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月晝星(九)
寧星意紅着耳朵, 拿過權限卡準備走。
謝非忽然開了口:“教官這不公平!三級異獸已經是塔裏畢業哨兵才會有的考評項,你讓他去這是故意針對!他要是受傷你能負責嗎?”
學生們不太懂這些,就連陸珩姜也不知道, 謝非還是偷偷看過叔叔的資料才了解。
顧晖一臉淡然:“對,我就是針對他,不服?別跟我說畢業哨兵才能夠經受住的考評,當年我畢業的時候擊殺過二十二只,就連向導, 也能夠孤身一人擊殺二十三只,如果他連這點考驗都達不到……負一個廢物的責也不是很難。”
謝非:“你!”
這個向導是當年的神話, 也是一個舊瘡。
那是一位擁有着星空一般的藍眼睛的女向導,鋒利冷豔,不愛槍, 偏愛冷兵器, 享受切斷血脈那一刻的快感, 簡單來說, 是個殺手。
她那雙星辰眼眸裏沒有三觀, 只有生死。
她的名字就像是舊時代被塵封于書中的某個心照不宣的秘辛, 引人翻閱卻又不被容許, 居然會從顧晖的口中重見天日。
顧晖:“不敢去?”
寧星意不認識, 也沒興趣知道什麽女向導:“區區三只異獸,廢話少說。”
慧宇私立具有最好的全息模拟艙, 顧晖站在中央控制室裏,單手打開了監控影像, 兩個少年身影随即浮現。
寧星意用顧晖的權限掃了識別, 後知後覺的問了句:“陸珩姜, 你怎麽不阻止我?如果謝非說的是真的, 我們可能會有危險的,雖然是全息模拟不會死,但是受傷是真的,痛感也是100%的。”
陸珩姜看着他,把到嘴邊的那句“我不會讓你在任何人面前低頭”咽下去,修正成為比較妥當的:“覺得我安撫不了你?”
寧星意半張着嘴,好吧不是,就是怕你疼。
“你們可以挑三種武器,太多負重反而成為拖累,冷兵器是比較好的近戰武器,熱火力殺傷力較大,慎重挑選。挑戰時間為36小時,計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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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晖冷冰冰的聲音透過廣播更添了幾分冷硬,但至少還給了點兒建議,雖然寧星意不太想相信這個人真的有這麽好心。
他走到武器櫃邊,描摹着那些具有極大殺傷性的武器,被冷色的燈光一照顯得冰冷而禁欲,又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顧晖的權限很高,這裏的所有武器都能取用,甚至可以拿出一枚射程大于五千公裏的洲際導彈,足以把整個虛拟空間夷為平地。
寧星意掠過裝備齊全的武器庫,選了一把□□塞在腰間,又挑了把MAC10挂在陸珩姜肩上給他防身。
“你會用槍嗎?”
陸珩姜:“嗯。”
陸行雲愛槍,有時候他會陪這個舅舅去打幾把,準度還可以。
“你會用?”
“當然,你寧哥可是要做哨兵的男人,這個能不會?”寧星意自小想做哨兵,雖然寧潋不許,他裝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和學習一樣他也沒松懈下其他的訓練,偶爾會去槍館練練。
陸珩姜嘴角浮現一絲嘲諷:“那敢問寧哥,哨兵和向導的基礎知識你知道多少?”
寧星意:“理論是在實踐中産生的。”
陸珩姜:“所以你連自個兒覺醒了都不知道,由着自己疼了那麽多天?把自己撓的像個成熟了的紅毛丹,你踐出什麽了?”
“那不是有你嗎?嗯,有你。”寧星意幹巴巴笑着岔開話題,餘光瞥見角落裏一柄格格不入的刀。
陸珩姜:“你照顧自己都費勁,還疼你的向導?”
