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七月盛夏真熬人啊!”

一行人才出了居庸關,剛在榆林驿歇腳,阿合馬便忍不住抱怨起來。

得知平章和樞使路經此地,驿站官員早已搭好了涼棚。阿合馬體胖怕熱,濃密毛發早已和汗水粘膩在一起,仆從站在日頭底下,哈着腰給長官打着涼扇,身邊這貴人仍是抱怨不滿。

“若非有要緊事,皇上又何必催大人炎夏北上?這次怕是又和太子不諧了……”張易倚着一旁藤椅,領口敞開了些,脖子上沁出一層薄汗,那肌膚便像女人一般柔膩香滑。悶熱中眼睛微微閉着,像周圍偶爾捎過的熱風一樣慵懶。

仆役從井裏取出湃過的西瓜,切好端上來,阿合馬吃了半個,才覺回了魂,那邊張易只嘗了兩塊,就教人留下,眼睛往遠一望,那人果然頂着炎日守在車隊旁,倒是一副寒暑莫侵的樣子。張易心下暗笑,喚來仆從:“把這點瓜給王千戶送過去。”

阿合馬不禁埋怨:“好好的瓜,怎就便宜了下人?”張易信口敷衍:“我這幾天身體不适,多吃些涼瓜腸胃便受不得,這陣子還要趕路……”旁邊聽了,古怪地笑了笑:“身子不适?怕不是被女人掏空了罷?”張易一哂:“我倒是想呢!可這一行皆是壯漢,哪有半個女人身影兒?”阿合馬聞言便湊近了些,附他耳邊低語兩句,兩人随即笑開,而後又言歸正傳:“樞使既料知二宮必因此事不諧,我等前去,須得和聖上心歸一處。”

頭頂嘩啦啦一片響,樹梢趁着突來的山風一陣搖撼,難得有涼風吹過,一時舒服極了,張易也不睜眼,只閉目應了:“那是自然,聖上惦念此事快五年了,他想做的事,有誰能違逆過?”

王著自然不知皇帝因何事突召張易北上,只是他既領了那千戶腰牌,就打定主意安心在張易手下做事。樞密院參預戎機,執掌宿衛,天子手下侍衛親軍中的漢人五衛,就歸樞使張易統領,其人位高權重,自不待言。因着王著那一身武藝,張易順利成章将他丢到右衛親軍下轄的“神鋒翼”,專教兵卒武技之事。起初幾日,軍中悍卒還多有不服,王著也不言語,專挑幾個挑事的出來比試,到底是以武服人。加之他性情直爽磊落,一來二去,倒和同僚很快相熟起來。

眼下他捧着那人特意送來的瓜,一時陷入兩難。右衛都指揮使王慶瑞算他上憲,見狀只笑着錘他:“樞使大人特意照拂,趁涼吃了吧,我等豈有這好事?”男人心粗,言語無忌,多半不曾多想,何況男人之間能有什麽事兒!王慶瑞開過玩笑就轉身走了,獨留王著抱着瓜出神,只想着那言語,頭上便要掉下火來,卻比那炎日還要毒人。他不知道張易所謂的照拂,可是因那一宿情愫?想到這裏,人更癡了起來。

西瓜像被人用過半邊,一側還留下淺淺牙印,王著不經意瞥見,心頭像被人猛地咬了一口,說不出的酸麻傳遍全身。趁無人時,拿刀将帶着牙印的一側瓜瓣小心切下,只留了這麽一小塊,剩下的都分與同僚。

被人咬過的瓜瓤有些軟了,王著慢慢咬下,吞下的汁液卻有些苦澀,他也不明白心裏為何這般感覺,只是瓜瓤滾進喉中時,卻似那人軟舌在他嘴裏攪弄的味道。只一想到這裏,身下又硬邦邦熱起來,王著無法自制,煩得不行,幾口把瓜咽下,瓜皮摔在地上,很快招來一群蠅蟲。

夜晚奉命值宿,恰好離張易營帳不遠。入了夜山裏涼下來,晚風吹得舒爽,張易靠在營外,卻不能入睡,只牢牢守在一旁。鳥獸鳴蟲很快叫起來,尖銳的聲音更顯得山裏寂靜,便更遮不住帳內男女一陣又一陣的淫聲疊起。

張易這般做派,手下軍士早已見怪不怪,除了臺官偶爾彈劾,便不曾有人指點什麽。可今夜王著守在外面,卻左右也站不住,一聲聲浪叫就直往他耳朵裏鑽,轟也轟不走。旁邊軍士見狀笑他:“怎麽,兄弟才入營幾天,就想老婆啦?”

可是他的心事怎好為外人道?因着心虛,也憋不出葷段子解圍。同僚們很快湊過來,對着他擠眉弄眼:“怕不是個還沒碰過女人的雛兒罷!”更有人手賤往他胯下一掏,待摸到那處,當即笑成一團。王著怒上心頭,一時顧不得什麽,反手擒住那人,手下用力,就聞咯吱脆響,幾是将人手肘掰斷。

“媽的!想廢老子胳膊!”那人痛得慘嚎,反手回撲,同時招呼着同夥助陣,幾人都是千戶,官職不分上下,因着王著得人心,早看他不順眼了。王著心上正煩,又碰上有人滋事,卻不願鬧大,只輕輕閃開,極力隐忍:“各位奉命值守,莫因口角誤了正事!”

