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裏了,睜眼就看見白到刺眼的天花板,四處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花宮在旁邊像個迫于人言而不得不陪重老爹過夜的孝子一樣不耐煩地托着下吧腫着一雙眼,看他醒了,先擡手倒了杯水,然後在對方渴望的眼神裏自己喝了個夠。
“你錯過了音樂課。”他放下杯子,“今天是古典鑒賞。”
阿灼張了張嘴,嗓子裏嘶啞了兩三下這才好好說出來。
“石田先生呢?”
“被你在電車站甩了以後第二站就下車想折回去找你,被幾個混混攔下來,”花宮說道,“人都去攔你去了,剩下那幾個打不過他,本來沒有驚動乘警,但過站時那邊突然抓了個小女孩當人質,石田一心急直接把人家三個都打進了醫院,孩子倒是一點事也沒有,今天被五花大綁送去學校接受警局的見義勇為表彰。”
然後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倒是個明事理的人,沒有和警察細說你的事。”
“那個人某種意義上講也相當拔群了。”阿灼嘆道,随即又問道,“木村呢?”
花宮從旁邊的慰問品裏拿了一只蘋果,“靠你見義勇為連點擦傷都沒有,就是吓得不輕,被Ox那個傻瓜像寶貝一樣地公主抱回家,那個癡情聖英雄救美還是打出租去的,一口氣把這個月的房租都花完了,剩下點零錢拿來給你買慰問水果,有工夫做這些,怎麽不直接拿槍讓出租司機把車錢抹了呢,人總不能又當壞人又當好人。”
“好在他最近被戀愛充昏了頭腦想當個好人,不然我也活不到今天,”阿灼說道,“杏子恐怕以為我收集她的聯系訊息是想要跟蹤她吧,實際上我轉手就把她的幾個手機號碼郵箱和GPS定位器全都給了Ox,論追蹤人的本領,恐怕沒有比戀愛中的男人更合适的人選了。實際上講他也是在上班時發現杏子的定位出現在郊區暴力事件頻發的倉庫區,第一時間就丢下工作跑來救人的,真要等你和你的人來我的貞操和命可能都一并還給天國裏的母親了,而且。”
阿灼收回一直看向天花板的視線,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自己床頭吃蘋果的花宮。
“恐怕打一開始就不打算來吧,花宮朝彥。”
花宮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張開嘴,牙齒嵌在鮮紅的果肉裏,被咬碎的蘋果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的确,雖然花宮家因為過去的人情接下了保護這個少年的工作,然而這個家族中欠下人情的上一代人早都已經共聚黃泉,對方又失去了家族的靠山,比起兢兢業業地做好保镖,讓保護對象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世界上再吞下傭金,要容易多了,道義二字,從來只在周圍有指責者時才有意義。
被啃食到只剩下一個幹癟的核的蘋果被放在床頭櫃上。
“不過Ox也是我花宮家的人,”花宮彈了彈手指将果核彈倒,既然對方全都算計好了,他也就幹脆順勢說出了對方想要的臺詞,“雖然行動的目的稍微不純了一點,結果也不是花宮家的違規。”
然而只是一味順着對方心思,未免顯得太溫順了,于是他又順勢說道。
“說起來雇傭野崎組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你心裏有猜測嗎?Heinrich的那位長孫?還是你的那位叔父?”
阿灼擡頭看了他一眼。
“當然有猜測,而且是把我百分百的猜測,因為那個人就是我自己。”面對着突然變得面無表情的花宮,他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
“堂兄和叔父,就算要到日本來找哪家來對我下手,也不會找野崎家這樣的暴發戶,要找,也只會是來找你,花宮朝彥。”
一瞬間一柄槍抵在阿灼的太陽穴,速度快到幾乎難以察覺。
“我以為你跟我說過這個國家的黑道不流行用槍。”阿灼眯着眼就笑道。
“那是因為這國家的黑道多半都是野崎家那樣的暴發戶。”花宮低下頭去伏在對方的耳邊,“而我是花宮朝彥。”
阿灼沉默了一陣子,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可疑的,不計前嫌一般的幹澀。
“是啊。”他說道。
太陽穴旁的槍口離開了,阿灼再度轉過頭去看自己同伴的表情,脫下來平日裏的學生面具的花宮卻也沒有換上新的面孔,一雙眼睛裏的情感過于深邃複雜令人一時看不明白,面具一般的臉上只有疲勞是實實在在的。
“我和你一起發過的誓。”花宮突然說,“就要麽活着實現它”
“要麽為了實現它而去死。”阿灼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狹窄而彌漫着藥水味的空間裏蔓延着如同對抗全世界一般螳臂當車的悲壯,直到阿灼轉頭重新看向醫院的天花板。