寧星意手指在刀柄上一頓,嘟囔了句:“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我不會疼你。”
陸珩姜:“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讓你看看刀。”
寧星意将刀從刀鞘裏抽出來,發出冷戾一聲嗡鳴。
和架子上的匕首刀劍不同,它樣式較像唐刀,卻很長,足有一米有餘,柄細而長,刀刃極薄,刀尖點綴着一抹寒芒。
它就像一個性感而冷豔的兇器,被置放在角落,雖然整潔幹淨,卻莫名讓人覺得籠罩了滿身的殺氣與罪孽。
寧星意握着它奇異般覺得很趁手,偏頭時,藍色的瞳眸映在鋒刃之上,讓他體內獨屬于哨兵的殺欲陡然攀升。
顧晖單手抵着下巴靜靜看影像,真的很像,剛剛那一瞬間的眼神。
兩人戴上全息頭盔,只是一瞬間的晃眼便已經到了全息模拟訓練室,說是練習室其實更像是一個被編寫建築出來的游戲地圖。
腳下沼澤淤黑,枯死的巨樹腐爛在地上,獸骨半沉入泥,上半部分反射白森森的月光,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進來之初,陸珩姜引導寧星意将精神體釋放出來,兩人小心前行。
陸珩姜猜測顧晖不會只讓他們殺三個三級異獸,這裏一定還有數不清的小怪物,還沒等他把猜想說完,一只噴着綠色黏液的變異白額高腳蛛就火速爬了過來。
肢節長滿黑色毛刺,腹部飽滿。
寧星意将陸珩姜向後一拽,拔出槍對着洶湧蛛潮開槍,陸珩姜端起MAC10掃射,蛛群如燃燒殆盡的紙片,只落下寸寸黑灰附着地表。
變異白額高腳蛛強大的捕殺能力,帶着毒液的蛛絲從紡管噴射而出,看似細軟實則粘細堅韌,遇到空氣會變得堅硬。
雖然子彈是無盡的,但體力終究有限,而且是這樣高強度高集中精力的厮殺,長時間消耗下來寧星意已經開始喘粗氣了。
“別在這兒浪費時間,殺不盡的。”陸珩姜釋放精神觸手,在金虎腦袋上摸了摸:“寧星意,上來。”
寧星意握住他的手腕,下一秒抱着他的腰踩住一只蛛背,輕輕一點跳到了金虎背上,由它馱着越過了鋪天蓋地的蛛潮。
顧晖眸光一頓,這兩個少年倒是挺默契。
“這些小東西能不打就不要打,教官設定的程序是擊殺十只三級異獸就算結束。”陸珩姜說着,被寧星意一只手按在嘴唇上,愣了愣。
“有聲音,是蛇!”
嘶嘶嘶的蛇吐信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這個可比蜘蛛可怕多了,而且不一定會纏在什麽地方給他們一口。
寧星意最怕這個聲音,頭皮發麻的雞皮疙瘩都泛起來了,忍不住抓住陸珩姜的手臂:“我有點怕這玩意。”
“沒事。”
沒事?沒事才有鬼了寶貝兒。
蛇吐信的聲音快把他的耳膜撕開了,寧星意揉揉耳朵快吐了,絕佳的視力讓他看清了黑暗裏的無數雙眼睛與冷血動物。
寧星意甚至覺得那冰冷黏膩的物體貼上了他的脖子,抱着陸珩姜腰的手更緊了,恨不得埋他脖子裏吸氣。
“你用什麽香水,好聞,比這個蛇腥臭好多了。”
陸珩姜:“晚上給你噴,但是現在你先從我脖子裏起開。”
“不起,等我精神體馱咱倆跑過去再說,這個蛇惡心死我了。”
陸珩姜将他拽開了一點,盡量不讓他影響自己的精神力,一聲尖銳鶴唳撕破夜空,蛇信聲驟然消失了,此時第一只三級異獸從黑暗中浮現。
“這是什麽?狐貍?狗?”
陸珩姜:“犬颌獸,一種三億多年前的生物,應該是根據化石基因做出來的,喜歡吃腐肉,動作靈活迅猛,據說連恐龍都不是它們的對手,小心。”
寧星意:“先用重火力攻擊一波,然後我去給他割喉,行得通嗎?”
陸珩姜想告訴他自己不是神,也不是什麽都知道,但目前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便點了點頭:“試試看吧。”
寧星意吹了聲口哨,金虎朝着那頭巨大的犬颌獸撲了過去,随即舉起槍沖着他的額頭砰砰砰按下扳機,身側陸珩姜的槍聲更加密集,彈道略過金虎撞在犬颌獸的頭上,炸煙花般給它洗了遍頭。
犬颌獸比他們想象中的要耐打,強烈的火力壓下去,它發出轟鳴般的嘶吼,卻并沒有多少傷痕,大部分都被擋在了堅硬的皮毛之外。
“犬颌獸的命門在脖子上,只要打中那裏就可以擊殺。”陸珩姜說,但子彈是很難打中後頸的,寧星意吹了聲口哨,金虎随即在他腳邊浮現。
“掩護我。”
陸珩姜手一頓:“不行!”
