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幸會,福澤先生。”夜蛾正道率先低頭,社長先生矜持颔首還禮:“您好,夜蛾老師。”

成年人們完成了應有的社交流程,登門拜訪的教師這才有心仔細打量學生和家長。

面前的銀發男人端肅內斂,沉穩威嚴,很是貼合傳統武士的普遍形象。他身邊站着精致秀美的可愛女孩,腰背挺直,模樣如同花朵,內裏卻好似青松與綠竹的筋骨。

作為老師,還真就稀罕這種孩子。頑皮活潑固然讨喜,根本不需要人費心的類型難道不是更香?老實說,高專裏的問題兒童數量已經溢出,乖小孩才是寶。

教師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

作為“家長”,福澤先生在觀察過來客後出聲提醒日和:“這位是東京咒術高等專科學校的招生教師,夜蛾先生,要打招呼。”

得到提示的小姑娘迅速行動:“您好,我叫宮田日和,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夜蛾正道拿出咒術師的作風直接切入正題:“關于咒靈和詛咒,在這裏我先簡單做個說明。”

——詛咒,是源自人類負面情緒堆積聚合的無形怪物,會攻擊滿足固定條件的任何人,某些特殊的強大詛咒甚至能夠無差別主動出擊。咒靈則是詛咒的具現化,能夠被人眼直觀看到。

當然了,能“看見”詛咒也分好幾種情況。

有些人身陷危急關頭才因為各種外因看到怪物,多半連示警也做不到。有些人雖能正常看見,卻毫無自保之力唯有逃跑一途。只有天生擁有咒力又能夠使用的人,才能憑借主觀意志消滅詛咒。

而這種人,就被稱為咒術師。

所以說,咒術師是極度依賴先天條件的特殊職業。即便同樣天生攜帶咒力,使用出來的效果也完全不同,在這裏人又被分為有“術式”和無“術式”兩類。

術式也是天生帶來,沒能抽中這項“裝備”的術師理論上終其一生也很難有所作為。

他一邊講一邊注意着宮田日和。

小姑娘從頭到尾沒做任何與不耐煩這種情緒相關的舉動,明明面無表情,卻能讓人體會到自己被重視被傾聽,被溫柔的眷顧着。

“鑒于你能夠看見咒靈并且可以消除的狀況,理論上符合咒術高專的招生要求。但我們并不是強制入學的機構,你可以自行決定。”

夜蛾正道頓了頓,轉向福澤谕吉道:“作為特殊宗教學校,我們有非常完善的獎學金機制,就學期間一切社會活動都有與之相匹的報酬。”

“關于就業……您也不必擔憂,高專開設有正常的文化課程。”

只要學生能抽出時間認真上課。

福澤谕吉沒有做出有引導作用的行為,他單純轉向宮田日和,将選擇的權力交還給她自己:“日和,想去嗎?”

不給小姑娘說話的機會,社長先生身後忽然冒出頂棕色獵鹿帽。名偵探漂亮的綠眼睛透過鏡片審視着來客:“大叔,你有多久沒回家了?你該不會不知道尊夫人已經在起草關于離婚事宜的文件了吧!”

他語速奇快:“還有旁邊的小哥,你從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外游蕩,夜不歸宿?早餐是塊榛子蛋糕,一小時前吃了支不二家酸奶棒棒糖。哦……原來是老舊貴族家的大少爺,怪不得這麽讨厭。”

“咳咳,亂步,可以了。”福澤先生咳了一聲,名偵探洋洋得意擡高下巴俯視坐在沙發上的白毛:“因為力量過于強大而忽視脖子上那個球狀裝飾品的作用,會倒黴的呦~”

“揍你哦,弱雞!”白毛呲牙咧嘴,但也僅限于呲牙咧嘴。

“多謝你的忠告,我認為這對五條很有用。”夜蛾正道一下子就釋然了。

——看來不管誰家都有個難哄的崽。

雖然被人指着鼻子挑明自己即将面臨“被離婚”,他還是保持住了作為成年人的體面。

有五條作為背景陪襯,他堅信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哪個孩子能氣到他。

攔下學生想要拍桌的爪子,夜蛾正道重新将視線轉到宮田日和身上:“空口無憑,我帶了一只咒骸來做演示。”

他不知道為什麽武裝偵探社裏沒人對“咒術”産生疑問,但該有的解釋不能缺少。

胖墩墩的青蛙被擺上桌面,施加術式并注入咒力後,印記明顯的羊毛氈工藝品沿着桌邊來回跳動。

“這是我的術式,屬于傀儡操縱類別。”

江戶川亂步大喜,放棄和藍眼睛白毛互瞪的幼稚舉動:“這個好玩!”

少年興致勃勃轉頭問日和:“你能學會做這個嗎?”

“可以拿起來試着碰觸。”夜蛾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主動放緩語氣,他指揮青蛙慢慢靠近宮田日和,後者猶猶豫豫伸手将玩偶抱起來與它對視:“……軟的。”

“呱!”青蛙的毛氈眼睛似乎瞪得大了點。

“噗!”與謝野晶子沒能憋住笑意,急忙悶頭抖了好幾下肩膀,她重新擡頭:“那麽,小日和,你要去這個什麽學校嗎?”

