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與武媚娘那邊略帶憂傷與離別的凄風苦雨不同,高陽頗自得,她并不是将武媚娘當做最大的底牌,她最大的底牌是晉王,武媚娘是她順手拉上一把,且又天生便有淵源與好感的人,也是用來制約晉王之人,她樂得看她逐步掙紮着走向成熟與強大,而非在此時拉她一把。
拔苗助長的事她不會去做,遮風避雨的事,她更是不會做,人總是要靠自己腳踏實地的一步一步走出一個利于己的局面,連她都是如此,何況而今位卑的阿武呢?再者,要釋放善意也不急在一時,凡費力争取的事物,總能讓人多加珍惜,她哪能讓阿武輕易就搭上?總要經歷一番周折方好啊。
君子有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也,高陽精通禮樂,涉獵書數,粗識射禦,高陽眼前所做之事極類駕車,要使車身平穩,車鈴諧響,遇猛獸而避之,遇弱禽而擒之,掌控全局,頗具樂趣。
她很喜歡的如意結贈予阿武啦,要尋新的配飾來,不一會兒,又一套明珠美玉懸于腰間,絲縧飛揚,裙裾翩翩,高陽出門訪友去了,此番是韋貴妃宣了各家命婦入宮,同來的還有幾位身有诰命的小娘子,具是縣君、郡君之流,出身高貴,行止得宜,高陽也願與她們交好。
人脈便是如此自小日積月累而來。
高陽翩然而至,韋貴妃親做主家來為她引薦從前沒見過的幾位小娘子。杜如晦之孫女,封為縣君的杜子君,房遺愛幼妹房敏,長孫無忌侄孫女,一出生便封為郡君的長孫燕,諸人都在其母的帶領下入宮來與宮中妃子公主相交,此外,晉安公主、臨川公主、清河公主等人也在。很是熱鬧。
高陽一來,衆人便隐隐有些以她為中心交談的趨勢,讓一向視她為敵的晉安公主很生氣。高陽肯理她就怪了,二人早無修補的可能,只差面上一層搖搖欲墜的表象還未揭開。她很友好的與房敏在說話,房敏方八歲,見了這麽多人,還有些害怕,聽公主和氣,生得又好看,不由心生親近,一句一句清楚地回話,說了幾句,心定下來,便展現出她深厚的世家修養來,行止有度,寵辱不驚,令人啧啧贊嘆。
這樣的聚會都是笑語連連的。
沒過一會兒,門外宦官通禀,晉陽公主來了。
韋貴妃頗為稱奇,晉陽公主清高,這樣喧鬧的地方,她輕易是不肯來的,一面想着,一面忙遣身邊的宮婢去迎進來,高陽聽說晉陽來了,便笑着令人在自己身邊添了一張坐榻。房敏就離她遠了一些,回頭一看,就見晉安公主正與杜子君湊在一起,竊竊私語。房敏不大喜歡杜子君,照理說房杜二家為通家之好,往日多有往來,感情也當不錯才是,然則杜子君此人有個與晉安公主相似的地方,喜歡做人群中最注目的人,奈何自身魅力又不夠,不具人望,便喜妒忌說酸話。
房敏撇撇嘴,這一幕不幸就落在了高陽眼中,高陽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便見了杜子君與晉安湊得極近,很是親密的模樣。這二人湊一處去了,那可真好。高陽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心中初現了一個計策的雛形。若無其事的回過頭,晉陽已在眼前了。
“十七娘。”晉陽也知道高陽身邊的位置是她的,與韋貴妃相見,又與幾位國公夫人見過後,便坐了過來。
高陽笑着與她道:“今日怎麽出來了?我還想這邊散了去尋你呢。”晉陽老在房中讀書習字,這樣也太悶了,小小年紀的就該活潑一些方好,今日豔陽高照,高陽便想帶她去花園裏走走。
晉陽一笑,面上可愛的笑渦便顯出來了:“本是去尋你的,到了安仁殿,他們說你往這來了,我便也來瞧瞧。”
高陽會心一笑,拉了她的手,為她引薦,晉陽不常交際,但并不懼見人,有高陽在旁指引,更是侃侃而談,令人心生好感,多有贊譽。
等這邊散了,高陽帶着晉陽轉去花園,臨川公主見這二人有趣,也跟着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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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至一處涼亭,三人席地而坐,令人上各色飲品來,便一面觀景,一面七七八八的說開了。
高陽先問杜子君:“總和十三娘一處玩?”杜子君乃是萊國公杜鈎之女,祖父杜如晦早幾年便亡故了,他們家是功臣之後,加上杜鈎與其弟杜荷都深負才華,皇帝很照拂他們家。
臨川不知其意,問了便說了兩句:“很投緣,杜氏每入宮,總與十三娘相談甚歡,平日也有書信往來。”公主間也是相互知道些事的。
高陽目光閃了閃,适才那個初有雛形的計策又豐滿了一些。她又說起房敏來:“不虧是範陽盧氏親教養,想來他們家的人都不會差到哪裏去。”房玄齡之妻盧氏,出身範陽盧氏嫡支,家族底蘊自是毋庸質疑的。