“寶貝兒,相信哥,我還要回來跟你求婚呢。”寧星意沖他一眨眼,在陸珩姜愣神的功夫裏占了個不容反駁的便宜,站在金虎背上朝着犬颌獸去了。
他握着刀,在靠近犬颌獸時從金虎背上一躍而起到旁邊的枯樹上,再跳到犬颌獸背上,黑色的訓練服穿在他身上如一片黑色的竹葉,充滿陰暗的戾氣,卻又含着極烈的熾熱。
陸珩姜被那聲寶貝兒喊的愣了足足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剛剛是不是被蜘蛛咬了一口,還是被蛇咬了,所以産生了幻覺。
寧星意蹲在犬颌獸背上,在它瘋狂的甩動下根本站不穩,只能勉強抓住皮毛穩住平衡,另一只手舉起刀,犬颌獸具有極高的智商與靈敏度,見甩不掉背上的人,便朝着尖銳枯枝沖去。
寧星意眸光一縮,右手揮刀砍斷枯枝,毫不懷疑再慢一點就會被插個對穿。
這一下也讓他被甩在地上,犬颌獸巨大的前蹄砸下來,整片地都晃了晃,寧星意打了個滾堪堪躲開,另一腳随即而至!
他舉刀狠狠朝着犬颌獸的前腿砍過去,鋒利的刀刃劃開巨大傷口,鮮血如噴泉濺射的寧星意全身濕透。
黏膩的血液糊在他臉上脖子上,寧星意顧不上感嘆這把刀的鋒利程度,随便抹了下被糊住的眼睛找回視力,下一刀指指捅在犬颌獸的脖子上。
他催動精神力,金色的光芒順着刀刃一同進入細小的傷口,如無形的手硬生生撕開犬颌獸皮肉,黑洞般迅速吞噬周圍。
寧星意的藍色瞳眸逐漸變深,眼白部分彌漫血霧變的滾燙,好像眼球裏都被塞了一團火,他将刀刃擰了一圈,咬牙嘶吼:“陸珩姜,射啊!”
一股帶着涼意的精神力兜頭罩了下來,将他身上灼熱的氣息中和,接着便是連綿槍聲,每一顆子彈都打在犬颌獸的眼眶裏。
“喝……!”犬颌獸吃痛,瘋狂甩動脖子和四肢,竟硬生生掙脫了寧星意的精神力,還将咬住他脖子的金虎甩了出去。
槍聲炸耳,寧星意還做不到一邊催動精神力一邊能夠精神防禦,只能撐着刀找機會上,結果被犬颌獸一腳踢在了肩上。
“啊!!!”一聲慘烈痛呼,陸珩姜眸色瞬間緊了:“寧星意!”
“死不了,你打你的,我找機會爬他背上!”
下一秒,白鶴叼着手臂将他拎了出來,寧星意翻身上了白鶴後背,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和脖子,看向遠處的陸珩姜。
陸珩姜脖子傳來酥麻觸感,略微動了動。
他嗓音微啞:“我是你的向導,你是我在戰争裏唯一的目标。”
寧星意心口好像被什麽燙了一下,有點疼,還有點麻,明知道陸珩姜不是那個意思,可他偏偏還是被撩到了。
陸珩姜今天戴着一條銀色的頸環,他卻平白想到了那條黑色蕾絲,壓住青色的血管,禁欲卻又含着莫名的豔色。
寧星意咽了口唾沫,覺得口幹舌燥,在這個生死存亡下一秒有可能會斷脖子的緊張時刻,突然管不住嘴問了句:“陸珩姜,你喜歡哨兵嗎?”
