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倭人們彼此對視，觑了王著一眼，目中也現出幾分忌憚，遂低頭交接了幾聲。王著聽不懂那言語，只得持刀屏息，等這一場惡戰。候了片刻，忽聞一聲低嘯，只覺林中風動，再擡頭時，卻見倭人如浪般湧出，細數不下幾百人，而那倭人刀前追迫的獵物，正是流落荒島的殘餘元軍！

“王千戶！”

“王千戶！”

于風暴中活命已是僥幸，哪料又成敵人手下魚肉，被日軍驅迫而來的元軍不過數十人，早已了無鬥志。哪料生死關頭見到王著，正如天降救星，紛紛齊聲呼喊：

“王千戶！救救我們！”

王著渾身一震，回身望去，卻見昔日同袍個個頸上架刀，只待就戮，卻偏生把一絲希望寄挂在他身上，可他眼下只餘一人，便是自己能殺出去，又怎救得了一衆兄弟？想到這裏，胸中忽地湧出沖天痛悶，王著低吼一聲，持刀便往那倭人首領處撲去。

他迅捷如電，來得突然，倭人不及防備，堪堪躲身，發髻已被削去半邊，當即披發敷面，狼狽如鬼。身邊早有倭人圍上來，王著棄了那首領，回身纏鬥，轉眼又陷入重圍。敵衆我寡，王著心下焦灼，卻仍沉得住氣，于衆人中瞄出破綻，虛晃一刀，将衆人引至一處，忽而回身一刺，當即斬倒一人，待偷到空隙，飛身而起，再度回撲那倭人首領，那首領本在觀戰，哪料王著飛至身後，脖子一涼，便貼上王著冰冷刀鋒。

“放我兄弟！”王著持刀威脅，朝着前方大喊，倭人見首領被劫，一時不敢妄動，猶疑片刻，忽而一聲令下，紛紛撤了刀槍。被俘元軍愣了一瞬，便如夢初醒，拔腳就往海邊跑，哪管身後還有王著。王著脅迫那首領來至海邊，倭人無法只得聽命，眼睜睜看着元人逃往岸邊，轉眼便見滿目屍山血海。

王著只瞧上一眼，便覺噩夢重演，想想少年的纖弱屍身，此刻已沉埋土中，一時心痛如絞。手中幾是松了刀，又生生穩住。海邊還有零星元人戰船，帆已拉起正要啓動，岸上元人見狀，更如見到救命稻草，瘋了一般往船上沖。

“媽的！竟還有人！”船上元軍哪料島上同伴引來倭人，拼命鼓足風帆，又催着衆人劃槳，殘破海船費力開動，卻擋不住元人往海邊跑，腿腳快的，終是死命擠了上去。王著見狀，心裏略覺寬慰，若能救得一人便是一人。可回頭一望，岸上還有衆多同袍，便下意識握緊刀柄，挾着那首領不敢松手。可憐海船不足十艘，轉眼就被元人擠了個滿，海船不堪重負，不斷吃水下沉，急得船上人紅了眼，“船快沉了！別上了！別上了！媽的，有完沒完！”岸上元人哪裏管得這些，仍是蟻蝗一般往船上湧，扒着船板不松手。船上人無法，舉刀斬落，一時哀嚎四起，殘肢斷體紛紛墜落海裏，又放箭遠射，岸上元人未及近身，便被射個對穿。倭人甚至未出一刀一槍，便見眼前屍首橫陳。

岸上殘餘元人終是被箭雨逼退，徒勞看着大船遠去，而身後倭人持刀林立，進退無門，縱然有個王著，又能救得幾人？絕望到極點，紛紛以頭搶地，跪求哭喊，眼前倭人卻是無動于衷。那首領仍在王著處，倭人也無可奈何，左右商量一番，遂望向王著，以目示意。王著回身一瞥，僅剩的幾艘海船終是淡出了視野，而岸上倭人卻不斷趕來，有增無減。

王著無法，痛吼一聲，手中環刀一松，終是棄了那首領。倭人見勢欲上前圍攻，卻被那首領止住，只靜看王著動作。王著卻不管身後，只一氣奔到海邊，同殘餘元人彙至一處，立于衆人之中呼喊：“諸位兄弟，今我等慘遭遺棄，寧為戰死，不為茍活！諸位若信得王著，便同我一起血戰到死！”慷慨言語落定，身邊卻寥寥無聲，再看看左右元人，個個失魂喪膽，如行屍走肉，也不管王著言語，只一個個走到倭人面前，跪地乞求。那首領也不強逼，只教人拿來繩索，穿過元人手掌，将人穿成一串。王著驚愕看向周身，戰友紛紛棄他而去，轉眼便只剩自己一人。

“天意！天意！”王著冷笑咒罵，眼中熱淚滾落，回身一望，遠處只有無邊海波圍攏而來，伴着凄冷的風聲起伏漲落，似乎亘古未變。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荒涼。可是敵人已經不給他多少時間了。

倭人持刀上前，将他一步步逼到海岸。自己再往前一步，必是血戰到死。

可是身後呢？回應他的仍是那無窮無盡的滾滾濤聲。

就這樣糊塗死掉，他甘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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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濕潤，含淚吞下腥鹹海風，眼前忽地湧上一人面目，一時心頭滾熱，感慨無言。

張易。

他念着那人名字，在刀鋒逼來的一瞬，忽地縱身一躍，急光般墜入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