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如冷水淋頭,渾身熱火登時散去,王著身體一僵,愣了片刻,很快把陽物從他身下拔出來。
那個名叫“張易”的男人卻趁黑摸過來,在他那軟下去的物事上輕輕一彈,那物似被激怒,當即反彈起來,很快又怏怏垂攏下去。張易伸手一拂,只覺那物濕淋淋的,也不知挂滿了誰的東西,又反手将那物握住,好生把玩一番,王著任他撥弄,一言不發。張易好沒意思,啧啧笑道:“怎地,現在怎不見剛才那般威風?還是你到底是怕……”
話未說完,身體猛地被人摁入榻裏,王著一手如鉗鎖喉,幾是讓他斷了氣,張易大怒,破口欲罵,喉間卻發不出聲,卻覺那人臉目壓下來,在他耳畔極輕極輕地開口:“大人若覺受辱,不如去衙門遞個狀子,若說我奸了本朝樞使,也不冤屈!”
滾燙氣息刮進耳洞,卻似捅破後穴般灼熱。張易身上發軟,被他掐的幾乎窒息,又想起剛才身下被堵得滿滿當當,也是這般透不過氣。他這邊绮念無邊,那廂早已意興盡了,索性穿衣下榻,挑起燈燭。
王著心意疏懶,今夜來此,除了快活了身下那物,別無所獲。快意過後,卻是萬念皆灰,自幼随他的那匹好馬,如今連把骨頭的念想都不曾留下——他真是糟糕透了。
他翻窗欲走,卻覺耳後生風,一物憑空掠來,他扭身反手接住,身子又跌回屋裏。見他輕輕着地,不見一絲狼狽,張易也忍不住贊嘆,轉而又笑:“怎麽這便要走了?白白教我受用一回,卻不讨些什麽?”
王著聞言,霍地擡頭,眼裏幾乎冒出火來:敢情剛才那場,卻是自己被他嫖了?
手中攥得硬邦邦的,硌得掌心肉疼,那東西不用看,也能摸出是塊腰牌。王著初時不解,待想着那話,慢慢回過味兒來,再看那邊,張易笑得渾身亂顫,雙腿顫得大開,腰上紅一塊紫一塊,卻似桃花落了一身,鋪展出無邊春色。
王著暗罵了一句,眼睛不知該往何處安放,只低頭看手中物事,卻是一塊千戶腰牌。他心下大震,再擡眼時,張易早已收了笑:“你若有心,改日便來我堂下供職,城東樞府,張某随時恭候!”
事已至此,王著自知他所言不虛,适才自己睡的,果然是當朝樞使,亦是同阿合馬一樣權勢煊赫的平章政事!想到這裏,心裏那點狂恣的念頭,便被打得零星粉碎。身上不知何時爬滿了汗,王著再不回話,逃也似的翻窗而去。
“恨天涯流落客孤寒。嘆英雄半世虛幻。坐下馬空踏遍山水雄。背上劍枉射得鬥牛寒。恨塞于天地之間,雲遮斷玉砌雕欄,按不住浩然氣透霄漢。”*
咿咿呀呀的唱詞從隔壁瓦舍傳來,王著從醉中醒來,教人攪擾了好夢,怒得破口大罵:“小二,上酒!”
低頭看看,錢袋已經空了,跑堂的見了會意一笑:“客官,對不住了……”
酒壺被王著潑在地上,叮當濺了一地,碎片伴着雜劇曲調悠悠轉個不停。
鸨母自樓上下來,恰好看到這一幕,立時急了:“嗐!怎地又是你這漢子!”卻見王著怒目瞪來,猩紅眼睛恰似羅剎,唬得生人難近,不由退後兩步,轉而低頭跟跑堂說了句什麽。小二飛也似上了樓,很快又有夥計過來收拾殘局。王著冷冷掃了一眼,碗中的酒還剩一口,教他仰頭嘬盡。
“幹功名千難萬難,求身仕兩次三番。前番離了楚國,今次又別炎漢,不覺的皓首蒼顏。就月朗叫頭把劍看。忽然傷感默下心來,百忙裏揾不幹我英雄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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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瓦舍不知好歹似的,惱人的唱段仍一個勁兒地往耳中鑽。他既不是韓信,便不曾有蕭何月下追他,更不知去哪裏讨那功名,成就那沖天壯志。
他不過是連自己的愛馬都護全不周的潦倒愁客罷了。
“我說媽媽……”張怡雲小步過來,方認出眼前人,鸨母攔住她,不讓她近前,女人卻道無妨,轉而撈起鋪上酒壺,便欲往前送。“我的姑娘喂!……”鸨母在身後叫苦不疊,怡雲也不理會,只是笑着:“媽媽且寬心,他這頓酒孩兒請了,最近我手頭寬裕着呢!”
女人剛落座,便見王著冷冷盯着她:“王著不喝女人送的酒。”
張怡雲聽了,立時變了臉色,“哐當”把酒壺戳在案上,“潑漢無理!你小時不曾吃你娘煲的湯做的飯?”
話出口,她也有幾分怕,即便過了幾日,她仍記得那夜這人将張易按在桌上,動動手便能掐死人的兇悍模樣。那雙鐵鉗,若說拗斷女人脖子更是易事。可是怕又如何,在這濁世,身為女子,怕就能不為人所欺了?