“替我給Ox先生打個電話,讓他來接我出院,接下來我去他家住一陣子。”
花宮沉默了半響,才說出一句,“石田先生呢。”
“我不想見他。”阿灼說道,“你替我擺平。”
當石田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從表彰會跑來的時候,病房已經人去屋空了,推開門裏面有一個坐着吃蘋果的少年,卻不是他的弟弟。
石田嘆了口氣擡手把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我是不是什麽都晚一步。”
“是啊,”花宮背對着他,“不過探病的水果還在這,算是我花宮家的一點敬意。”
“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想問了,”石田說道,“你說的花宮家,是那個花宮家嗎。”
“這個國家只有一個花宮家。”花宮朝彥把吃完的蘋果像投籃一樣丢進旁邊的垃圾桶,“你果然知道得比看起來要多多了。”
“母親是居酒屋老鋪的女兒,”石田搖搖頭,“黑道也好警察也好,人都是一樣,喝醉了就容易說不該說的,這個城市裏四下的傳言多少知道得比街上的旁人要多一點,也不過是個局外人罷了。”
“真敢說啊,”花宮突然笑道,“要不是祖父一生都致力于逃亡,你原本也該是這邊的人。”
片刻的沉默。
出乎意料的,背後突然傳來了石田爽朗的笑聲,花宮回過頭去,看到那個比自己大幾歲,卻還遠稱不上是個成年人的青年靠着門框不太好意思地捂着嘴。
“确實祖父生前的時候是逃避的高手,父親也千叮咛萬囑咐,事事避嫌了一輩子,到了我這裏怕是報應來了吧。”他笑着自嘲道,“所以才會這樣,什麽事情都晚一步,什麽事情都差一點,只能當個局外人。”
花宮聞言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然而對方已經恢複,站直了擡起頭來,一雙看不出陰霾的眼直直地看過來,這樣直率的眼睛他已經是很久沒見過了。
“其實,五年前,當那幾個不認識的男人出現在我家門前的時候,父親是極力反對的,”石田說道,“祖父逃了一輩子,父親也從小被教育務必要避嫌,我這個長孫出生了,過去祖父還總摸着我的頭說,怎麽就不是個女孩,若是個女孩就好了,嫁人改姓,跑的遠遠的,所以父親是一百個不願意他們把我帶去舊家,是我偷了行李和錢跟着跑了出去,現在想來,算是離家出走吧,所以回去的時候是做好了挨打的準備的,然而被送上飛機,落地見到父親,卻被一下子像對小孩子那樣抱住,拉着手上下檢查,反複地問我有沒有事,有沒有被強迫做什麽不願意的事情,還要我答應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我吓壞了,站在機場對天發誓以後絕對不再背着父親和舊家的人交流。”
又是片刻的沉默,花宮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但是當阿灼從德國打來電話的時候,我也就猶豫了,大概三秒鐘,”石田終于說到,說出來以後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許我也遠算不上個誠實守信的好人,骨子裏也不過是個兩面三刀的家夥,不值得你們的信任。”
花宮眨了眨眼睛,張了張嘴,又抿着嘴唇閉上,最後又張口說道。
“聽說你母親去世得早,從小在老酒鋪裏直到到父親病重時才賣了店,果然在酒場上長大就是不同,話術上學得一流。”
石田頓了一下,“我說了,你高看我了,我不過是個局外人,局外人的大人就是這樣,看到有十幾歲的孩子往危險的地方走,自然而然地跟上去。”
“阿灼的事情我沒理由也沒資格替他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直接去問他本人,”花宮回答道,“如果你那麽堅信你們算得上兄弟的話。”
“可他已經走了,”石田說道,“而你還在這裏,我姑且自以為是一點,認為你是在等我來。”
“先提一個極度無禮的要求,被拒絕了就再提一個退一步的無禮要求。”花宮看向床邊被自己吃空了一半的水果籃子,“你的話術确實了得,我有點明白阿灼那個嘴上不饒人的小子唯獨選擇和你冷戰了。”
石田沉默了,有那麽一瞬他看起來像是放棄了,然而片刻後,他問道。
“他現在在的地方安全麽?”
花宮皺了皺眉,“比你在的安全。”
話音剛落,石田将背着的肩包突然丢在地上,在光滑的白瓷地板上一陣滑行,最後撞停在病床的床腳,過于沉重的力量連帶着整個床都晃了一下,肩包是滿的,裝滿了某種結實沉重,棱角分明的什麽東西。
被撞開了一個縫隙的拉鏈扣裏灰綠色的紙質的邊角露了出來,冷冰冰地訴說着什麽。
“那就拿上這個,”石田的表情一時間讓人看不出一絲纰漏,連聲音都透露不出一點多餘的,可讓人捕捉的東西,“拿上了大概會更安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