“學會使用與生俱來的能力是對自己和家人的保護,你好好思考。”夜蛾老師做出最後的勸說嘗試。

宮田日和抱着青蛙玩偶蹭蹭,像是怕摔到它那樣輕手輕腳放下。小姑娘抿嘴垂下眼睛,整個辦公室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的決定?”

福澤谕吉寬和道:“我能教你的并不多,離開這裏,你能學到橫濱給不了的東西。”

“嗯,日和,你該去見見外面的世界。”織田作之助最後一個出聲。他還是笑得憨厚溫和,由內自外透出滿滿欣喜——發自內心的,替日和感到高興。

在此之前,宮田日和從未做出過任何“決定”……時之政府不需要“空蟬”動用大腦思考。對議會來說如果不是必須有“大腦”這個器官維持生存,零號本丸的審神者最好連腦子都不要有。

瀕臨死機的小姑娘可憐兮兮看向最初的保護者請求幫助:“作之助……”

“唔,雖然但是,這是只有日和你才有權力決定的事。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吧?”

紅發少年拍拍她的頭頂:“按照內心深處的想法前進。”

來訪的客人們不約而同露出微笑,哪怕專程前來找茬的五條。

打從私心裏說,他根本不希望宮田日和進入咒術高專。

不是歧視,也不是所謂的“不喜歡”。

而是五條悟難得的“共鳴”,屬于同類的共鳴。

自降生起就被五條家奉為“神子”的少年一眼就看出日和身上濃濃的違和感出自何處。

她下意識擺出的姿态,無意間散發的氣息,以及經過嚴苛引導才養出的行為習慣,都帶有鮮明刻印——宮田絕對不是個普通“孤兒”。

禦三家被認定可以繼承家業的嫡子們大多都在往這個方向靠,只不過她做得更加自然。就像……就像被套在模具裏成年累月活生生禁锢成了這幅模樣。

可憐又可笑,那些人從一開始希望的六眼應該就是這樣吧!

強大,但是沒有自我,完全馴服。

不管她從前被誰藏在哪兒養成了這副脾性,把獲得了自由的鳥兒重新關入牢籠,這麽殘忍的事他可不想視若無睹。

但是如果傻乎乎的肥啾自己非要往籠子裏鑽……多照看一眼倒也不是什麽麻煩。

真要那樣的話把她放在五條家的鳥籠裏總比禪院、加茂要強,至少他作為五條家主絕對能夠杜絕野貓伸向鳥籠的爪子,那兩家可就不一定了。

白發少年一臉興味,完全看不出正胡思亂想些什麽。

“我……”在衆人等待的視線裏,宮田日和聲音小到幾乎無法被捕捉:“我……”

“沒關系,大聲說出你的想法,不管怎樣都好。”

與謝野晶子頭一個聲援。

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懷抱着萬分期待等着她做出決定。

今天能夠見證小日和邁出獨立思考的第一步嗎?無論理性還是非理性,思考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而人之所以成為人,不正在于此?

“……”

“我不想去!我是說,我不想……我要留在偵探社。”經過長久的醞釀,宮田日和憋紅了臉,大聲說出“不想去”後聲線急速弱化,比蚊子哼哼也好不到哪裏去。

“我的基因被編輯出來不是為了反抗人類”,這是從她睜開眼睛時起就被日複一日灌輸教導的信念。面對人類的要求說出“不”字,于宮田日和來說絕對是“違背祖訓的艱難決定”。

——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比不上身邊溫柔對待自己的人。

源自生命初始的恐懼讓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萬萬沒有想到掌聲和善意的大笑此刻同時爆發。

鼓掌的是武裝偵探社的成員,大笑的是五條悟——我不是唯一一個從籠子裏跳出去的。

少年笑得前仰後合,讓人十足擔憂他會不會喘不上氣。

“哎呀哎呀!老子突然覺得你這個小不點有趣起來了!”他摘下墨鏡擦掉眼角滲出的水漬:“橫濱有什麽好吃的甜食嗎?樓下咖啡廳就不錯,去不去?老子請客!”

“确實是值得慶祝的一天,不好叫客人破費。”福澤谕吉也很高興。不過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慣了,除了羽織甩得比平時更有氣勢,看不出明顯變化。

銀發男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客氣禮貌的向訪客發出邀請:“夜蛾老師,辛苦您從東京趕來。區區簡餐不成敬意,請。”

夜蛾正道完全沒有被拒絕的失望,他迎着福澤谕吉的邀請起身道謝:“無妨,令嫒行止有度,聰穎穩重,日後必定事事平安順意。”

他當然能看出福澤谕吉對這孩子的重視,如果不夠重視哪裏願意花費時間幹坐着給她撐腰呢?

有這種既開明又理智的家長,宮田日和再長歪也歪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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