中央控制室裏的顧晖忽然坐直了身子,敲擊的指尖也停了,瞧着坐在白鶴背上一身血污的少年,帶着一絲緊張又帶着不馴的詢問他的向導喜不喜歡哨兵。
記憶如一汪陡然決堤的洪潮,迅雷不及掩耳的沖撞而來,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他遇到弗奈的時候七歲,還在跟一群耗子搶食物,被戰場上幸存的哨兵當洩怒工具。
他連蝼蟻都不如,但他不信自己永遠只能屈居人下,被人像皮球一樣毆打,他殺掉了一個失控的哨兵後被追殺逃進山林。
他就是那時候遇見了弗奈。
那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脖子上纏着黑色的繃帶,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那個叫頸環,只覺得黑色真的很襯她,像個禁欲又縱欲的魔鬼,比這世間一切的東西都要惑人。
盡管他才七歲。
那時候他還不叫顧晖,甚至沒有名字。
弗奈坐在樹上,穿着一身黑色的修身衣服,膝上擱着一把一米多長的刀,鎖在鞘中如籠中野獸,她微微低下頭用那雙湛藍的眸子盯着他看。
“小朋友,你跑什麽?”弗奈跳下樹,長腿筆直修長,被高跟長靴包裹的腳背弧度都趨于完美。
弗奈單手拎着刀走到他面前,微微的香氣從她身上傳來,顧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覺得好聞,好聞極了。
“呀,有人來了,在追你嗎?”弗奈眯眼一笑,看向他身後。
顧晖看到成群的哨兵,那是來找他報仇的,會把他硬生生撕碎,器髒破裂骨折碾碎的痛苦仍歷歷,他下意識抓住弗奈的袖子:“姐姐,救我。”
“姐姐?”弗奈好想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可是我救了你,也許比落在他們手上更慘哦,确定嗎?小寶貝。”
顧晖那時候想不了那麽多,怎樣都比落在他們手上好,于是果斷點頭,就在他點頭的那一瞬間,一顆還睜着大眼不敢置信的腦袋滾到了他的腳邊,甚至還在眨眼,嘴唇還在動。
幾秒鐘之後弗奈收了刀,薄刃往下滴血,顧晖一下子吐了,陡然而生的恐懼席卷了他,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弗奈,比這些人可怕多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美豔女人是個職業殺手,只是她殺人時眸底的神色和她的刀一樣利,轉瞬之間所有人都成了屍體。
她笑眯眯彎下腰:“跟我走嗎?”
然後顧晖就跟她走了,她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那晚她仰着頭看了會月亮,說“照之有餘晖,攬之不盈手”你就叫顧晖吧。
現在想來,她都不知道從哪兒扒拉出這麽一句詩,她懂個屁的詩,她就是個不講道理的悍匪。
顧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睜開,再次看向屏幕裏那個與她九分相似的少年,一樣的星辰瞳眸,一樣的桀骜,但少了幾分冷厲多了幾分赤誠。
十七年了。
顧晖輕舒了口氣,冷冰冰的眸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軟了一些,滿懷恨意又滿懷愛意的看着鏡頭裏的少年,他坐在白鶴背上,尋找着将犬颌獸一擊擊殺的契機。
“陸珩姜,就是現在!”
寧星意握着刀跳下白鶴的背,翻滾了下落在犬颌獸的背上,在陸珩姜打出一枚子彈擊中它眼睛仰頭的瞬間反握着刀柄狠狠往它的後頸命門上狠狠通了進去。
犬颌獸發出尖銳嘶鳴,血跡從刀刃邊蔓延出來,寧星意松了口氣,長時間的戰鬥與壓抑讓他有點脫力,雙手拔出刀準備跳下去。
犬颌獸垂死掙紮将金虎重重甩了出去,這一下也精準傳導到寧星意身上,疼得他眼前都黑了,一股血氣瞬間湧上喉管,整個人跌了下去。
寧星意心一沉,結果穩穩落在了一個懷抱裏,清苦味撲鼻而來。
陸珩姜雙臂箍住他,臉色都白了:“哪兒疼?”
寧星意想說話,結果感覺一口黏膩的東西順着喉管往上湧,他又閉上嘴,用力的咽了咽将它壓下去,疼得胸腔都縮在一起,人也輕輕顫了顫。
“別亂蹭,告訴我哪兒疼,乖啊。”
寧星意本來還能忍住,但聽見那句帶着哄寵意味的乖忽然就委屈的不得了,低聲說:“哪兒都疼,想要安撫。”
作者有話要說:
崽兒,下次直接問,你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