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審判

聽到蘇婵的名字,趙琳琅頓時也顧不上管什麽曹文修了,三步并作兩步,直接沖進了繩愆廳。

卻見廳內監丞和學正坐在上面,蘇世誠在側,底下跪坐着一水兒的學生,獨獨一個書生扮相的小厮站在蘇世誠身後的雕花木屏風前。

那小厮趙琳琅認得,是蘇婵手下的,名叫陶繼,平日裏蘇婵不便親自出面的場合都是陶繼來走動。

趙琳琅這才冷靜下來,不免有幾分自嘲。

他這是做什麽?蘇婵如今尚在閨中,怎可能在外這般抛頭露臉?

“琳琅,你來做什麽?”

公審突然被打斷,監丞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悅,但礙于蘇世誠在場又不得不給幾分薄面,咳了一聲:“曉得你護師心切,蘇先生清者自清,不會有事的。”

趙琳琅瞳仁一縮,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監丞。

什麽意思?

舞弊案明明還只是個開端,什麽叫蘇世誠清者自清不會有事?

“琳琅,你還在這裏站着做什麽?”

見趙琳琅一直不動,監丞催了聲:“去外頭等着吧。”

趙琳琅沒做聲,默默轉頭看向蘇世誠,恰好蘇世誠也在看他,還朝他點了下頭,似乎是告訴他:不用擔心。

可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蘇家不出事,蘇世誠怎麽能立即把蘇婵嫁給他?

趙琳琅陰沉着臉踏過門檻,曹文修被人攙着進了繩愆廳。

監丞一句話都還沒說,曹文修自己就先跪着哭了。

趙琳琅見狀,氣得心頭一梗。

這曹家小公子是個不經事兒的,人蘇家的證據都還沒拿出來,他這般反倒是落人口舌、不打自招。

很快,趙琳琅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是陳榮,一個是呂和,都是蘇世誠身邊的人,也是舞弊案的關鍵人物,當年就是他們的證詞咬死了洩題一事是蘇世誠所為。

可如今趙琳琅見着這兩人,再回想剛才監丞說過的話,隐隐感到了不對。

偏生這時,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陸暄揣着手站在一旁,懶懶地諷了聲,“現世報啊。”

也不知是在諷曹文修,還是諷趙琳琅。

陳榮在堂前,承認了自己看過考題和昨夜逃走的事情。

這與蘇婵所寫的供詞無異,除此之外,供詞上還提到了陳榮二人曾在舞弊案發生之前與曹文修有過來往,而此前他二人與這位曹小公子有過節。

監丞看了蘇婵的親筆字跡和文章,贊許地點頭,卻是四兩撥千斤:“令千金當真是文采斐然,寥寥幾語,卻都說到點兒上了。”

“但陳榮畢竟早已不在曹家,他做了什麽——跟曹小公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蘇世誠臉色微微一變,看向陶繼,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曹貴妃如今在宮中正值盛寵,曹尚書更是陛下身前的紅人,連魏王爺都要禮讓他三分,蘇婵想要定曹文修的罪名,無非是公然要同曹家作對。

蘇世誠自然不會準許,蘇家世代都是堂堂正正的讀書人,身正不怕影子斜,犯不着為了自保而去得罪京城中的權貴。

趙琳琅自然也知道監丞定是要保曹文修,面對陸暄的嘲諷,不屑地笑了聲:“到底是誰的現世報,誰又知道呢?”

陸暄懶得再理會他,視線落到廳內,神色雖是懶散,黢黑的眼眸卻再無半點困倦。

他心想着,那個蘇婵是不是傻?有了人證,她找個人送來不就行了?還自己寫什麽供詞、當什麽首告明文揭發曹文修,她是不是不要命了?

沉思片刻,陸暄揣着手踏進了繩愆廳。

監丞沒等來蘇家人的回應,反倒瞧着另一位小祖宗就這般堂而皇之地闖了進來。

尤其想到,這位世子同曹小公子一貫不對付,監丞頓時冒了冷汗。

卻還是硬着頭皮,“世子殿下……是有什麽異議嗎?”

陸暄睨了他一眼,又看向跪在地上哭得像狗一樣的曹文修,打着哈哈開口:“沒,就是瞧着同窗被你們審成這個慫樣兒,忍不住進來打斷一下。”

說着,還不忘踹了地上的曹文修一腳,“真丢人。”

這一腳像是把曹文修點着了,他瞬間止住了哭,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陸暄:“是他!竊題作弊的人是他陸暄!不信你們去看哪!去看他的成績和考卷!”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曹文修死死拽着陸暄不撒手。

這話乍一聽無厘頭,卻是瞬間在圍觀的學生人群中炸開了鍋——

“對啊,剛剛趙兄不也是這個意思嗎?怎麽蘇家人反倒告了曹小公子?有問題的應該是陸世子吧?”

