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著于疼痛中昏迷，又于疼痛中蘇醒，冰涼鹽水潑面而來，一身淋淋灑下，如熱油澆身，火辣痛意沿着棍傷鞭傷一個勁往肉骨裏鑽，痛得他恨不得抓破胸膛，可手腳皆被鐵鎖拷住，分毫動彈不得。

“王著，我勸你識趣些，早早認罪，也免受這皮肉之苦。”獄卒拎着鞭子立在一旁，見眼前漢子皮開肉綻，一時也不忍下手，“誰人不知忻都、範文虎買通了阿合馬，專教你等軍官抵罪。你就是喊破天去，又哪裏有人聽得？”

王著神識昏昏，可聽到這幾個名字，又恨得清醒，教人打了兩天兩夜，早痛得氣息無力，卻仍咬牙道：“‘抵罪、抵罪？’賊人罪孽滔天，豈是我王著一人便能替他抵罪！如此混淆黑白，聖上的眼，難道是瞎的嗎！”

說罷，又是一道鞭子甩來，劈得他面上開花，獄卒氣急罵道：“再這般狂言悖語，合該死在獄裏，休要連累我等！”鞭梢急促落下，打得他血沫飛濺，一時張不開口，直到那獄卒也打得累了，方揉揉胳膊，卻聽那邊笑：“爾等既如實相告，豈是想教我活着出去？”他心裏洞悉分明，可轉念一想，又憤懑不已：他王著便是死，也要死在青天白日之下，也要死個堂堂正正，豈能如此無聲無息冤死獄中，背負一世惡名？何況他的仇還未曾報，阿蕪的屍骨亦淹留海外，他又怎能糊塗受死？

那邊獄卒已撤下了，只留他一人在黑牢，身上痛意輾轉，反無睡意，思來想去半晌，終是不甘心，遂高聲叫道：“來人！來人！”起先獄中無人回應，王著無法，遂狠命掙動，撞得鐵鎖叮當作響，終是攪醒獄卒，又迎來破口大罵：“發什麽瘋！大晚上急着找死？”那邊仍叫道：“來人！我要見阿合馬！”獄卒迎面就是一掌，王著仍喊：“我要見大人，我、我認罪！”獄卒愣了一瞬，猛地望上他眼，冷冷道：“這又是作什麽死！”王著嘿然冷笑，滴血臉龐恐怖如鬼：“若有人招供，無論是忻都還是阿合馬，都好對聖上交待，也好對天下交待。否則這案子，豈是我死在裏頭便能算完？”獄卒狐疑半晌，越發覺得可疑，又反複盯了片刻：“你給老子等着！”

那人匆匆而去，王著方松了口氣，只靜心等待，直挨到了後半夜，忽聞一陣急促腳步，卻是幾名獄卒擡着刑具一同趕來。王著見這陣勢，暗叫不妙，不及開口，密密棍棒又齊齊打來。“這禍害留着一日便是隐患，帶出去不定有什麽羅亂！”旁人卻道：“可若打死在獄中，聖上問下來，又如何交待！”另一人卻不理：“阿合馬大人如此吩咐，照做便是！區區罪徒死不足惜！”“可若日後翻案，我等豈不是頂罪之人，誰人能保得我等兄弟？”“說什麽日後，今夜不要他性命，明日死的便是你！”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夾雜着棍棒不停落下，只教王著一顆心跌到深淵去。“冤枉！冤枉！”他忍痛呼喊，手腳也拼命搖撼，情急之下，似要掙脫架上鐵鏈。獄卒見他抵死掙紮，一時猶豫，旁邊一人已拿來樸刀，似作最壞打算，看見那冷冷刀光，王著徹底心涼了，又聽那獄卒道：“棍棒打死也是死，一刀捅死也是死，左右屈打致死，不如痛快了事！”說罷提着那刀步步上前，卻又畏懼那人目光，寸寸退後，猶豫半晌，終是把刀扔給同伴：“你來！”那獄卒如接了燙手山芋，慌忙扔掉：“憑甚是我！休要教我一人做這惡事！”幾人推脫半晌，一時進退兩難，王著見狀，不由笑了：“既都不敢做這惡人，不如把這惡名還給公家！拿罪狀來，王著這便認罪！”“大人既有吩咐，他豈能活着出了這牢！”猶疑片刻，獄卒又拾起棍棒：“不如一起上，誰也甩不開這身腥！”說罷，又是一陣棍雨襲來，卻是當真要他性命。王著聲息漸弱，心頭恨意卻被鎖在牢籠之內，半分透不出去，痛到極處、恨到極處，意識也接近昏迷：“樞使、樞使……”他喃喃道，微弱語聲卻被棍棒掩去，半分聽不得，直到那人大氣不出，衆人方知時候到了，遂擱下棍棒，上前試探道：“他可是死了？”卻無回應，幾人面面相觑，忽覺渾身發涼，直到身後驀地傳來陰沉冷笑，卻見那人如月下鬼魅步步而來：

“誰敢弄死我的人？”