“狗千戶,莫要托大!”那人痛得咧嘴,卻辱罵不停,“怎不說你先在老子身上動手?”旋即呼喝着同伴将拳頭招呼上來,諸人都有些身手,很快将王著圍住。周圍也有勸解的,卻無濟于事,更多是冷眼旁觀,這路途漫長,鬧事也不失為一種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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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是王著有意動手,實是爾等欺人太甚,諸位兄弟需為我作證!”王著厲聲道,身後早有拳風襲來,他借力騰空,反身一腳正踢那人肋下,左臂勾住另一個脖子,右拳擊他腹部,再一回身,又連連踹倒兩人,因為怒意,出手又快又狠。諸人吃了苦頭,圍攻更甚,旁人見鬧大了,忙尋來王慶瑞,等張易出來時,諸人早已跪倒在營前,身上各挨了五十棍。

張易一眼瞥見王著,臉色便陰沉下來,王著莫名挨了那一眼,不禁心神搖蕩,很快又無限委屈。張易不說什麽,只教人取來鞭子,繞過滋事諸人,來到王著身後。熱騰騰的傷口處,冷不防又迎來響亮鞭聲,霍霍揮下如急雨。諸人見狀急忙勸解,王慶瑞也看不過眼,開口為王著求情。張易恍若不聞,只照着那裂開的血肉狠狠抽了數十下。王著被他抽得發懵,很快又疼得清醒,心中怒到極點,也不辯解,只放聲大笑。張易恨他狂恣,出手越狠,直到那皮肉翻起了血花,那邊仍是冷笑不止:“大人在軍中能睡得女人,卻不容我還手讨個公道!如此治軍,王著不服!”

話音剛落,卻是狠辣一鞭抽在臉上,登時烙下鮮豔血痕。王著當即懵了,縱然從小受盡皮肉苦痛,也不曾被人當衆打臉,一時怒極,竟一口氣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張易聞言,意外笑了,眼也不眨:“我張易可曾因女人妨礙旁人,誤了正事?”一語既出,無人敢應,諸人都驚于王著狂悖,竟敢觸其逆鱗,連先前滋事的幾人,看到上憲陰冷神色,也唬得噤聲,張易卻仍然沉住氣:“軍中率先動手傷人為犯紀!本當斬!”

一語刀子般擲下來,王著再不做聲,眉目低垂下來,心裏這才開始後悔,卻又說不出的冤屈。張易冷冷瞥他,更一一掃過鬥毆諸人:“無禮鬥毆滋事者,更當斬!”幾人被他一瞥,膝頭當即一軟,噗通跪倒:他們是見過張易殺人的。

“大人!”王慶瑞咽下滿腹苦水,也跟着跪下來,“屬下管教不利,也一應當斬!”他此話一出,周圍旁觀的士卒方知此番鬧大了,紛紛跪地,一起為鬧事諸人求情,張易久不松口,直到有人把阿合馬喚來。那廂和女人睡得正酣,被人攪斷好不惱怒,但見張易這般架勢,也只好勸起來:“我說樞使,上都事大,我等還需加緊趕路,莫因這幾個混賬驚了皇上,到時也不好交代。”

話既說到這個份上,張易方肯饒人,諸人連連向阿合馬道謝,倒是教他收了一波人情,輪到王著時,這廂偏不識擡舉。王著深恨兩人做作,早已強忍了半晌,只冷冷望了阿合馬一眼,一句好話也說不出。阿合馬被人逢迎慣了,哪裏受過這等冷遇,惱恨之下,不禁仔細瞧過去,但見那廂臉上淌血的兇惡模樣,心頭就莫名發憷,打心眼裏厭惡,也不知張易手下何時有了這樣人物。卻不想多看,只低低罵了一句,就轉身回去。

直鬧到半夜,衆人方散了。王著受傷最重,可夜裏仍需值守,軍醫為他草草裹了傷,就撂下他一人在營外。背上的棍傷鞭痕如熱油澆身,血肉綻開之處盡是滾燙疼痛,涼風吹過來,更像針刺蛇咬。他咬牙強自忍着,腿卻不住發軟,可滿腔恨意又支撐他站了多時,直到眼前出現恍惚人影。

張易的臉露在月色下,王著只疑心自己入夢,心中恨怨滔天,又痛得神志不清,再也顧不得什麽,當即撲過去,兩人摟抱着踉跄滾到地上,王著逞性壓下來,撲在他脖子上又抓又咬。張易心下冷笑,容他啃咬半晌,突然一聲喝醒:“王著!”那廂這才回魂,待看清張易冷冷神色,方知自己做了什麽,身上一軟,就被人反撲在地,背上的傷在沙石上一碾,又痛得他渾身無力。

那廂眼裏仍是恨意燙人,張易盯了半晌,終是笑了,一手摸到他身下,王著被他擒住要害,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像被人鉗住喉嚨,可是那手卻未如他所願般動起來。

“你委屈什麽?存了這般心思,還能說自己問心無愧?”張易輕聲問他,月光下的眼柔情脈脈,全然不似剛才模樣。王著一時呆了,又想起剛剛帳內淫聲,臉上熱得發燙,緊接着又一陣心虛,又是怨,又是恨,那股情緒連自己也想不明白。可身下那處手不松,他只能壓住喉間喘息,認命似地躺倒地上。張易不由失笑,低頭湊過來,一口一口舔盡他臉上血痕,王著被他一觸,幾是要彈起身,卻被他制在身下,而接下來充斥着血腥味的甜蜜吻吮,竟像在熬刑,他渾身發軟,身下也跟着濕了。

可是這夢卻不長久。張易很快起身,輕輕撣落身上塵土,就像什麽也未發生,冷漠語聲驀地驚破那人好夢:“你若覺得這就是委屈,恐怕還不曾見過真正的委屈。王著,到了上都你若再給我惹事,我的刀便不會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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