她壯着膽子給他滿上酒,沒好氣推到那人面前,王著冷哼一聲,許久才不情不願接過,卻見女人也給自己倒了酒,作勢要敬:
“張郎那夜為我壞了義士寶馬,怡雲還不曾賠不是。這盞酒,權當謝罪了。”
見她一飲而盡,身後鸨母又忍不住拍腿嘆氣。
“張郎張郎?”王著低頭冷笑,可一想起那人臉面,心裏邪火便跟着亂竄,幾乎讓他失狂,他抓過酒碗,匆匆往喉嚨一灌,才勉強将那股火氣壓下。酒飲下,氣也跟着消了,王著垂下眼,青白日頭下,原本舒朗的輪廓多少現出些頹唐來。
張怡雲端詳片刻,方試探問:“義士不是本地人罷?”王著不理,只一口接一口地飲酒,女人又道:“這大都城非良善居處,我予義士些許銀錢,還鄉尋些生計去罷。”
杯盞一時停了,王著凝眉不語,若教他空手回山東老家,連愛馬都折在外地,不知會為鄉人怎般嘲笑。他便是死在外頭,也決計不會再回老家去。
“娘子好意,王著謝過。”他拿話一堵,不想再提此事,張怡雲惱他糊塗,氣恨不過,便奪他酒壺:“既有心留在京師,便好歹活出模樣,也好過在此買醉!”
一語刺他心頭痛處,王著一拳拍案,目光森然,眼見争執又起,鸨母忙上前勸和,忽聞樓下有人遙聲呼喚,張怡雲識得那聲音,揭開窗子,正是張易停車在外,仰頭遙遙看她:“好怡雲,這兩日可曾挂念我麽?”
目光不出意外掠過女人身邊王著的臉,張易佯作不見,只在這鬧市街頭,旁若無人地和張怡雲說着話。女人惦念王著在側,怕兩人再起瓜葛,便忙攆他走:“大人莫誤了上衙時分!”王著見這兩人你來我往粘膩了幾句,心底驀地煩悶,眼睛卻很難移開樓下面龐,讪讪放下酒壺,心底說不出的寂寞。
“我怎肯一事無成兩鬓斑,既然你不用我這英雄漢,因此上鐵甲将軍夜度關。你端的為馬來将人盼,既不為馬共人,卻有甚別公幹?”*
雜劇倒似唱出他此時心曲,可這駕車而來的浪子,為的又是哪般?
張易早瞧見他滿臉蕭索,故意冷落多時,末了,忽而喊他:“王著!”聽這一聲,一顆心似被人提溜出來,王著立時靈醒,面上仍似冷鐵,那廂卻笑了,眉眼也随着笑意漾成了桃花色,“你若不來我府上用事,把那腰牌還我便是!”
此言一出,惹得張怡雲立時看他,也不知幾日過去,這仇家般的兩人又惹了什麽公案。王著被女人盯得難受,懶得解釋,那邊張易偏又笑得咄咄逼人。王著無奈,忽而撐住窗子,電光火石的一瞬,鹞子般自樓上翻身而下,再回頭,已穩穩坐在張易車裏。
直到他坐了半晌,張易才恍惚回神,眼前仍是他修長腰身從空中蕩來的漂亮身形,炫目得有些失真。張易嘆了口氣,這才擡頭看他,被他冷不防一盯,王著便想躲,卻又忍住,抿唇傲然擡眉,峻利眉骨恰好接住那寸陽光,如刀上寒芒,森冷殺機把那股暖意生生都淬了去,正是一把天生的利器。
他年紀卻是很輕,看那樣貌,不過二十六七罷了。
王著被他盯了半晌,不悅地動動眼眉,那人嘴角很快挂上了笑,臉上帶着疑問,他才悟出是自己不明不白坐到人家車裏。這一會兒功夫,馬車已走過裏坊,帶着他往城東衙門去了。張易也不問,只傾身挨過來,伸手摸到他腰間,心裏仍想着他一躍而下的漂亮身形,手下更用了幾分力,那廂呼吸果然亂起來。
“住手!”
張易卻不理會,反而更往他衣下摸去,被他觸及肉膚,王著只覺像烙鐵燙身,再也忍不得,慌亂間用力一推,身體卻不慎跌在他身上。張易見狀失笑,任由他臉龐失控墜過來,兩人呼吸纏住,彼此都不能自制,很快抱在一起,胡亂啃咬半晌才氣喘籲籲地分開。王著嘴上被他咬得又腫又疼,卻猶是失神,絲毫不覺身上有什麽東西被他取了去。
那腰牌晃在眼前,王著才回神,看見那人笑面,臉上竟是泛紅,看他別扭至此,張易不由大笑,而後道:“既沒臉來主動找我,又舍不得把它扔了,左右還是有意,不如随我在朝中當差罷。”
被他窺破心思,王著不作聲,一時斂了氣勢,眉目嗒然低垂,又有幾分落魄,看得張易竟有些心疼,便循着他眉骨撫上來,“那夜燈下看不分明,我不曾料想你原來也生的很好看。”這話說來無意,可落在他耳中,卻別有意味,王著立時翻臉,猛地甩開他的手:“停車!”
張易笑而不語,全當聽不見似的,任馬車悠悠向前,王著越發氣惱,拿他無計,便欲推窗硬闖,不料車身突然一挫,急促停下來。張易心下會意,神色一斂,沉聲問車夫:“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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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處引自元雜劇《蕭何月夜追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