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東征事既定,剩下只是時間問題。王著随軍出征前,專程回了大都,只因舊事未了。
“昨日看青山綠水劍光昏,今朝見白馬紅纓彩色新。便做一宵宮裏夢賢人,也似這般準,準。三省吾身,五陵年少,端的一言難盡。”*
王著獨坐樓上,就着唱段下酒,回想過去數月,心裏當真是一言難盡。
“我親挂了元戎印,久已後我工掌十萬衛錦乾坤。恁時節須小本,你看我盡口仟忠立功勳,單注着楚霸王大軍盡……想古往今來,多少功臣名将,誰不出于貧寒碌碌之中?”*
他倒不求如韓信一般封壇拜将,但如今從一白身變成千戶,轉眼便要從軍出征,眼前卻也似鋪出了當年韓将軍那般大好前景。若為皇帝一戰平島夷,等待他的富貴呵!王著猛地灌下一杯酒,雜劇忽被一陣聒噪打斷:“王著!怎又是你?你不是随着那大船出海去了?”
王著放下酒杯,轉頭冷眼看了片刻,便将那鸨母看出一身汗,恍然悟到自己失言,忙不疊補救:“王、王千戶?不,王、王将軍?”
王著聽罷一哂,仰頭又飲了一口,“将軍可不是亂叫的。王著尚未立得功名,老板家又何必急着‘前倨後恭’?”
一席話說得鸨母滿面羞慚,王著懶得理她,只傲慢道:“叫怡雲來。”
百兩銀鈔拍在案上,春宵一度綽綽有餘,卻不知鸨母為何面露難色,正猶豫間,忽聞樓上開口:“媽媽,叫他上來!”鸨母忙擠眉弄眼,上頭卻笑,“王千戶把銀子送上了門,我豈有拒收之理?”說着眼神便飄到了下頭,王著被她一望,心頭驟然一空,再不同老鸨糾纏,提步上樓去了。
這是他第二次踏入張怡雲閨房,女人卻不似之前那般怠慢。酒菜端端正正擺在案上,倒似有意待他前來,如此盛情,倒教他一時手足無措。張怡雲為他滿上酒,倚在案邊笑盈盈道:“想不到你還是個有心腸的,還知道念着我!”軟軟一語似纖纖玉手捏在心上,王著心神一蕩,不禁恍惚起來:眼下紅袖在畔,珠簾輕攏,正可成就一宿春宵好夢,而自己也似功成名就載譽而還。他苦心籌謀也不過是為了這樣一刻,但送上眼前的好夢,總覺得有些失真。
王著不言,悶悶飲下一口酒,掏出銀兩推到案上,卻不看她。張怡雲看他蕭疏側臉,恰是戲本子上勾勒的俊朗模樣,也不由怔了怔,卻聽他道:“王著前番欠人酒錢,卻不能把這筆債帶到海上,此番特意來還。”張怡雲噗嗤一笑:“說的跟什麽似的,你又不是不回來?”王著聽了不言,胸腔卻似擂鼓,咚咚響個厲害,“你最好死在外頭!”猛地憶起那人音容,他胸口一熱,霍地起身,驚得怡雲也連忙站起來:“是我說的不當,你別心窄!”王著卻不出聲,只轉過一雙熾熱雙眸灼灼看她,可那眼神卻又不似在看她。張怡雲心下疑惑,卻也不去多想,一雙手柔柔按上他肩,又指了指桌上銀錢,笑道:“奴何時借給你恁多銀子?送來這麽多錢又是想的什麽?”眼見王著仍是聽不明白,便氣他呆笨,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記,“呆漢還要發癡到何時?別等喂了魚肚還不曾嘗過女人滋味!”王著聽罷,腦中轟然一響,再轉頭時,兩片軟唇已柔柔貼上,他卻忘了這是女人的嘴,鬼使神差咬下去便吻噬起來,直待那廂疼得嘤咛出聲,才猛地驚醒,慌地推開懷中軟玉,撐在桌案呼呼氣喘不止:“王著不能!”
怡雲聽罷一愣,忽而想到了什麽,捧腹大笑不止,話都說不勻。眼見被她誤解了,王著羞怒不能,憤而甩手:“不能就是不能!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可那邊仍是笑個不停,王著煩躁不堪,甩下銀兩,拔腳推門就走,忽聞背後一響,垂下的床簾被人一把拉開,王著随即轉身,看清那一刻,卻徹徹底底僵在原地。
“想不到你王著卻是個坐懷不亂的君子!”張易輕輕躍下床榻,輕煙一般向他走來,出現在這不合時宜的暧昧夜晚,非人非妖,似精似魅。王著徹底懵了,一時覺得今夜種種全不對頭,念着張易話語,又想起兩人此前糾纏,臉騰地熱起來,一時羞慚不能。張易卻視若不見,只偏頭看他,嘴角帶笑,“王著,你若敢動一動我的女人……”那邊擡頭怒道:“大人何必故作試探!如此信不過王著?”張易斜睨一眼,嘴角笑意越深,“有些事情上,的确信不過。”一面說着,一面玩味似的盯着他,直到對面臉上燒起火來。王著心下發虛,再不敢去看他,只低頭悶悶道:“王著告辭!”“慢着!”身後撂下話,又朝女人丢了個眼神,張怡雲會意,搶在王著身前掩門出去,正好把二人扣在門裏。
室內再無旁人,張易便撂下臉,“逃什麽逃!我還能強了你不成!”“大人!”王著滿臉羞惱,正要反駁,卻不知那人何時近前,捧住他臉就吻了下去。朝思暮想多日,夢中人卻當真入夢,王著眼睛一熱,摟住他脖子深吻不止,只覺要被那唇舌纏得窒息,許久才喘息分開。張易捧住他的臉,眼睛已恢複清明,“那日我言語重,你勿要記恨。許多話還不及說……”可對面已被他親得恍惚,哪裏顧得記恨,只愣愣點頭,“王著!”恨他呆頭呆腦,張易破口便罵:“跨海作戰不是玩笑!你需給我當心!”卻聽他恍惚開口:“大人真心舍不得我?”話一出口,卻覺頭上一痛,“你這腦袋是不是長在了胯上!?”王著被罵的一懵,正要反駁,身下那處忽地被他握住,“舍不得什麽?舍不得你身下這玩意兒罷了!別被這豬油似的腦袋害了!我把你放到東路軍裏是為的什麽!忻都多少還算個人物,範文虎那草包帶的江南軍,根本靠不住!到了海上沒人幫你,能不能活着回來看你造化!多給我長點腦子!”
那邊還在數落什麽,這邊已全然癡了,愣愣聽得半晌,忽地擁人入懷,緊緊抱住,張易被他摟得喘不過氣,只聽到他胸口砰砰亂響,心頭也莫名一熱,嘴上仍道:“你休亂來!我可不想被你摁在青樓裏肏,白白當一回真婊子!”張易低聲斥罵,嘴唇忽又被人堵住,兀自掙紮一番,很快就不出聲了。
張怡雲在外頭聽不真切,她知道張易并不避諱,是以放心教她守在門外。窄窄門縫露出室內光景,時間過去了許久,兩個男人仍是纏藤一般貼在一起,王著垂下頭,一遍遍吻咬男人脖頸,身底一下下向上頂送;男人偏頭靠他身上,臉上迷醉神色卻似熬刑。張怡雲心底一嘆,說不出什麽滋味,只覺近些年來,那人玩得是越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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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引自元雜劇《蕭何月下追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