語涉這位房夫人,臨川掩口而笑:“馴夫的本事才令人甘拜下風呢。”房玄齡畏妻,可是舉朝皆知的。
二人轉而又說起範陽盧氏來,世人傾慕世家,以七姓十家的趙郡李、隴西李、博陵崔、清河崔、範陽盧、荥陽鄭、太原王為首的士族,最為高貴,李氏雖占一席之地,卻遠不及崔、盧、鄭、李、王在世人心中的地位。往日公主們說起來,也略帶了點羨慕又很憤憤。高陽倒還好,其有著姓,也易為聲名所累,一舉一動,做派大得很,活得很不舒心,見晉陽杯中空了,還順手為她滿上。
不想一直默然不語的晉陽卻忽然說話了:“《氏族志》都已頒下了,著姓之家與其搔首弄姿不如修養自身,再洋洋自得,以為不凡,就該沒落了。”
大談五姓家族教養禮儀俱為上層,房氏得盧氏女,必有不凡之處的臨川公主被她狠噎了一下,讪讪笑道:“陛下自有主張。”她還不能說晉陽說錯了,《氏族志》是皇帝下令編修的,将皇族李氏提到了最高等,貶崔、盧、鄭、李、王等舊士族而多擡高庶族。
然而,雖然朝廷是這麽做的,但天下人的觀念哪是說改就改的呢?仍舊羨慕舊士族。
高陽便打了個圓場:“時移世易,天下好位,總歸是能者居之,士族不也是自微末而起,代代相傳的麽?孟子還說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為不肖子孫所累的還少麽?都是平凡人罷了,命好,還要自家能維持。”輕輕捏了捏晉陽的手,示意她悠着點,說話不要這樣直白。現在小不怕,大了還這樣是要得罪人的。
晉陽擡頭望了她一眼,閉口不言了。
臨川公主順勢而下,又說到別的地方去了。
散了之後,高陽就教育晉陽了:“平日也沒見你與十娘有什麽不對付的,怎地今次竟拿話去堵她。”
晉陽不說話。
孩子還小,要慢慢教,不能太過嚴厲。高陽和煦道:“不樂與她玩,就避着好了,還是不要太過出頭冒尖的好。”她上一世就吃了苦,是以引以為戒,“橫豎十娘就要嫁出去了,往後也不能常見,何不客氣着點?”
晉陽瞥了她一眼,哪是因為十娘呢,她悶悶不樂:“昨日依稀聽聞了,陛下要給你招驸馬呢,中意的似乎就是房氏。”
高陽攏眉,不對啊,應當是明年提起才是,怎地現在就說了,時日對不上了。不過,有她這不該存在的人在,事情有所更改也是正常。
“你打哪兒聽來的?”高陽問道。
晉陽依舊是悶悶的:“阿爹說與大郎,我無意中聽的,還未定下呢,聽那聲氣,似乎就是提了一提。”
只是提一提,高陽立即就想開了,多半也是要定的,她并未着手去改變什麽,故而小事興許有所偏差,大事應當不會有所更改,提前了,應該是陛下欲為她早尋歸宿,早建府邸,也好精細一些吧。既如此,她這裏,就該要細細思量些計策出來了。
想得入神,不免就忘了仍在路上走,一不留神,拐進了一條小徑,走錯道兒了。晉陽伸手扯了扯她,道:“走偏了,走偏了。”
高陽回神,忙回歸主道,彎身對晉陽道:“走累了沒?”
晉陽伸手:“你抱我。”
高陽失笑:“我哪兒還抱得動。”握了她的手牽着,步子慢了一些,二人繼續走,甘露殿就在眼前不遠處了。
走了幾步,晉陽就不大高興地道:“你也要出降,九郎也快要娶妻,沒人陪我了。”
高陽笑:“還早着呢。”興許到我送你出嫁那日,我還是獨身一人。
晉陽歪着腦袋想了想,道:“你喜歡房氏?”
高陽潛意識裏便想否認,但一想到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不由颔首,含蓄道:“他們家瞧着叫人放心呢。”心中默默補充,放心無愧疚地去弄死那兩兄弟!
晉陽明顯的情緒低落了,垂着個腦袋,怏怏的。高陽略有些奇怪,彎身費勁的抱起她,遠遠看着,大美人抱着小美人很是養眼,卻讓服侍的宮婢宦官們驚得差點尖叫出聲——既怕大殿下累着,又怕小殿下被摔着!
晉陽往上爬了一點,成功與高陽等高。
“哎呀,太高了,我看着不習慣。”高陽忙道,晉陽又往下滑了一些,恰好靠在高陽的頸邊,臉上倒是有了笑影了。
高陽見她終于樂了,也笑眯眯的,一路在宮婢宦官們的心驚膽戰中抱着她,至甘露殿前 ,被她們的阿爹截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這麽壞,有這樣一個磨刀霍霍預備折騰你的準媳婦,是不是很有壓力?”
阿武:“嗯。”
作者君:“公主對兕子比對你好,你看還抱抱呢。”
阿武:“嗯。”
作者君:“大大們說你氣場弱,你這樣以為麽?何時爆發?”
阿武:“嗯。”
作者君:“好好說話!你都被公主帶壞了!”
阿武眼刀:“她沒來,我不樂意說話。”
作者君:“…………………………你用行動鮮明地展示了你弱。”祝你“翻身”無期。
我本來想說點別的,就是那種真正的“作者有話說”,但是一寫就忘了,怎麽也想不起來。你們幫我一起想想,多個人多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