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難言

夜裏,蘇婵輾轉難眠。

到了後半夜,實在是難以平複情緒,便幹脆坐起身,摸了衣服出去了。

今年雨水充足,大半個月幾乎就沒怎出過太陽。

蘇婵裹了裘衣在院子裏胡亂逛了一路,手裏的燈忽明忽暗,鞋子踏在潮濕的石子路上發出令人更加煩悶的聲響。

走着走着,蘇婵突然停了腳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準備回去了。

便是這個時候——

“你興致不錯啊,大半夜的瞎晃悠。”

是道男聲,突如其來的,吓了蘇婵一跳。

她回過頭,借着夜燈見到一少年郎吊兒郎當地支着一條腿坐在她家牆頭,黢黑的眸子睨着她,懶洋洋問了聲:“吓着你了?”

語氣真是,毫無誠意。

看清了來人後,蘇婵些微松了口氣,但仍有些驚魂未定,開口不自覺帶了幾分嗔怪:“世子這翻人牆頭的壞習慣是哪裏來的?半夜三更——”

又突然意識到什麽,蘇婵頓了頓,皺眉,“你怎麽又逃出來了?”

“可別冤枉我,我上完了課的。”

陸暄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地從袖子裏拿出個什麽東西,下意識想扔過去,手擡起後方覺不妥,便跳下了牆。

“喏,”陸暄遞了個被麻布纏得像個棒槌的東西過去,別過視線,“回禮。”

他瞥了眼那看起來極為簡陋的包裝,有些尴尬地輕咳一聲,“走得急。不過裏面的東西,你應該喜歡。”

說着,他便自顧自地把外面的布條拆開,将東西遞上前。

是一個小舟模樣的擺件,細細長長的,船頭似乎還有個小人兒,天色太黑了,蘇婵沒怎看清,但看質地,應當是黑陶。

瞧見少年端着那玩意兒一臉認真的樣子,眉間還镌着倦意,可神色又有幾分難掩的期待,像是邀功等誇獎的孩子一般。

蘇婵輕嘆了一口氣,終是不忍再同他計較別的。

便問:“這是什麽?”

“香插盤。”

陸暄把麻布條子纏在手上背于身後,“我覺得還挺別致,就拿過來了。正好你今兒不也送了我香麽?”

蘇婵沒接。

雖是看不大清,但能讓陸暄拿來送禮的東西必然不會是稀罕物,況且他面兒上看起來總是吊兒郎當,品味卻是極好的,上一世,他也沒少往她府上塞一些模樣稀奇古怪卻極為貴重的玩意。

“你特地跑出來,就為了這個?”

陸暄“啊”了一聲,“放心,沒別人知道。你快收着,我這就走。”

大半夜的特地為這麽個事跑一趟,的确是陸暄幹得出來的事。

“快點啊。”

陸暄又催促了聲。

這大半夜的,蘇婵不好同他再推拉,便只好道了謝,收下那艘小船。

“那我走了。”

陸暄滿意地揚着嘴角,像是讨着糖吃的孩童。

走了沒兩步,又想起個事兒,“對了,你傘我落家裏了,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而後不等蘇婵再開口回應,便揮了手,翻牆離開了。

動作之熟稔,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蘇婵有些哭笑不得。

想着過幾日便要随父母離京,方才見着陸暄時,她其實有好多話想同他說,可到了嘴邊,又覺得叮囑那些沒由來的東西不太妥當。

其實沒她也行,蘇婵不得不承認。

畢竟上一世也是這麽過來的,她為什麽就非要覺得,自己必須留下來呢?

這麽想着,蘇婵輕嘆了一口氣,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她望着空蕩蕩的院子發了會兒呆,正準備走的時候,便聽到那本該遠去的聲音戲谑響起:“你這姑娘,一天到晚的到底有多少氣要嘆?”

蘇婵腳步一頓,扭頭望見牆頭支着個腦袋一臉好奇的陸暄,神情頗有幾分一言難盡。

“又吓着你了?”

“沒,”蘇婵有些無奈地看向去而複返的少年,“世子還有何事?”

“不是你有話想對我說?”

看到蘇婵神色困惑,陸暄指了指她的臉,“打從看到我,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隔了一堵牆,蘇婵靜靜地望着陸暄。

他身後分明是無盡的黑夜,可就着手中微弱閃爍的夜燈,蘇婵還是從這個少年的臉上,讀出了他這個年紀絕無僅有的明媚和張揚。

那都是她,曾經有過卻又失去的,如果可以,蘇婵多希望眼前的這個少年,永遠,永遠都保持着如今這般。

久久等不到蘇婵的回應,陸暄“喂”了聲,“你這姑娘,倒是說句話。”

蘇婵回過神,低頭捋了一縷頭發至耳後,輕悄悄掩去了眼底的情緒,想同他說一句:抱歉。

抱歉上輩子,沒能為你撐到最後;

抱歉如今,無法回報你前世舍義相幫的恩情。

可蘇婵是說不出這兩個字的,只得擡起臉,發自內心地說了句:“謝謝你。”

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誠意來,顯然不是她真實想說的話。

陸暄有些不高興,“這你剛已經說過了。”

蘇婵搖搖頭,輕輕笑了聲,又重複了一遍那三個字:“謝謝你。”

謝謝,我的太子殿下。

……

從蘇家離開之後,陸暄怎麽想都覺得哪裏不太得勁。

雖說蘇婵那姑娘平日裏看起來就是那麽個清清淡淡的性子,讓人猜不透她的情緒,可陸暄還是明顯感覺到方才同他說話的時候,她情緒不太好。

雲淡風輕的外表之下,好似壓抑着什麽難言之隐。

可蘇婵同他,統共也才見了幾次面?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情緒?