“陸世子應該是想推脫責任吧?”

“那蘇先生是怎麽回事?蘇家為什麽要幫着陸世子告曹小公子……這種事不應該實事求是嗎?”

“……”

不明就裏的監丞不知道怎麽卻又把陸暄給牽扯進來了,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慌張的眼神落在蘇世誠身後的屏風,暗自咬牙,恨不能自己砸了頭上這頂烏紗帽。

陸暄看着突然像瘋狗一般逮着他不放的曹文修,皺起眉頭,“喂”了一聲,嫌棄地想要抽手,“你手髒死了,別抹我衣服上。”

曹文修卻死死揪住他,原本平整的衣袖被揉得皺皺巴巴的,陸暄左右掙脫不開,終是沒了耐心,提高音量:“放手啊!”

“世子這般羞惱,”趙琳琅邁過門檻,趁勢反問:“該不會……是做賊心虛吧?”

陸暄擡眼,目光染了涼。

趙琳琅卻是不甚在意地撫平衣袖,一副謙謙君子模樣,視線不經意間落在蘇世誠身上,嘴角勾了抹似有若無的笑。

果不其然,蘇世誠聽得有些蹊跷,皺眉開口:“考卷我親自閱過,世子的成績并未見異常。”

趙琳琅輕輕“哦”了一聲,跟着又問:“先生的意思是,曹小公子的成績有異常了?”

蘇世誠當下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落在趙琳琅身上的目光沉了又沉,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什麽,“琳琅,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語氣明顯帶了幾分不悅。

趙琳琅忙低頭,藏去了眼底得逞的笑,語氣真誠又帶了幾分慌亂般,“先生勿怪,學生一時嘴快罷了,并無它意。”

可這話落在其餘人耳朵裏,就有些許不對味,畢竟相較于平日裏懶散又不好相處的陸暄來說,國子監中的學生們更傾向于信任平易近人的曹文修,加上趙琳琅人品才學俱佳,在寒門中頗有聲望,如此一來,倒成了蘇世誠有意包庇陸暄似的。

“一時嘴快?”

陸暄冷笑着重複這個用詞,大抵是動了怒,竟是一把将曹文修甩在地上。

他打小跟着舅父習武,力氣不小,曹文修被摔在地上後,身子挺了挺,随後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陸暄視線輕輕掃過,不甚在意般大步走到趙琳琅面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山間傲然挺拔的松柏,神色也難得一見地認真。

他伸手,手指抵着趙琳琅肩膀偏頭一笑,語氣戲谑又諷刺:“趙琳琅,想好怎麽道歉沒?”

“我為何要道歉?”

趙琳琅一動不動,平視着幾乎與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四目相對時,過往的仇怨似是走馬觀花一般放映在趙琳琅的腦海中。

當年陸暄下獄請蘇婵出任太傅一職之後不久,趙琳琅被連降三次職,關進了禦史臺監獄。

彼時陸暄已是東宮太子,一身紅衣踏進牢房大門,未置一語,擡腳便踹向他的腹部和前胸,迫使他像一只哈巴狗一樣趴在地上,狼狽不已。

而後他腳踩在他後頸,堅硬的鞋底硌得他呲牙咧嘴,鐵鎖鏈被甩得直響,勒得他手腕好疼。

陸暄冷淡的聲音卻在他頭頂響起:“你欠蘇家、欠蘇婵一句道歉。”

“不過呢,我覺得你不配再出現在她眼前。你趙家欠她的樁樁件件,我會一點一點替她要回來。”

思及此,趙琳琅攥緊了袖中雙手,側眸掃過肩頭陸暄的手,前世今生的怨恨洶湧而來。

他一字一句:“我又沒說錯什麽,道什麽歉?”

他絕不會道歉。

他絕對不會,向陸暄或是任何一個曾把他踩在腳底的世家子道歉!

便是這時,所有人都不曾注意過的木屏風後傳來一聲不急不緩的:“因趙公子一時嘴快被莫名污蔑的尊師和同門,還不配得公子一句道歉?”

繩愆廳內衆人頓時起身行禮,方才還在門外嘀咕的監生們看到來人,也立即低下頭,鴉雀無聲。

趙琳琅猛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瞳仁一縮!

作者有話要說:

陸世子雖然脾氣不太好,但對女鵝是真的好啊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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