陸暄皺着眉頭想了一路也沒想明白,終于決定放棄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壓根就沒走離蘇家太遠。

“主子。”

江然悄無聲息地落到他身後,如實告知今日白天打聽到的消息:“蘇先生一家已經決定離開啓都,南下回江南了。”

陸暄“哦”了一聲,頭也沒回,“這事兒我早猜到。”

“近來蘇夫人和蘇姑娘沒怎出門,蘇先生除了去過幾趟國子監,也基本呆在府中。”

“那不然呢?像你一樣滿大街瞎晃悠?”

“……”

瞧見自家主子心不在焉的,江然停了腳步,不高興地嘀咕了句:“這也曉得那也曉得,那還讓我跟着蘇姑娘做什麽?”

陸暄沒說話,自顧自地往前走着。

氣得江然在後頭跺腳直嚷嚷:“那我還要跟多久啊?她們都要下江南啦!”

得了這話,陸暄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停下腳步轉過頭。

江然以為主子終于不敷衍她了,正想再彙報個奇怪的地方,便見那位平日裏老臭着個臉的小祖宗走上前,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你也是姑娘。”

江然:“?”

不然呢?

“那你說,你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會對一個男子有難言之隐?”

江然懵了,一時也忘了正事兒,指着自己不可置信,“你說我啊?”

陸暄:“……”

“算了。”

真是病急亂投醫,這種事兒,問江然做什麽?

眼瞅着陸暄又自顧自地走了,江然已經連嚷的力氣都沒有了,遠遠聽到陸暄丢下一句:“繼續跟着她。”

離開蘇家之後,陸暄又折回了拂音閣。

秦四海這會兒正躺一姑娘懷裏聽着琴,衣裳半敞昏昏欲睡的,陸暄一聲招呼也不打地踹開了門,直接給他吓清醒了。

看清來人之後,秦四海瘋了,“你怎麽又來了!東西不都給你準備好了嗎!”

“我已經拿過去了,”陸暄嫌棄地看了眼衣冠不整的秦四海,“穿好,有話問你。”

秦四海沒轍,他曉得陸暄最看不得這些,便遣走了屋裏其他人,順手拿了外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陸暄涼涼看向他領口。

秦四海無語,把衣服一攏,“有話快問,老子要睡了。”

這會兒其實挺晚的了,方才去蘇家時就已經到了二更天,陸暄本也以為今兒自己應當不會再來拂音閣了。

可心裏的問題隔不了夜,陸暄覺得,此時此刻一定要問出個答案來。

便看向秦四海,清了清嗓子:“我有個朋友遇到點問題,只有你能解答。”

“喲?還有世子爺解決不了的問題呢?”

陸暄沒搭理他的嘲諷,斟酌了一二,把近來蘇婵與他的種種簡單說給了秦四海聽,着重強調了那姑娘對他“朋友”格外關懷,但每次說話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秦四海聽完,想也沒想:“看來那姑娘對你這朋友芳心暗許啊。”

陸暄心髒漏了一拍。

雖然他早就這麽想了,但真聽人說出來,陸暄又有點難為情,便圈了手在唇邊,“你也這麽認為啊?”

“這不挺明顯麽?如果你說的都是真話。”

陸暄頓了頓,覺得這種事還是得慎重下結論,誤會就不好了。

“那你重複一遍我剛說的。”

秦四海眼皮子都快合上了,但還是耐着性子複述:“你說有個姑娘格外關照你朋友,又是找大夫看病又是幫忙寫作業,還冒着名譽盡毀的風險給你朋友解圍,事後還給他送禮。”

“是這樣麽?”

陸暄點點頭,“一字不差。”

确認自己只是陳述客觀事實之後,陸暄也犯不着等秦四海的答案了。

他心裏幾乎已經肯定——

蘇婵那姑娘,就是對他有意思。

不然他們兩個本來無甚交集的人,無緣無故的,她總幫忙他做什麽?

想到這裏,陸暄拼命克制着要上揚的嘴角,拍醒秦四海,一本正經地叮囑:“姑娘面子薄,你可別四處亂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現在大概還是一只……純情小傻狗,慢慢慢慢黑化(bu)成心機小狼狗。

【ooc小劇場】

陸暄:老子就不能是個人?

作者:仙女是不能跟凡人談戀愛的。

陸暄:???跟狗就可以?

陸暄:那……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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